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莫德安和辛清蓮生了一男一女。辛清蓮一兩年患一次病,患病時大聲說糊話,摔碗打瓢,見人怒目,莫德安小心翼翼。
一家大小都得由莫德安照料,辛清蓮最多洗幾件衣服,現在又多了辛輝池倆孩子,搞得莫德安焦頭爛額,逗大氣。鄰居的婆乸們看着哀嘆:真是“老公潑扇——妻(悽)涼”哦!
而辛清蓮精神病是這樣落下的:1967年辛清蓮他們村來“支左”的軍人,裡面有個帥氣的兵哥哥,他高大修長的身軀,俊美曬不黑的臉,長長睫毛下是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樑,他堅毅棱角分明的嘴脣弧角相當完美,似乎隨時都帶着笑容。在綠色軍裝和白襯衣領的烘托下,顯得更加清秀挺拔;他微笑,似乎能讓陽光猛地從雲層逼出光芒,就算冷峻的時候,面龐依舊掩不去迷醉的氣息。
這個扣動辛清蓮心絃,讓少女辛清蓮朝思暮想的男子叫吳清景。他一直在河北服役,最近纔來到這個村子“支左”,女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學,在部隊醫院做護士。女朋友的事情因爲沒定下來所以一直沒有跟家裡講。
清晨,辛清蓮迎着太陽低頭挑着秧苗擔子走在一尺寬田基上,她見前方有人的陰影,擡頭窒息:他正微笑地向她走來……她忽然失去平衡,踉踉蹌蹌快要跌下水田,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把扶起了她的扁擔,然後自己踩下田,讓她過。她像踩棉花一樣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把擔子放下,坐在田邊發愣。
“阿蓮,把秧苗拿過了。”大娘喊道。
“阿蓮一上午都傻愣,太陽這麼熱也不找陰涼地,是不是病了……”“是呀。”大姑娘小媳婦七嘴八舌道。
夜晚,吳清景躺在牀上就着昏暗的燈光下展開回味女友的來信,女友那美麗的面容浮現他眼前,這是他最甜蜜的時刻,鄰牀的戰友黃田福趴在疊着的被褥上,對着鏡子擠滿臉的青春痘,一轉眼看見吳清景發直凝視信紙的眼睛:“又讀女朋友的鴻雁了?” 吳清景沒搭理他。
“你就好了,大把女孩喜歡你,你看我一直孤家寡人,也不勻個給我。” 黃田福有氣無力。
“你可不能違反原則哦,戰士不談戀愛。” 吳清景嘟噥道。
“那你呢?” 黃田福不忿。
“我這是同學,是革命戰友,我們是革命情誼,沒有談婚。” 吳清景笑道。
爾後,吳清景坐在臺燈下回信,再寫工作日記……
辛清蓮站在山坡上凝視兵營的那盞燈,她想知道吳清景在裡面做什麼。他白天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腦海久久不願離去,她癡癡地仰望天空。
仲夏,幽藍的蒼穹是那麼的深邃,月亮從雲層裡穿梭,有時羞澀地露出半個臉。她坐在夏夜中,想象他是天空中哪一顆耀眼的星星。
夜風吹拂着大地,炎熱漸漸退去。
夜深了,涼風穿梭在草叢中發出沙沙的聲音,她心中的雜念也一直不斷地迴響;風止了,她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寧。
她數着滿天的繁星,她聞到靜謐的花草叢溢出芳香,耀眼的螢火蟲像她的心情一樣在飛舞。在她的眼裡:彷彿天上、地下、周圍都有星星縈繞着她,令她暈闕。
月光、星光和螢光都靜靜地傾瀉在每一片花葉上…… 她看見兵營窗戶橘黃色的燈光突然滅了,她的心燈也“咯噔”變成黑暗,她久久不願離去,她還在夢幻。夜深了,一陣寒風吹來,她心頭一怔。她慢慢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和草屑,摸摸頭髮和辮子,手指卷着辮子末梢訕訕離去。
“咿呀”她推開院子的兩扇木門,月光尾隨而進,她又“咿呀”地把門關上,把月光夾在門縫裡,再把木門閂拴上,院子的樹下月光碎了一地。
“阿蓮,回來了。”辛母問道。
“嗯。”辛清蓮有氣無力答。
“去哪了,這麼晚?” 辛母知道她無非就是到金蘭姐妹那裡。
“去阿娥家裡。” 辛清蓮假裝高興。
“早些睡吧,明天還要出工。” 辛母提醒。
“嗯,媽你睡吧。” 辛清蓮說答應一邊走進閨房。
她解下辮子,脫下外衣,裡面是褂子和短褲,她躺下:初中畢業就沒再上學了,畢業前夕,她收到小紙條:“蓮,我們畢業了,很難再見了,今晚在學校的小樹林見面。標。”
她把紙條撕了。她從來沒喜歡過他,他樣子和學習都太普通了。
這夜,她輾轉反側,整宿眼光光……
辛清蓮暗暗地熱烈地戀着吳清景,每天巴不得變成花蝴蝶飛在他身邊……
她製造機會和他見面。
村裡過年分豬肉,她自告奮勇幫他拿,她對會計說:“叔,軍人忙,我幫他倆拿去。”
“也好,省得我跑。” 會計詭秘地笑着說,他想一個小姑娘家,那麼積極跑去靚仔那裡,肯定有心思了。
辛清蓮敲門:“有人在家嗎?”
“來了。”吳清景打開門走出來:“不知道什麼事呢?” 吳清景一個人在,覺得孤男寡女不適合請她進來。
“你們分的豬肉!” 還沒等吳清景接穩,辛清蓮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吳清景愣了愣,看着小丫頭急匆匆的背影:“謝謝了!”
辛清蓮暗自覺得,吳清景似乎對她也含有秋波……
“支左”結束,吳清景走了。
辛清蓮的心也被他帶走了,很久很久沒回過神來,怔怔的。慢慢地就胡言亂語,呆呆的神智不清了。再後來就打罵父母,見人就罵。但是看見裝軍裝的人開嘴嗤嗤地笑。
她父母聽說部隊醫院最好,辛父母就帶她到部隊看醫生。
醫生用催眠法治療她,她向醫生傾訴了一切……
女醫生沉重地對她父母說:“這孩子性格內向,有什麼解不開的事情不向他人傾訴,在心裡悶出了病。”
接着說:“你們做父母的不能只管孩子吃飽穿暖,更重要的是孩子的心理健康問題,觀察孩子的細微變化,看孩子不開心要開導化解轉移。或者找她的同齡姐妹傾訴也行。”
完了醫生開方子後說:“要轉送到芳莊醫院,那裡最權威,你們也不要急,慢慢治療就會好的。”
“這是轉院報告,你們拿着它去行了。”末了,把報告放到辛母手裡。
辛父母對醫生鞠躬:“謝謝醫生!”
醫生送出,揮手。
辛父是公社的副主任,他後悔自己把所有時間都放在工作上,子女的事情極少關顧。
辛母目光短淺,覺得丈夫是公社幹部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人們對他們家是幾個敬而遠之,除非有事相求才恭恭敬敬數着步子上他們家。他們兒女的事情,沒人敢說。
辛母也恨自己爲什麼只生了一兒一女就沒得生了,不然兒女們有個伴,這就是命啊。辛母感嘆。
辛清蓮最愛看丈夫莫德安穿軍裝,儘管沒有帽徽和領章。
這天辛清蓮一定要看看這個把她家害的家破人亡,罪該萬死的“破鞋”長得什麼樣,狠狠地給她耳光,臭罵一頓。
到了監獄,她看見那個看起來還挺老實的“臭姣婆”正淚雨漣漣地隔着柵欄跟一個男人對話。
男人說:“父母爲了你,病得差不多沒命了,現在還躺在醫院裡頭……”
這男人的背影熟悉:挺拔頎長,穿着綠軍衣,後頸脖白皙可人。
辛清蓮歪着頭悄悄走到他的側面,他側臉的輪廓線條簡潔優美,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嘴脣微抿,氣度不凡。
辛清蓮再往前瞅,一陣昏闕……
他就是她當年暗戀的“支左“吳清景。
吳清景已經沒有了帽徽和領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