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林韻去了南山市近郊,農村她堂姑夏月暉的家。
堂姑去年已經去世了,夏月暉的兒子張尚德和兒媳李嫺靜也60多了,他們是和睦的大家庭,五六個孩子。
六七十年代的的農村困難,過年過節夏月暉帶上幾個孫子上夏林韻他們家打牙祭,現在夏月暉三個孫子參軍退伍後分配在機關工作,張尚德自己在宅基地蓋了別墅一樣的大房子,生活不錯。
兄弟姐妹中,堂姑最喜歡夏林韻,喜歡她的聽話乖、不多事。
60年代,每次過節夏月暉對穿着背心大小夥子兒子張尚德說:“把做好的餈粑送到你舅舅家,在那兩隻小竹籃裡。”
“好。阿姆。”說完張尚德挑起兩個裝滿餈粑的小竹籃上夏林韻家,到夏家門口他就嚷:“阿舅,在家嗎,我挑了餈粑給林韻食。”
夏林韻父母熱情地讓茶讓座,在外面抓迷藏夏林韻高興地甩下同伴跑回家去。她的心裡特別的自豪,堂姑一家是衝她來到,好像有她纔有餈粑吃的似的。
張尚德母親從家鄉嫁到這條比較富庶的城郊的村裡。不滿週歲,張尚德在南山專區做專員隨從的父親就去世了,母親一個人在村裡獨自把他養大。夏月暉一直穿着黑色的大襟衫,頭髮在後面綰一個髻,一副農村老大娘的樣子。
1970年的秋天,夏月暉專程到夏家,笑口吟吟:“信風,春英,我要娶兒媳婦了。”
夏信風和張春英趕緊停下手裡的活,洗手倒茶:“好啊!大好事,女孩子哪裡的人,長得怎麼樣。”
“長得結實,人也老實,也蠻好看的,她也是老家的。” 夏月暉答道。
夏月暉雖然長得跟一般的農村老太太相同,但又不同,她說話慢條斯理的哲理懂得很多大道理,做事情有禮有節,而且還識字。最重要的是懂得很多農村的土藥方秘方,上門請教的人很多。
夏月暉娶兒媳那天,她家裡張燈結綵,人來人往。身材高大的夏月暉忙裡忙外,接應不暇,好在有村裡的鄉親幫忙。
靦腆羞澀的新娘在姑娘們的簇擁下出來了,大家眼前一亮:這姑娘長得水靈,眉清目秀大眼睛,臉如滿月白淨紅潤,豐滿結實的身材,穿着大紅格子上衣、棉布滌卡深藍褲子、熊貓牌絆帶黑絨鞋子裡穿着藍底紅花尼龍襪。
大家一番的讚歎:“這媳婦好,人漂亮,看上去老實能幹,月暉姐有眼光哦,以後的日子錯不了。”
人們嘀咕:“一代好媳婦,三代好兒孫。”“不錯、不錯。”
婚後,張尚德由毛頭小夥子變成成熟,他當了他們村的生產隊長。
沒幾年,李嫺靜幫張家生了幾個孫子,其樂融融。
村民信賴張尚德,村裡的種子化肥都是他出去辦的,他力爭村裡利益的最大化。
他的心理素質非常強,村裡的利益他到上面求也要求回來的,跟着領導的尾巴人家走到哪,他就跟到哪,諉諉篩篩:“您看我們隊,多困難……”“人怕諉米怕篩。”事情就解決了。
他們村衣不是太豐,但足食。糧食吃不完,錢不夠花,過年買新衣服給孩子有困難,他上舅舅家借錢。
到了夏家他大聲道:“舅,這是我們村剛打下了的新米。”說完把一大袋米放在桌上。
夏林韻注視着這袋米,她看見勒緊的米袋頭下面有個補丁,趕緊走上前去:“多謝德哥!”說完把米袋提到米埕旁邊,她打開米埕用力把米袋提起全部傾倒到米埕裡。然後走出家門有力拍打抖摟米袋,疊好放回張尚德手裡。
他沒有拘束沒有拘束,仍然大聲說:“阿舅,能不能借給我十塊錢,不然這個年很難過,夏收我保證再還!”
夏信風點着煙,狠狠地抽着,十塊錢對他家來說也挺大張的。
他猶豫着,片刻從衣兜裡抽出十塊無聲地遞給張尚德。
張春英出廚房提了一塊肉:“阿德,那塊肉回去給你們過年。”
“多謝舅娘!”張尚德笑着躬身說。
張尚德高興地轉身掩好柵欄式的半門,邊走邊說:“阿韻,有空來哥家,阿哥摘很多的柑子給你吃,還有蔗!”
夏林韻小聲地說:“好。”說完目送張尚德遠去。
回到家,張尚德對母親和妻子說:“跟我舅借到錢了,阿嫺你去百貨公司扯布回來,車衣裳,給媽和孩子車新衣服。”
夏月暉對她兒子說:“我就不用了,省些錢給孩子,現在你們6個孩子了,不容易。”
張尚德對母親和舅舅恭敬,對妻子愛憐,對子女愛護。但在外面強硬的。有居民佔用他們生產隊的天地種菜,他是毫不退讓:“你佔用了我們生產隊的田地,必須在十天裡清理!”
對方說:“這圳邊也是你們的地呀?”
“當然。”他理直氣壯地說。
直到對方悻悻而走。
農閒,張尚德帶領村裡身強力壯的重勞動力出去搞副業,開山炸石頭,再敲碎賣給建築公司做混凝土用。再派一批人上山採藥賣給藥材公司。啥賺錢賣啥,但村裡的生活相對城裡還是困難的。
夏月暉還救過夏林韻的命。
夏林韻體質本來就差,不到15歲上山下鄉。
幹農活,夏林韻不愛喝白開水,喜歡在行軍壺裡倒白糖,一來口感、二來抵禦低血糖。她蒼白的臉對着烈日,仰起脖子往嘴裡灌糖水,愜意。誰知沒倆月她早晨吐白口水、夜裡打嗝。
夜晚她的鄰牀劉藜擔心地:“哎,夏林韻,你到到衛生院看看。”
夏林韻不停地打寒嗝,她沒答話,因爲她“自己知道自己事”每個月的月經多得可怕,上學時她和顧小文同桌,她們最怕老師說:“下課”,班長喊:“起立!”,經血從她們的大腿瞬間順腳留下,她們不敢動,趕緊俯身把血跡擦乾淨,放學等全部人走了才趕緊收拾,把書包掛在臀部遮住。70年代,女孩子把來月經當作尷尬的醜事。
每個月她倆總要在牀單上留下印記,不管是寒冬還是潮溼的南風天都要洗牀單,用柴火烤乾。她們羨慕劉藜和白娉身體好,月經的來潮像衛星一樣精準,她們的牀總是乾乾淨淨的。不像顧小文和夏林韻總是提前,加上瀝瀝淅淅的拖延,一個月沒幾天乾淨的。她們沒辦法阻止自己的身體,每天拖着病軀一樣的身體懶洋洋地出工。其實她們也想積極勞動,但力不從心。
顧小文的父親心疼女兒,沒半年就把她辦回城了。
夏林韻的身體惡性循環,貧血——月經——再貧血——在月經。她管不了那麼多,貪口舌之快,喝糖水治頭暈。喝多了白糖水又打嗝。
她本來和白娉相依相伴,但經不起華琴的挑唆和白娉疏遠。
華琴喜歡隋俊,但隨俊不喜歡華琴,他喜歡白娉。
華琴主動和白娉掐,夏林韻矇在鼓裡。華琴身材結實,有趣,會玩。
華琴長相普通,滿臉的紅光洋溢着青春。她暗暗地要把和白娉走的近的夏林韻拉攏過來。夏林韻的有趣和華琴的有趣的性格很容易吻合和拉攏。
週日,她跑到夏林韻宿舍:“林韻,我專程帶你去一個地方玩。”
“好呀。”林韻高興地答應着,馬上收拾跟她出門。
華琴帶着夏林韻走進一個很大村落。這條落在河的對面,他們每天可以眺望那暮日餘暉噴曬的一棵大榕樹下隱逸的村莊。華琴叔婆家就在這裡面。
她們沿着像《地道戰》迷宮一樣七拐八拐到了華琴叔婆家。慈祥的華琴叔婆,趕緊做飯招待她們,雖然是白飯加青菜,但那花生油炒青菜香噴噴的,白米飯是滑溜溜的油粘米,華琴和夏林韻不禁吃了三大碗。華琴叔婆拼命地讓她們多吃。
飯後她們揮手道別,華琴說:“叔婆,五一節到我家玩。”
“五月糉子節嗎?”華琴叔婆問。
“不是,是五一節!” 華琴糾正。
“哦,五月節。” 華琴和夏林韻啼笑皆非。
“是,五月節!” 華琴懶得糾正大聲道。
“五月節我們不放假,要你叔婆真來了怎麼辦。”夏林韻不解地問。
“只是禮節,她不一定會來的。”華琴敷衍地說。
不一會華琴到供銷社:“買一斤餅乾,再加二兩糖果放在一在。”
售貨員過秤一斤餅乾,加上兩爪糖果過秤,用紙袋裝好再用水草包紮好,交給華琴:“九毫八。”
華琴掏出一塊錢,再收好找回的兩毛錢,帶着夏林韻上了一艘船,夏林韻懵懵懂懂的跟着她。
一見面才知道是彩姐家的機船。彩姐變戲法地端出一碟白白薄薄的肉片。
吃過後,彩姐問:“好不好吃?”
她倆齊聲道:“好吃!”
彩姐說:“這是魚生。”
夏林韻嚇一跳:“生的魚也可以吃的呀?”
華琴說訕笑:“你真是沒見過大蛇屙屎,魚生嫩滑!你沒見彩姐在裡面放了什麼?”
“放了什麼佐料?”夏林韻好奇。
“殺菌的姜蒜。”華琴瞪大眼睛望着夏林韻說。
夏林韻回敬華琴:“切,你知少少扮代表。”說完用眼睛颳了一眼華琴。
她倆見一個蹣跚學步的男孩摸着桌椅走來,彩姐介紹說:“這是我的小叔子。”
夏林韻又嚇一跳,驚愕地說:“你小叔子這麼小哦。”彩姐孩子都上小學了。
華琴颳了夏林韻一眼:“看你大驚小怪的。”華琴很多農村親戚來來往往她家,她家就像城鄉接待站,家裡有寵用她,所以儘管她的長相不出衆,學習成績差,但是她很自信的,社交能力出衆。
原來這裡的船民侄比叔大的屢見不鮮。像他們俗語唱的“農村夫娘不怕羞,生崽生到四十九。”
夏林韻和華琴越走越近,她幾乎忘記了白娉,白娉只好和她的發小夏采薇再和好如初。白娉一開始是和夏采薇形影不離的,但是和華琴玩上了,就和夏采薇漸漸疏遠,和華琴因男仔的事情和華琴鬧翻後,她漸漸和夏林韻走近,她聽崇拜夏林韻的才氣和長相,她癡癡地望着夏林韻:“林韻,其實你挺漂亮的。”夏林韻嚇一跳,沒人這樣對她說過的,她總覺得自己丑所以大家都不跟她玩。
夏林韻挺享受這種崇拜的,她笑着說:“你不要這樣眼金金地望着我,望得我心裡發毛。”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她瞄了白娉一眼發現她還是眼定定地看她:“好在你不是男的,要是男的就壞了。”說完有一哈哈大笑,衝破窘境。
現在夏林韻又離她而去,她只能回去找夏采薇,夏采薇無條件地接納她。夏采薇身體好,和華琴一樣是巴辣的人,她可以保護文弱的白娉。
華琴已經拉攏一大幫人,疏離白娉。回來的路上華琴說:“我們都不喜歡白娉,不要跟她玩。”
夏林韻不解:“爲什麼呢,我覺得她挺好的。”
“你不知道哦,她喜歡跟男仔玩,會帶壞你的。”華琴嚴肅地說。
夏林韻一怔:“哦,哦。”她默默地低頭走着。
回到宿舍,白娉邀夏林韻:“林韻,我們洗澡吧。”
“你先去吧。”夏林韻沒有擡頭,心不在焉地答道。
白娉獨自走了。
不一會華琴走來:“走,洗澡去。”
“好。”夏林韻高興地跟着華琴。
白娉看見華琴和夏林韻同步,心裡知道了什麼。打這以後,她再也不主動邀夏林韻了。
她開始又和夏采薇出雙入對。夏采薇心裡在笑:“死不死,我說你離開我有什麼好結果的。”從此白娉再也沒有離開過夏采薇了。
寒冬臘月,夏林韻的圓臉被凌厲的北風皴得大花臉貓似的。
就着晴天的太陽,華琴:“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曬太陽。”
夏林韻尾隨華琴走到河邊。
華琴帶夏林韻到河邊脫掉鞋襪,教她用河石子拼命地摩擦小腿的皴皮和臉上的暴皴:“用小石子摩臉好過美容,摩完了,皮膚白嫩。”
夏林韻以信爲真,其實她不在乎美醜,在乎好玩。有人主動邀她,她覺得自己不是孤家寡人,是有用的人。平時沒誰對她熱情,她也沒有特別知心的人,除了白娉,但白娉被華琴說得“犯衆憎”。別人邀請她會屁顛屁顛地跟着。
拼命地用河石子摩擦皮膚,疼得呲牙咧嘴。華琴說擦完了小腿會變白淨。夏林韻把臉蛋和小腿磨得紅紅的,被北風一咬,皮膚沒白卻疼的要命。回去塗了二兩茶油纔算了事。 夏采薇的圓臉緋紅粉白、杏眼濃眉,鍛鍊了半年身體結實了。她要去香港,說是去接家產,她大伯從新加坡回來,無子嗣,挑中她接班。半個月後夏采薇回來了,聽說接家產另有其人。她帶回一大包東西:有吃的、用的,其中一雙天藍色、鞋面花蝴蝶展翅欲飛的拖鞋讓夏林韻垂涎。一天,趁夏采薇去打飯,夏林韻好奇地趿了十幾分鍾。過了幾天夏林韻腳趾突然癢了起來。原來夏采薇養豬,踩豬屎醃成了香港腳。夏林韻大呼冤枉:“采薇,都賴你,不見你帶我去香港,卻轉染了香港腳。”
夏采薇哈哈大笑:“看你還貪心不貪心,偷穿我的鞋子,活該!”
看夏林韻上當,華琴不怎麼搭理夏林韻了,因爲她覺得她幼稚,她更喜歡和成熟的女生合拍,她們會說很多怎麼人生道理和與人交往的秘訣。 夏林韻知道上當,再接近白娉,好在白娉接納,還把任槿拉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