李成樑的奏章傳入朝廷,羣臣驚駭,一時間,各個大臣們如雷轟頂,呆如木雞。
一向被他們視作蠻夷,番邦的女真人居然聚衆造反,攻陷了撫順,還挫敗了遼東兵馬,斬殺無數,俘獲百姓口衆數萬人之多。
那些個閣員、尚書、御史們此時也都沒有了主意,誰都不敢輕易拿出見解,畢竟關係國家存亡的大計,誰敢做這個主,萬一出了岔子,哪個能夠擔當。
平日裡雖然一個個自詡濟世之才,可真到了關鍵時刻,又有幾個真的能站出來,吵架他們倒是在行,可要說到打仗,還是洗洗睡吧!
於是,這些大臣們,在內閣首輔王錫爵的帶領下,一同跪到皇宮門外,奏請萬曆皇帝上朝,主持大政。
自打得了那傳國玉璽,萬曆皇帝最近這些年就沒有上朝了,深居後宮妃娥的脂粉堆裡,重用宦官監管朝廷大臣。
後世的人們都批評萬曆皇帝倦政,可誰能想到萬曆皇帝之所以倦政,完全都是被這些個大臣們逼出來的。
有道是思考越少,話就越多;修養越深,性格就越內斂。
經過長期的捆綁式教育之下被養出來的萬曆皇帝的性格變得不慍不火、中規中矩、深沉內斂,應該說他是明代最溫柔的一個皇帝,甚至有點軟弱可欺。以至於他所寵愛的鄭貴妃總是嘲笑他“越看越像老太太!”
與萬曆皇帝的軟弱忍讓的情況相反,他的朝臣們正變得越來越無所畏懼,他們利用萬曆皇帝的軟弱,不斷打着各種旗號,以諍諫的名義,全方位地收拾萬曆皇帝,以至於萬曆皇帝親政以後,這種語言暴力所帶來的痛苦,難以言表,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其中的滋味。
萬曆皇帝長期不上朝,是由多種原因引起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爲了躲避朝臣噴向他的口水。也許有人會說,皇帝有生殺予奪的大權,還怕朝臣抨擊,殺幾個不就完了?
事實上,只有昏君纔會濫用刑罰,像萬曆這樣經過長期儒家經典教育的君主,是不會採用這種行爲方式的。
對於官員們來說,他們之所以無所畏懼,除了萬曆皇帝的放縱以外,還有機制上的根源一一言官制度。
明朝的言官主要有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給事中。御史着重監察官員和機關,屬於一般監督。六科監督六部的業務,屬於專業監督。一個對人,一個對事。事實上人和事是分不開的,兩者在現實中沒有太大的區別,兩者之間也可以互相彈劾。御史巡視各地,被稱爲“道官”,給事中在六科辦公室辦公,被稱爲“科臣”,因此言官也被統稱爲“科道官”。給事中還有封駁的權力,可以否定皇帝的決策。
言官制度是苦心孤詣的朱元璋創立的,目的就在於鼓勵大臣直言進諫,以便及時糾正皇帝的錯誤,保障國家的大政方針正確,從而確保朱家江山萬世永固。
朱元璋的《祖訓》對後世有絕對的權威,後世的臣子們可以拿着《祖訓》去敲打皇帝而不用擔心受到處罰,言官們以此爲恃,有恃無恐。
明代講究名節,許多官員不怕受罰、不惜掛冠而去,拼個魚死網破,也要維護他們心目中的真理,而官員只要被彈劾,不論是否被冤枉,就會立即主動辭職,直到事情查清爲止,以示清白。
制度是好的,但是執行的時候往往走樣,尤其是在執行了較長時間以後。由於人們對於名節看得過重,聲譽逐漸成爲一種政治資本,諍諫的動機也由單純變得複雜,一些沽名釣譽之人,往往以諍諫爲名謀取政治資本。
在正德和嘉靖時期,都發生過文官集團因集體諍諫受到廷杖並有多人喪命的事件。到了萬曆時期,講文明的萬曆皇帝沒有像正德和嘉靖那樣使用暴力讓羣臣閉嘴,而是採取躲避的辦法,進行冷處理。
萬曆皇帝早期引起羣臣進諫的主要事件是國本之爭,即立太子的問題。因爲萬曆不喜歡他的長子朱常洛,想立他所寵愛的鄭貴妃之子朱常洵爲太子,大臣們以維護祖製爲名,掀起了勸諫的狂潮,這場長時間的君臣拉鋸戰被稱爲“國本之爭”。
按照明代“立嫡、無嫡立長、兄終弟及”的繼位制度。朱常洵是沒有機會超過他的哥哥朱常洛的,然而,一旦皇后去世,鄭貴妃可以升爲皇后,這樣按照有嫡立嫡的法則,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立朱常洵爲太子。
國嘴們相信萬曆皇帝晉封鄭德妃爲皇貴妃,是爲朱常洵接班鋪路搭橋,於是紛紛上疏指責皇帝專寵鄭貴妃,要求按照制度和習慣先晉封皇長子朱常洛的生母恭妃王氏爲皇貴妃,也有人直接要求冊立東宮,由此拉開了對明代政治影響深遠的國本之爭的帷幕。
對於國本之爭,大多數人都認爲錯在萬曆皇帝,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萬曆皇帝很可能有廢長立幼的想法,長子朱常洛是一次意外事件的產物,次子朱常洵則是真正愛情的結晶,萬曆心中應該厚薄不均,羣臣的批評並非完全是無理取鬧。
當時的文臣中,希望通過刺激皇帝使皇帝記住他們名字甚至希望通過皇帝一頓斥罵、痛打、貶謫而沽取清譽的人不在少數。維護繼位祖制,在政治上永遠正確,無疑是一個很好的炒題,那些批評萬曆的言官動機並不單純。
當然萬曆皇帝最初想出來的理由也是荒唐,居然是:“長子朱常洛的母親出身只是個宮女,不如福王他媽妃子出身的地位高。”
這樣的可笑理由直接被萬曆的母親給斥了回去,痛斥他的原因可謂充足而又撕心裂肺:“要知道,你自己的母親也是宮女出身,如果按照你的邏輯,那麼你本來就沒有當皇帝的資格。”
於是,這個理由徹底無法使用,其他理由又太不充分,搞的萬曆爲此漸漸地產生了倦怠之心。
再加上爲了躲避羣臣的騷擾,萬曆皇帝宣佈實行“靜攝”,從此不上朝。許多人認爲萬曆皇帝長年“不朝”,是怠政的一個重要表現,也是國事艱難的原因。
事實上,不上朝和不理政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畢竟“萬曆三大徵”的勝利就是在不上朝的時期取得的。
可是正事卻沒有落下,甚至可以說“靜攝”還是以道家理論爲指導思想的一種執政理念,其精髓就在於無爲而治,休養生息。
道家的影響並非都是消極的,漢代初年以黃老思想爲指導,實行無爲而治,休養生息政策,這纔有了著名的“文景之治”。漢代的國力在此期間迅速增長,爲後來漢武帝北擊匈奴創造了條件。萬曆的“靜攝”,同樣有利於在“三大徵”之後休養生息,恢復國力。
這次羣臣跪請,萬曆皇帝依然沒有出來,只見內宮的小太監手託拂塵,跨出門檻操着公鴨嗓子說:“萬歲爺龍體欠安,不見朝臣。”
兵部尚書宋應昌聞言,登時跪直了身子,憤怒的對小太監道:“邊事頹廢,已不可治,等塞外的兵馬打到宮門前,聖上難道還能說龍體欠安,不見朝臣嗎?如今社稷傾危,怎麼能還不見大臣?”
小太監不敢和宋應昌這頭倔驢爭執,連忙又入內向萬曆皇帝回稟了宋應昌的啓奏,萬曆皇帝知道今天是搪塞不過去了,只能答應上朝。
金鑾殿上,羣臣跪倒在品級臺下,三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三拜九叩大禮完畢,君臣臉面相對,這些大臣都已經數年不曾得見君面了。
欣喜還沒有全表露在臉上,國勢衰微的憂傷已上心頭,各部大臣把奏章當庭遞上,田義一一接取,擺在御案上,萬曆皇帝神色慵懶的接過,看了一會兒臉色頓時變了。
“李成樑是幹什麼吃的,不是說李家人能打嗎?怎的讓努爾哈赤一個小小的女真酋虜,坐大到如此地步。”
宋應昌道:“聖上!遼東糜爛,非李成樑一人之罪,當務之急,還是素素派遣能臣猛將,肅清地方,平滅邊患,方爲上策!”
萬曆皇帝此時也沒了主意,這些年將自己困在後宮,雖然對朝政依然攥的很嚴實,可他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立志要做大明中興之主的青年皇帝了。
“衆卿有何主張!?”
刑部尚書姚若水出班道:“聖上!女真反叛,如今遼東已無兵可以徵調禦敵,京城安危也受到了威脅,依臣之見,停止京城內集市,開啓城門要謹慎清查,清除城內閒雜勞役,禁止任何人穿越朝堂,內廷的太監發給腰牌,出入宮門,檢驗後才許通行,以防止建州奸細混進大內。”
萬曆皇帝點了點頭,道:“卿言甚是有理,准奏!”
吏部尚書王在晉也出班道:“聖上!遼東局勢糜爛,如今李成樑憂病而亡,須有人對遼東如今的形式負責,當先將遼東巡撫郝傑削職爲民,提升楊鎬爲遼東經略,起用李如柏做遼東總兵,以阻止建州西進,整治兵馬戰具,收服失地。”
萬曆皇帝聞言,沉吟了半晌道:“啓用楊鎬?楊鎬在朝鮮兵敗,有負朕望,用他來平滅遼東,恐其不能勝任!”
王在晉道:“聖上!楊鎬雖然蔚山戰敗,然其人胸有溝壑,極富韜略,且熟悉邊事,用他徵繳女真蠻夷,可稱得上是得人,聖上無需憂慮!”
萬曆皇帝這才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可再傳聖旨去朝鮮,責令邢玠,派出兵將,馳援遼東!”
當庭對議畢,秉筆大太監田義擬出聖旨,派人前往遼東,朝鮮傳發。
再說建州女真這邊,第一次出征大明,便俘獲無數,八旗兵丁都分得了預料不到的財物,舉國歡喜。
努爾哈赤也是志得意滿,在這仗開打之前,他還是擔心不已,畢竟大明國朝廷乃是天下共主,可如今如此的龐然大物,碰了一下,才發現竟然是外強中乾,不堪一擊,根本就不是想象當中那麼回事兒。
衆將也得了好處,吃順了嘴,一個個紛紛要求接着出征,繼續向西發兵,攻打撫順城西面的瀋陽城,最好能一口氣打過山海關,攻入北京城,搶了萬曆皇帝的龍椅來坐坐。
努爾哈赤沒有準許再向西攻取城池,對衆人道:“初戰雖勝,然大明國力畢竟要強於建州,輕易不可造次,倘若繼續出擊,攻城略地,一旦大明朝廷反撲的話,我國戰線太長,到時候兵力不足,恐難取勝!唯今之計,當南攻略,鞏固我國根本,方爲上策!”
衆人聞言,也是大爲贊同,於是,努爾哈赤率領六千八旗兵馬,出征到撫順城以北,鐵嶺以南的地帶,大軍橫掃撫安堡、花豹衛、三岔兒堡及催三屯等十一處城堡村寨,遭遇小股明朝駐軍,一陣衝殺就全部消滅,搜捕人口家畜,挖取倉窖裡的糧食,帶回赫圖阿拉。
女真兵馬連續兩次出征,回兵後休整人馬,打造刀槍甲冑,防備大明的征剿,可是過了兩三個月,朝廷還沒有動靜。
代善等人見明朝沒有反應,又奏請努爾哈赤再出兵攻打明朝的城池,努爾哈赤與扈爾漢,費英東等大臣商議,決定攻取通往遼陽的必經之地清河城。
計較已定,努爾哈赤親自統帥一萬兩千兵馬,進鴉鶻關,出征本溪的清河城。此城位於赫圖阿拉西南一百六十里,四周高山峽谷,不便大軍列陣進兵。
清河城地勢險要,所處位置更是重要,西北一百八十里是瀋陽,西南二百里到遼陽,東南二百四十里通寬奠堡,是阻擋在遼瀋前面的一個屏障。守城的參將鄒儲賢和參將張旆,率領兵馬一萬人。
努爾哈赤大軍兵臨城下之前,又和上次一樣派何和禮領六十人趕着四十掛馬車,滿載貨物進清河城,每車貨物底下藏着五個女真兵士。
到城門口,把門的兵將上前檢查,把一落落的貂皮虎皮猞猁猻皮,都扔到車下,跟車的趕緊塞銀子給領頭的將官,一概不收,之前已經得了上面的軍令,對所有過往的女真商人一定要嚴加盤查,守城的兵丁把一筐筐蘑菇倒地上,把一袋袋人蔘用刀挑開,貨物就要被扔盡時。
何和禮見狀,知道努爾哈赤偷城的計劃難以實現了,發了一聲喊,各個車底的女真兵士,一齊踢開身上的麻袋,跳起身,揮刀砍殺搜查的明兵,然後調轉馬車,丟棄了貨物,趕馬撤退,城內大明的兵馬也是動作極快,很快大隊人馬就追了出來,女真軍士弓馬嫺熟,一齊發射,飛矢如雨,追兵紛紛落馬,止住了追殺的勢頭,何和禮帶着二百多人跑回來,潛伏的計劃失敗了。
次日,努爾哈赤親率女真兵馬開到城下,圍困了城池,努爾哈赤讓李永芳上前勸降,已經剃髮,穿着旗裝的李永芳到城前喊話:“請鄒儲賢老弟上城說話。”
只見城上盾牌閃出空隙,鄒儲賢頂盔掛甲,外披斗篷,出現在垛口裡,見了李永芳的裝束,登時大怒,道:“你這背反祖宗之人,還有何面目來見我,厚顏無恥之輩,兵敗之日,不思自裁報效君恩,反倒屈膝投靠女真韃子,當真丟盡了漢家男兒的臉面!”
李永芳被罵的也是面紅耳赤,道:“鄒老弟!你也是知時務的人,眼下城池被圍困,外無援軍,如果開戰,老弟擋得住大金兵馬嗎?只有手下人與你一同遭殃,全城百姓也難逃一死,如若肯歸順的話,既可保自己富貴,又可救百姓於水火,請老弟仔細思量。”
鄒儲賢聽完,怒極反笑,搭弓上箭,對準李永芳道:“念在往日的情分,你速速離去,不然老子手裡的弓箭可不認得你!”
李永芳無功而返,努爾哈赤也是心中大怒,當即命令四面攻城,女真人馬擡雲梯,推楯車,向城牆衝鋒,城上的明軍也是嚴兵把守,箭矢如雨,滾木雷石傾瀉,女真兵馬拼命架梯攻城。
就在女真兵丁衝到城下之時,城牆上大炮突然響了,每面城牆上,都有一門火炮,只見炮口噴煙吐火,掃向城下的女真兵馬,攻城的都是短甲兵,身上的鎧甲少又單薄,煙塵升起,一聲炸響震耳,女真兵士紛紛落馬,根本就攻不到城下。
一連衝擊了三次,也不能跑近城牆,兵馬已傷亡數百,努爾哈赤當即下令停止攻城,撤下兵馬,四里外紮營,天色晚了,進營休息。
到後半夜,四更時刻,天空繁星閃如螢火,眼前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女真兵馬趁夜色攻城,重甲騎兵列着長隊,騎兵之間拉開距離,高舉火把,大喊着往城下衝,離城牆還很遠時又往回跑,城上火炮開始發射,道道火舌,分外耀眼,但是女真騎兵的甲冑厚重,有精鐵打製護臉護頸護腕,戰馬也披鎧甲,距離又遠,幾乎沒有傷亡。
黑暗中,一隊步兵則趁機到了城角下,趁着夜色,在隆隆炮聲中,開始挖牆角,過了很長時間,聽到轟隆隆一陣悶響,和火炮聲明顯不一樣,城牆頓時坍塌了一個缺口,緊接着就有更多的女真兵丁馱着沙袋,衝向缺口,紛紛把沙袋扔在倒塌的土石上,墊出一條馬道,後面的騎兵如同狂風一般衝入清河城。
鄒儲賢得報城塌牆倒,知道性命不保,拔劍刺死妻妾兒女,舉火把點燃了房屋,然後衝出門外,率領護衛向城門衝殺。女真兵馬從四門殺入,清河城一萬人馬頃刻不存。
攻破清河城近一個月,奉了萬曆皇帝的聖命,經略遼東的楊鎬纔到遼陽就任遼東經略,升降官吏,調集兵馬,先向朝廷上奏章,要兵馬要糧餉,後派人出使建州,與努爾哈赤和談。
楊鎬的使者李繼學帶着通事到赫圖阿拉城,送上來楊鎬的和談文書,然後道:“建州有何要求,可以派使者到遼陽,與經略大人面談。”
努爾哈赤道:“大明皇帝如果能糾正遼東兵將的錯誤,撤走入侵邊境的兵馬,以我有理,釋懷七恨,尊許王位,將撫順城馬市五百道敕書,以及開原馬市一千道敕書,分予我國軍士,再給我國綢緞三千匹,黃金三百兩,白銀三千兩,則可以罷兵,兩國和好,平息事端。”
一匹綢緞銀價七錢,三千匹摺合白銀兩千一百兩,一兩黃金銀價是五兩,三百兩黃金摺合白銀一千五百兩,加上白銀三千兩,錢物總價值是六千六百兩銀子。
說起來努爾哈赤的要求倒是不過分,可問題是一個小小的蠻族酋長,居然敢要挾大明皇帝,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鎬把努爾哈赤的要求細寫分明之後,派人呈送朝廷。
萬曆皇帝見了奏摺,不禁勃然大怒,道:“建虜無禮太甚,真個以爲大明朝可欺,朕此番定要教訓這些不識禮數的女真韃子。”
明成祖遷都北京,就曾對後輩兒孫有過訓誡:大明天子,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如今一個小小的建虜都敢如此撒野,萬曆皇帝要是不惱,他可就真是個老太太了。
隨即降下聖命,徵調全國十三省的兵馬,誓要與建州女真決一死戰。
大明朝這邊集結軍隊,準備征戰,努爾哈赤也已經得到了消息,知道不久將有一場大戰要打,一面遠派探馬收集明兵的動向消息,一面加緊處理國內事務。
忽一日,一顆彗星出現在東方天空,寬五尺,彗尾指向大明國,每天夜裡都漸漸移向北斗星,移動十三天,接近北斗,又過六天,越過北斗的尾巴,就熄滅了。
努爾哈赤命隨身的戈什哈找來薩滿,掐算這個彗星的兇吉,薩滿焚香作法跳神,掐算說:“此星對南朝屬兇,有大國滅亡。”
努爾哈赤聞言大喜,南朝有大國滅亡,分明就是再說大明朝,這讓努爾哈赤也不禁動了心思,起兵最開始的時候,努爾哈赤不過就想成爲女真人的大汗,割據一方也就心滿意足了,如果真的能佔據大明朝的花花江山,那自然再好不過。
事實上,不單單是努爾哈赤沒多大志向,就連皇太極也是一樣,皇太極最初的想法,也不過是割據遼東,滿清之所以能夠入主中原,還是多虧了李自成,要是沒有他的起義,將大明江山折騰的只剩下了半口氣,那輪得到通古斯野人猖狂。
如今建州女真的事業越做越大,就連之前與建州女真一直有嫌隙的東海其他部落的野人女真聽到消息,紛紛歸附,葉赫部衆更是紛紛來歸,布揚古眼見部民逃去歸附努爾哈赤,心裡眼氣窩火,當即發兵三萬,攻佔了大金的城池輝發城,努爾哈赤得報,當即決定反擊葉赫。
努爾哈赤令代善率領五千兵馬,駐守扎喀關,以防止明兵偷襲赫圖阿拉,自己親率兵馬,出擊葉赫布揚古。連徵七日,擊潰葉赫大軍,攻克亦特城和粘罕寨,殺進葉赫領地十里,收掠村屯二十處,俘獲人口四千多。
布揚古抵擋不住,向楊鎬求救,楊鎬當即命令開原總兵馬林出兵增援,努爾哈赤見明兵出戰,率兵馬帶着俘獲回兵。
衆人見狀皆不願回軍,問努爾哈赤道:“我們能滅了李如梅一萬兵馬,攻城斬殺鄒儲賢一萬明兵,馬林只有數千人,爲何不能打?”
努爾哈赤道:“馬林即使出數萬,也不足拒阻我軍,回兵是因爲我們不能兩面受敵,再一個是主要原因,不能與葉赫消耗力氣,必須攢足勁防備大明的進攻,敲打布揚古一下就夠了,防止他再摻和。”
努爾哈赤大軍返回赫圖阿拉,馬林也不追趕,好生安撫了布揚古一番,也回兵開原城。
努爾哈赤回兵赫圖阿拉休整,以待大敵,又命人修復界凡城,準備與大明開戰,界凡在赫圖阿拉西北一百二十里,渾河南岸的鐵背山上,與薩爾滸隔渾河對望。
安費揚古反對修城:“我們都城已經很堅固了,何必到那麼遠的高山上修城?要用很多人力,又得耗費很多錢。”
努爾哈赤道:“明兵侵入女真各國,幾乎都是從西面過來,我們在西面邊境修建一座更堅固的城,能阻擋他們,而且,我國僅都城是有城牆的,不足以拒敵,所以必須再修一座。”
費英東贊同修建界凡,道:“我國已經與大明開戰,就不能怕勞苦,多修一座城堡,明兵攻打我們就得多費力氣,界凡得修,以後還得修別的城池,才能不怕明兵來攻。”
最後,決定擴建界凡城,從八旗各牛錄中抽調一萬五千人,前往鐵背山鑿石伐木築城。
遼東經略楊鎬接到萬曆皇帝的聖旨,立即調動遼東各城池的兵馬,向開原、瀋陽、遼陽就近集合,準備出征建州,同時上奏朝廷,遼東兵馬不夠,請速調關內兵馬出塞。
這時,萬曆皇帝已經下了旨意,調全國十三省兵馬,出征遼東,調山海關總兵杜鬆,徵原遼陽總兵劉挺,金州衛指揮使李如楠到楊鎬帳下聽用。
杜鬆是員勇將,駐守山海關之前,曾把守西北邊關陝西榆林,在長城內外與鄂爾多斯部騎兵征戰十餘年,殺敵幾十萬,大捷近百次,蒙古兵都懼怕他,不敢稱呼他的名字,而是叫他杜太師,不是危難的重地,兵部是不會調用杜鬆的。
劉挺也是員猛將,最早駐守江西南昌,隨軍征戰南北,沿海劫殺倭寇,東北抗擊瓦刺,身經百戰,功勞卓著,名聞天下,武功謀略都不一般。但是秉性倔強,總遭排擠,謀不上職位,現在朝廷用人,兵部現提拔他做總兵,出征建州。
李如楠此時尚在朝鮮,還不知道遼東發生了大變,等到兵部的調令到漢城邢玠處之時,李如楠有統領着本部人馬離開了,因此沒有撞見。
明朝在遼東各城池駐紮的兵馬,多少不一,經略楊鎬清查了一個多月,終於查清,各地名冊上共有官兵三十八萬二千人,除去空額的傷殘的,再留下老弱守城的,能夠徵調的兵馬有十二萬整。楊鎬傳令這十二萬兵馬向開原等三城集結,同時上書朝廷,催要關內的兵馬。
兵部給楊鎬下文書說:除關外三十八萬二千兵馬歸經略調度之外,再從全國十三省調募精銳幾十萬,悉歸屬楊鎬。
可是,文書下達近兩個月了,出關的兵馬稀稀拉拉,到遼陽集結的關內人馬總數纔有八萬八千名。
楊鎬令巡按陳王庭進京追要兵馬,陳王庭到兵部上奏摺說:“援遼兵馬除續調川陝三萬未到外,據臣親點查過,出關主客軍丁各四萬有奇,再沒有見到要出關的軍丁,奏請聖上降旨,催促各路軍馬加緊出關。”
當楊鎬急着要兵要將的時候,朝廷上有的大臣反對繼續調兵,御史楊鶴上奏說:“出塞兵馬已經有八萬八千,遼東駐紮三十八萬二千,經略楊鎬已轄四十七萬大軍。建州兵民不過數十萬,兵力不過十幾萬,四十七萬大軍還嫌少,要多少夠用?幾十萬兵馬,一天消耗銀子數萬兩,再不速發兵出征,就得師老財匱了。”
萬曆皇帝當即下旨兵部,令楊鎬統領現有四十七萬兵馬,火速進兵建州。
楊鎬領旨,命各路總兵參將到遼陽集合,點將應卯,誓師發兵。
校場之上,旌旗如雲,精兵強將分隊站立,點將臺上,楊鎬宣佈軍紀軍令,十八個斬字大令唸完,請出尚方寶劍,將撫順城臨陣脫逃的十幾個明軍斬首示衆。
然後傳令親兵,殺牛祭旗,祭祀完畢,令諸將在校場上馳馬操練,以示軍威,演練的將官提槊上馬,揚鞭奔馳,雙手舞槊,寒風夾冰,馬踏沙地,煙塵騰騰。
操練完,楊鎬分配兵馬,部署進兵方案及出征的日期:“本帥調撥大軍四十七萬,出征建州的兵馬爲二十萬,分東西南北四路,四面進兵,分進合擊,不論建州兵逃向哪一面,都有天朝大兵堵截,四面包圍,一舉殲滅。西路,以山海關總兵杜鬆爲主帥,帶領保定總兵王宣,副總兵趙夢麟,副將張銓等將官,統領六萬兵馬,從撫順城發兵,正面出擊建州。北路,由開原總兵馬林做主帥,領潘宗顏、龔念遂、丁碧等參將遊擊,統兵四萬,匯合葉赫助戰的兵馬,從開原城出發,進軍建州。東路,劉挺做主帥,帶領康應乾、祖天定、姚國富等副將,統領四萬人,是關內兵丁,匯合朝鮮出兵助戰的人馬,從寬甸進軍。南路,遼東總兵李如柏做主帥,帶領參將賀世賢、閻明泰、尤世功等人,統領六萬兵馬,從清河發兵。四路人馬同時出擊,行軍時,要號稱四十七萬大軍,恐嚇建州。從明日早起,各路主帥打馬回自己的城池,進城後立即清點兵馬,及早發兵,自己估算路途遠近,路遠的快進,路近的慢行,本帥命令,十日後,四路大軍齊集赫圖阿拉城下,先攻破城池的記首功。本大帥坐陣瀋陽城,有違令的,軍法從事。”
部署完將帥兵馬,楊鎬宴請各路總兵參將。各路總兵開懷暢飲,酒壯人膽,杜鬆一罈子下肚,先發豪言壯語,端酒碗對楊鎬道:“大帥只等末將的捷報就可以了,末將一支人馬,足可踏平小小的建州,不必別人勞神。”
劉挺斜眼瞥一下杜鬆,一臉不屑,李如柏走到杜鬆身邊道:“久聞杜大人神勇,在下本想殺入赫圖阿拉,爲父親,弟弟們報仇雪恨,現在看,只能把頭功讓給你了。”
杜鬆哈哈大笑,算是承認李如柏的話,楊鎬也道:“各位總兵有功勞,萬歲爺不會不賞的。”
將領們吃飽喝足,準備起程,杜鬆性子急,先行出發,奔瀋陽去了。
馬林私下求見楊鎬,進入內堂,行大禮,把一個包裹放走桌案上說:“大人,末將來的匆忙,沒有準備,只有幾樣山貨不成敬意,請大人笑納。”
楊鎬笑道:“馬大人太客氣了。”
一邊說一邊看包裹,馬林伸手打開,先拿出一個小樹皮盒,再打開盒子,裡面是兩棵不大點的幹吧人蔘,綁着紅繩,馬林把人蔘放桌子上道:“大人,這兩棵是千年的老參,人吃了可以成神仙,蔘湯倒外頭,雞鴨鵝狗吃了,能雞犬升天,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參上的紅繩大人不要拆掉,沒有繩,參會跑的。”
馬林接着掏東西,一邊介紹:“這個送大人的是鹿茸,這個是虎鞭,這個是熊掌,還有珍珠玉石。”
楊鎬瞪眼睛看,心裡高興,馬林擺完東西道:“山野的東西,讓大人見笑了。”
楊鎬直着眼睛連聲道:“好!好!”
馬林見楊鎬高興,撤身說:“末將就不打擾大人了,告退。”
馬林出去,楊鎬看着這些寶貝,心裡也是暢快,正想着,親兵來報:“李如柏求見。”
楊鎬在朝鮮與李如楠有嫌隙,本不願見李如柏,又想到李家在遼東經營數十年,根深蒂固,李如柏如今是李家的主事人,他經略遼東,少不得要李家人支持,便收起東西,道:“有請。”
親兵出門,不多時,引着李如柏走進來行禮,楊鎬嘴裡寒暄着,眼睛看李如柏的手,空着,看李如柏的身後,也沒有隨從,頓時心中不快。
李如柏拱手道:“大人,末將此來,帶了兩樣東西,特意送於大人。”
楊鎬又在李如柏身上身下看一遍,沒有東西。
李如柏躬身說:“請大人隨我來。”
說完出門領路,走進側門廂房,房門一開,楊鎬眼睛一花,滿滿一屋子美女,紅妝素裹,擠擠擦擦。
李如柏道:“這一百歌女送給大人去瀋陽解悶。”
說完又提起一個小木箱說:“這三百兩金子送大人喝茶。”
楊鎬這時才滿臉堆歡,道:“李將軍客氣了,客氣了!”
李如柏道:“末將此來,卻是有求於大人,先父和諸位兄弟,皆是被那建州酋虜努爾哈赤害死,末將此來便是求大人爲末將報仇雪恨,踏平赫圖阿拉,剿殺努爾哈赤!”
楊鎬忙道:“李將軍說得哪裡話,本官此來就是爲了平定遼東建虜反叛,無需李將軍求告,本官自然爲你做主,況且寧遠伯久鎮遼東,於朝廷出功勳卓著,此等大仇,豈能不報!”
李如柏剛走,親兵又來報:“劉挺求見。”
楊鎬一聽劉挺來了,很意外又很高興,兩人曾有矛盾,所以這次楊鎬分兵,派給劉挺的是老兵弱兵,讓他走最遠最難走的路。
楊鎬心道:如果劉挺腦袋開竅了,即使送來一罈酒,說一句認錯的話,就與他和好吧。
想着傳令親兵:“有請劉總兵。”
劉挺進門,拱手說:“大帥,東路道太遠,山高壑深,又剛下大雪,十天怎麼能到達?請寬限幾天。”
楊鎬一聽,登時大怒,把尚方寶劍往桌案上一摔,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國家危難,將士爭先,豈容你等拖延。本大帥奉聖旨出征,違令者斬。”
劉挺也是一臉怒氣,也不搭話,轉身就走。
楊鎬見劉挺如此不知好歹,也是怒氣不息,派人追上劉挺,嚴令他限期出兵。
與此同時,李如楠也帶領着大軍到了仁川港,正準備登船,突然看見來順帶着一人朝他跑了過來。
李如楠定睛一看,居然是老管家來福:“你不在遼陽侍候我父,來此何干?”
來福看見李如楠,頓時悲呼着跪倒在了地上:“九少爺!大事~~~~~~大事不好了!”
李如楠這纔看清楚來福的身上居然帶着孝,頓時心中一驚,一把將來福拉了起來,急道:“到底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