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改之前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一張俏臉笑靨如花,一步三搖落落大方的走進屋裡,全然不把屋裡的兩個正經主人放在眼裡。
女人揮着手帕, 帶着一股薰香, 擡眼打量着屋內的陳設擺放。兩人成親不算久, 一些紅綢還未撤下, 窗明几淨, 滿是新婚燕爾的喜慶味道,幸福得刺眼。
“到底是這屋子舒服,那狗奴才也忒不知道憐香惜玉了!把奴家關在那黑屋子裡, 也不怕把奴家熱死。”她手裡絞着帕子按着胸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面上又笑得明晃晃的, 滿是調侃。“趙郎惹得奴家好找, 又是更名換姓,又是當上了駙馬爺, 只怕是要把喜娘忘到九天外了,要不是想了這個法子,只怕見上趙郎一面都難呀!”話裡話外都是曖昧。
宋清和額頭青筋抽動,這麼被這個煞星找上門來了。側眼看向九娘子,面色不鬱。
喜娘是他爲李兆在江南尋訪的一位異人, 出生世家大族沈家, 在易容、仿物方面技藝高超, 無奈被曹家陷害, 家破人亡, 自己也淪爲官妓。宋清和幾番輾轉才尋到沈家最後一點血脈,竟沒想到是這樣一位人物。在紅塵裡摸爬滾打, 造就了這玩世不恭的潑皮性格,惹得他頭疼不已。
喜娘也不等他答話,自顧的坐到了八仙桌邊,拿起桌上的一片衣袖仔細看着,嘖嘖稱道,“想不到也有人給你這不解風情的木頭樁子費心思做衣裳。”
九娘子紅着臉,趕忙從喜娘手裡扯過了爲宋清和做的衣裳,好像她的手上帶着瘟疫。這女人一口一個趙郎叫得她心裡發堵,雖說宋清和好生給她解釋過,但心裡到底還是不痛快的。“姑娘莫要逗我了。你的兒子呢?”
喜娘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仰天笑了兩聲,“奴家可沒有這麼好的運勢,能生出那麼大的孩子。那孩子不過是奴家看着可憐,在路邊撿的罷了。”又對宋清和拋了個媚眼,“不過只要趙郎願意,奴家也是心甘情願的。”
就連宋清和也聽不下去了,簡直越扯越離譜,要是任由她說下去的話,只怕真要鬧出和離的事來。
他咳了一聲,剛想要說話,卻聽到那邊管事又扯着嗓子咋咋呼呼的過來了。
“公主,那女、女人竟然跑了,卻留下孩子還在院裡四處溜達——”可是一擡眼,冷不丁的看到一屋裡三個人,或站或坐,氣氛尷尬,識相的一下子住了嘴。懷疑的眼睛又滴溜溜的看向自家少爺,哪裡還有往常的癡傻模樣,此時看上去,倒有些像正經的公子哥了。
被喜娘一打岔,倒忘了掩飾。家裡下人知道他真實面目的都被漸次處理了,倒是這個管事平常做事傻乎乎,做人也不甚靈醒,反倒是留到了現在。
宋清和冷着臉快步上前,一改平時軟弱形象,一個手刀往後頸劈下去,管事身子就軟軟的癱了下來。宋清和抓着管事的領口,一隻手就將他提溜了起來,出門喚來了珠玉,要將人好生處置。
留下九娘子與喜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敵意。喜娘也不裝樣子了,冷漠下來,冷眼瞧着九娘子,很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
九娘子遇見的這麼多人裡,多的是面和心不合的,但是至少場面上都算過得去。也只有一個珠玉,雖然看着性子火爆,但是心思單純,又是個直腸子,只要自己想明白的,事情就放下了。
可是眼前的這個喜娘卻完全不同,一出手就知道來者不善,三下兩下就能攪得他們家宅不寧。知道宋清和回來了,馬上又裝作若無其事,是故人,又不能隨意打發了,戳在九娘子眼裡直生疼。
九娘子打量着喜娘,喜娘又何嘗不是。早年與化名爲趙子歌的宋清和在江南一見如故,答應出手相助除了自己的家恨,多少還有奔着這個人去的意思。英俊持重的少年郎誰不愛呢?那人甫一出現在煙花之地,立馬就把那些滿腦肥腸的恩客比到了塵埃裡。把她從火坑裡撈出來的是他,讓她重新找到活着的意義的也是他。就算他待她如平常,她也是甘之如飴。
可是杭州匆匆一別,他就如入了海的游魚,如果不是四殿下派人去接她,她還不知道此人已經成了婚。
一雙玉璧千人枕,可就算是這樣,她的心氣也是高的。她不信命,就算是淪落成泥,也要高揚着脖子。到底也要來看看,能配得上她趙郎的是何方人物,所以一聽到要人來宋府裡捎口信,就自告奮勇的過來了。
兩人不言不語,只剩下清淺的呼吸聲,你來我往的幾個眼神,就有了劍拔弩張的味道。女人不比男人,男人生了怨氣多半是要宣之於口,甚至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而女人要顧着自己的身份臉面,常常只在言語裡藏槍帶棒,要戳到對方心疼才善罷甘休。
宋清和一回來,看到屋裡凝滯的氣氛,就有些腦仁疼。沒事盡出些幺蛾子。
裝作若無其事,給喜娘泡了杯清茶,怎麼說也是待客之道。清清嗓子說道,“不知喜娘所來何事?”
喜娘見了宋清和進來纔有了點好臉色,手裡捻着他遞來的杯盞,閒閒的覷了一眼站在一邊的九娘子,說道:“奴家要與趙郎談的是秘事,有閒雜人等在,不大好吧?”
九娘子還等着宋清和的解釋,卻不想又被這不要臉的女人下了面子,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伶牙俐齒的滿肚子的怨氣就要反駁回去。
可宋清和卻沒叫她失望,“喜娘,這話就不對了。我們既然已經成親,就已是不分你我,沒有什麼是不能叫阿寧知道的。”宋清和看向九娘子的眼神滿是愛意,“喜娘有什麼話直說就是了。”
這話聽在九娘子耳朵裡有如天籟,到了喜娘這兒卻變了味。宋清和幾次出入煙花之地,面對她的明示暗示,都是不假辭色。她自認有幾分姿色,坊間覬覦她的男人如過江之卿,卻被這樣一個人打敗了。本一位他是冷情冷性,如今他這麼護短的話也能說得出口,就像一把軟刀子擱在她的心頭,雖然沒有當面斥責她,卻用行動給了她一個響亮的巴掌。
喜娘的笑容漸漸變得酸澀,竟輸得如此一敗塗地,連一丁點的閃躲的機會也不給她。罷了,多番做作也不過是自取其辱。也不再裝模做樣,想到自己來時的目的,沉吟一下,說道:“殿下說,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