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內憂外患

昨天的雪鋪滿了大路小徑,白皚皚一片,給夜色增加了許多明亮;風扯着地上的雪漫天飛舞,掠過了山頭和樹梢,在半空打着旋兒、吹着口哨,悠閒自得;渺若煙雲的雪霾在冷與風之間巧妙地周旋,尋覓着清澈澈的月光,給天地之間鋪上了一牀冰做的棉被;不遠不近的村莊點綴着顆顆金星,一閃一閃,那是燈光。

八里莊南邊村口的街道上傳來窸窸窣窣、咔嚓咔嚓的腳步聲。其中一個五十多歲的年紀,頭戴棉帽子,走起路來鏗鏘有力,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走在老人後面的是一個少年郎,腳步輕盈,身上披着潔白的斗篷,長長的衣襟隨風飄飄灑灑,露出內襯的長袍,腰上繫着一根紅色布帶,在中間打了一個結,垂下兩根一長一短的穗頭。

村口左側有一個高高的草垛子,草垛子上蓋着一層厚厚的雪,右側是一個山坡,一處小屋孤零零矗立在山坡上,像是村子的碾房。一根根玉米秸子從村口哩哩啦啦到了碾房門口,被風捲着,飄到了牆根下,牆裡傳來幾聲狗吠,那麼暴躁,那麼瘋狂,似乎是陌生人闖進了它的領地。

一個女人的嘮叨被風送到了耳邊,聲若蚊蠅:“別叫了,小心鬼子進了村子扒了你的皮,還有那一些狼心狗肺的混星子,唉,這是什麼世道呀,在外面膽小如鼠,在家裡稱王稱霸……”

少年猛地收住了腳步,那個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少頃,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下山之前,母親還在屋裡收拾父親的衣服,不可能是母親不聲不響跟着他們下了山。但,女人嘴裡的話有意思,好像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俯下身體,眼睛在地面上仔細觀察,雪地上落着幾串雜亂的腳印,東拉西扯進了村子。

看到那一些深深淺淺的腳印,少年站直身體,邁開腳步迅速追上老人的背影,低聲說:“巴爺,那個女人告訴咱們,莊子裡有混星子。”

“噢,你小子很聰明,一點也不笨,隨你的母親,哈哈哈,雪地上的腳印俺已經看到了。”老人沒有停下腳步,低低說:“咱們不能額外肇事,暫時放他們一馬,先找到黛府,你二叔說,他在黛府等俺老巴。”

“這個時辰,街上沒有一個人影,踏進村子之前,滿村子像落着星星,很亮堂,這一會兒,燈光沒了,只剩下了狗叫,還有嬰兒哭,去哪兒打聽黛府?還不如回去問問那個女人,也許她知道。”

“她,她不知道。”老人覺得失言,連忙補充:“在碾房歇腳的幾乎都是外地逃荒的,或者過路的,八里莊方圓八里多路,她怎麼會知道哪家是黛府呢?”

眼前的老人是巴爺,他身後的少年是戚世軍。

霸王墓一戰之後,巴爺把戚老大他們送上了青峰山,和大家夥兒給戚老太太辦了喪事,然後與鬼油毛審問麻子臉。

麻子臉很狡猾,他說他被日本人威逼,迫不得已幫助日本父女逃脫,他以死無對證,把一切罪過推得一乾二淨。鬼油毛與戚老大商量怎麼處理麻子臉,戚老大決定留麻子臉一條命,放他下山。

巴爺知道麻子臉不除後患無窮,麻子臉不僅認識敏丫頭,也知道劉大仁他們的底細,他怕劉大仁有危險,更怕敏丫頭出意外,所以,他悄悄跟蹤了被放下山的麻子臉,半路上送這個叛徒上了西天。

自從戚老太太被日本人殺害,戚老大無心幹正事,每天沉浸在痛苦之中,常常拉着鬼油毛在屋裡推杯換盞,不醉不休。

在酒桌前,鬼油毛把巴爺處死麻子臉的事情與戚老大講了一遍,嚇得戚老大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張大了嘴巴,一雙大腳拽着身體往後仰,倒退了好幾步。

鬼油毛慌忙跑到戚老大身後,把椅子挪到戚老大的屁股下面,

擔心地問:“大哥,您,您怎麼啦?”

半天戚老大嘴裡沒有吐出一個字,他以爲巴爺做的一切都是聽命於姚訾順,以後兄弟們的命這不是都握在別人手裡嗎?什麼時候丟了命都不知道,他真心有點害怕。

看着戚老大鬱鬱寡歡,垂頭喪氣,鬼油毛多聰明呀,他一下猜出了戚老大的顧慮,又不能直接說出口,他裝作沒心沒肺的表情,嘻嘻一笑,瀟灑地抿抿額頭上的散發,一屁股蹲坐在戚老大對面的椅子上,抱着一條腿,雙手重疊放在膝蓋上,下巴頦擱在手背上,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不緊不慢地說:“巴爺不殺他,俺也會殺了他。”

戚老大攢眉蹙額,腦袋一片空白,他沒聽到鬼油毛說什麼,抓起桌上的酒壺和酒碗,自斟自酌。

鬼油毛把蹲在椅子上的腿出溜到桌子底下,一擡手,從戚老大手裡奪下酒壺,抓起面前的酒碗,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提高了音量:“大哥,您是怎麼啦?說句話呀,您是怪巴爺?還是想抱怨俺?巴爺爲人厚道,不是心硬如鐵之人,殺麻子臉俺沒有阻止,因爲俺覺得巴爺做得對。麻子臉跟在俺身邊十幾年,論感情,俺們之間感情不比任何人差,他的脾氣秉性俺最瞭解,尋花問柳、坑蒙拐騙、嗜賭如命,五毒俱全,您放他下山,早晚有一天他會出幺蛾子,所以,俺多次想殺了他,沒忍心下手……”

“不,俺不是這個意思……”戚老大垂着頭,大手舉過頭頂無力地擺動,“咱們上了青峰山,不知是對是錯?一切都要聽他人指揮,手裡沒有一點實權。”

“大哥,咱們以前是一盤撒沙,現在不一樣了,加入了抗日遊擊隊,走到哪兒,受到鄉民擁戴,兄弟們臉上有光,俺們不後悔,話又說回來了,俺們永遠跟着大哥走,無論大哥去哪兒,俺都緊緊跟隨。”

鬼油毛話音未落,梅三姑撩開門簾從外面踏了進來,一股濃濃的酒味迎面而來,嗆得她打了幾個噴嚏。

聽到梅三姑的聲音,鬼油毛連忙從椅子上跳起身來,他可以與戚老大平起平坐,但,對梅三姑有幾分敬畏,梅三姑雖是女流之輩,身手不凡,知書明理,並且寬以待人,愛惜兄弟勝似老母,哪個兄弟沒穿過梅三姑縫製的衣褂?哪個兄弟沒有穿過梅三姑縫製的靴子?

梅三姑腳步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看着眼前屋子裡一片狼藉,她真想發火。

這間屋子本是一間大隊部,也是青峰山上最敞亮的屋子,姚訾順把它騰出來送給他們夫妻居住。

進門右側有一個鍋竈,鍋竈後面有一堵牆,牆中間有一個燈窯,一盞煤油燈放在燈窯裡,到了夜晚,點着煤油燈,燈光會把整個屋子照亮。這個時候是白天,陽光穿過了窗戶投在屋裡,照得一切鋥光瓦亮,南牆根窗戶下有個大火炕,炕下面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桌面是一塊破門板,四條腿是四根木樁子。

桌子上有兩盤下酒菜,一盤是蘿蔔鹹菜,一盤是煮花生米,一壺酒,兩個吃飯的碗做酒碗。

酒水在桌子上四溢,滴滴答答順着凹凸不平的桌子角流淌到了地上,踩在戚老大和鬼油毛的腳下。

戚老大雙手抱着頭,胳膊肘拄着桌子,用力過大,桌面有點傾斜,前面的兩條腿翹了起來,花生米在桌子上“稀里嘩啦”滾着。

梅三姑走近桌子,把翹起來的一頭摁下去,而後繞到戚老大的身後,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心顫抖了一下,眼前這個萎靡不振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曾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自從婆婆死了後,他經常用酒澆愁,他心裡有苦,有淚,有後悔。就幾天時間,他消瘦了好多,四方臉變成了細長臉,雙頰塌陷,顴骨高聳,一雙大眼睛黯然神傷。

丈夫爲人淳樸敦厚,沒有派頭,沒有多大脾氣,不會吹鬍子瞪眼,做事敬終慎始,明面上他是老大,其實他還不如她主事,遇事兒首先找她商量,或者與老三商量。丈夫不怕磨難,更不怕吃苦,從天津衛逃到威縣地界,住在霸王墓,他讓兄弟們學着開墾山地,自己種糧食,所有的事情親自動手,親力親爲,兄弟們都尊重他,死心塌地跟着他打鬼子。如今上了青峰山,他卻贍前顧後,多了猜疑,這點上她看不下去。青峰山糧食不多,又是冬季,野菜也沒有,八路軍游擊隊把糧食留給了霸王山上的兄弟,不知他們吃什麼?

今天她在山上巡邏了一圈,山上的樹皮都被扒光了,摸着一棵棵光溜溜的樹幹,她的手在顫抖,游擊隊裡有老人,也有孩子,那一些孩子十五六歲的年齡,與她的世軍歲數不相上下,她心疼。

“當家的,大白天的,您又喝酒,咱們以後是正規軍,要改掉這一些壞習慣,再說,喝酒不僅傷身,喝醉了會誤事。”

戚老大背過手去,拍拍梅三姑搭在他肩膀上的小手,說:“梅姑,俺,唉。”戚老大醉眼朦朧,大手拍在桌子上,向隅而泣:“俺怕呀……”

看着戚老大兩口子有話說,鬼油毛往門口退了一步,轉身想離去。

梅三姑喊住了他,“三兄弟,咱們是一家人,我們沒有話瞞着你,你鬼點子多,一定讓你們大當家的振作起來,不能這樣消極下去。”

“是,大嫂,俺也是這樣想的,這幾天俺讓秀才給他讀書……只是,只是……”鬼油毛偷看了一眼戚老大,砸吧砸吧嘴角說:“大哥因爲麻子臉的事情耿耿於懷。”

“嗯,他是榆木疙瘩難劈。”梅三姑用手戳了戚老大後腦勺一下,長吁了一口氣,又說:“方纔,俺路過姚隊長屋門口,聽到他批評巴爺沒有組織紀律性……麻臉這件事姚大隊長矇在鼓裡,是巴爺擅自行動,可是,俺與老三你看法一致,巴爺做得對,巴爺大智大愚,深藏若虛,大丈夫怎麼能優柔寡斷?今兒俺還有事與當家的商量,巴爺想去滄州,俺想把世軍交給他,那個孩子性格太懦弱,太善良,缺少智慧,讓他出去歷練歷練……”

戚老大瞬間如坐針毯,忐忑不安,搖頭擺手:“不,不可以,俺不同意,怎麼能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一個外人……”

梅三姑撩起斗篷,坐到她丈夫旁邊的椅子上,抓起桌子上的酒壺掂了掂,裡面還有大半壺酒,放下酒壺又拿起酒碗,舉到嘴邊聞了聞,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當家的,聽您的這一席話,還沒有醉得一塌糊塗,巴爺什麼時候變成了外人?!近段時間秀才把巴爺在彌河地界做的事情彙集成冊,你問問三兄弟,巴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值不值得把孩子託付給他?”

“啪”梅三姑把酒碗重重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把右腳狠狠踩在椅子上,手指着酒壺,怒髮衝冠:“這酒沒有喝進驢肚子吧?都說這人要有良心,不能忘恩負義,更不能過河拆橋,當家的,你忘了天津紫竹林的事情,你不會忘了霸王墓一戰吧?”

平常日子裡,梅三姑溫潤而澤,尤其當着兄弟們的面給足了她丈夫面子,奉命唯謹,遇到講理的事兒,如果在前堂講理講不通,她也不急躁,不發火,耐心勸導,實在講不通,回到後宅,繼續據理力爭,爭吵的面紅耳赤,向理不向情。此時當着三弟鬼油毛的面,她忘了她是賢妻良母,應該與丈夫鹿車共挽。

一旁的鬼油毛見梅三姑生氣暗暗高興,他也不能光看光景,故意說:“大嫂,您,您有話慢慢說,慢慢說,不要吵吵,俺大哥,俺大哥真的喝醉了……”

梅三姑右手握成拳頭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向鬼油毛遞了一個眼神。

鬼油毛心領會神,往戚老大身旁走了一步,弓腰抱拳放在額頭,“稟報大哥,俺斗膽說一句話,巴爺做人做事捨己爲他人,沒有一點私心雜念,黃河口一戰,爲了讓手下的年輕人活着,他獨自引開了鬼子,跳了黃河……敏丫頭跟隨在他身邊大半年,宗大盲不給他糧食,想活活餓死他,巴爺寧可喝涼水充飢,把乾糧留給敏丫頭……”

聽了鬼油毛和梅三姑一席話,戚老大羞愧難當,他眼前出現了霸王墓一戰,巴爺登鋒履刃,奮勇當先……

咱們再回來說巴爺和戚世軍。

戚世軍磨磨蹭蹭、沒精打采地走在巴爺身後,穿過幾條街道,也沒看到一個人影,風繼續颳着,肚子空落落的,肚子裡沒有食物,身上更加冷。

早上離開青峰山,他們二人鑽樹林,爬山崗,走了大半天,晌午時候找了一家麪館吃了一碗麪,喝了兩碗麪湯,戚世軍一個半大小夥子,正是能吃能喝的時候,那碗麪不頂飢,肚子早餓了,還有點尿急,他後悔沒有在進村子之前撒泡尿。

聽着戚世軍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巴爺笑了,他往身旁的巷子瞥了一眼,沒有回頭,嘀咕着:“臭小子,還害羞呀,害怕從哪兒跳出個大姑娘嗎?哈哈哈,那個後山牆就可以,去吧,俺給你擋着點明兒。”

“好,好,”戚世軍一邊說着,一邊解開褲腰,一邊跑了過去。

突然一條形銷骨立的狗從另一條路上哀嚎着跳過來,嚇得戚世軍抓着褲子往後倒退了好幾步,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巴爺眼疾手快,高大的身軀往前一縱,一擡大手抓住了戚世軍的肩膀往後一拽,把他護在身後。

狗沒有叫,也沒有跑,晃晃悠悠蜷坐在巴爺的腳邊,嘴巴舔舐着它的後腿,它的後腿在流血,血水一滴滴落在地,染紅了地面上的雪,是新傷。

這是一條母狗,看樣子剛剛做了母親,肚子上墜着鬆鬆垮垮的皮,脊骨凸起,很瘦,巴爺的心酸酸的,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殺死鬼子和叛徒,他卻不忍心大聲呵斥一條拖着傷腿的狗媽媽。

巴爺從長袍上撕下一塊布條,彎腰撫摸着狗的頭,安撫它,然後給它包紮傷口,狗很乖,沒有一點牴觸。

戚世軍蹲下身體,注視着可憐的狗兒,心疼地問:“誰傷了你?”

狗兒似乎聽懂了戚世軍的問話,昂起頭向前面的路口汪汪叫了兩聲。

巴爺站起身掏掏口袋,一口吃的也沒有,只有一壺米湯子掛在後腰上,那是下山之前梅三姑給小九兒準備的。他從後腰上拽下鐵壺……就在這時,從半空落下一個黑乎乎的地瓜,滾到了那條狗的前爪旁邊,狗低頭嗅了嗅,叼在嘴裡,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向巷子深處跑去。

看着狗兒遠去的顛顛簸簸的背影,戚世軍滿眼驚奇,“它怎麼不吃,它叼着去哪兒了?”

“……它是把食物給它的孩子帶回去……”巴爺語氣哽咽。

前面是一條東西路,街道很寬,兩邊的房子像店鋪,店鋪的門板遮住了屋子裡的光,看不清、聽不見鋪子裡有沒有人,只有高一聲緊一聲的槍聲,震落瓦上一層層的雪,順着屋檐、門檐落到了腳下。

從莊外升起一縷縷硝煙,在八里莊上空飄蕩,落在白白的雪上,那麼顯眼,像點綴着一層煤渣。小巷裡傳來孩子斷斷續續的抽噎,大人急賴賴的低吼,夾着幾聲貓叫,狗叫,躥過牆頭和小巷。

聽着槍聲和手榴彈爆炸聲,巴爺心裡着急呀,不知莊外發生了什麼?哪路英雄好漢遇到了鬼子?他摸摸懷裡酣睡的孩子,他不能帶着年幼的孩子去打仗,傷着孩子他會心疼,這個孩子不僅是他老巴的獨苗,更是潘嫂的生命延續。

“巴爺,前面過來兩個人影,不知是不是莊上的人?向他們打聽一下路,可以嗎?”戚世軍的一句話讓巴爺瞪大了眼睛,的的確確前面牆角處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像沒栽牢的竹根子,伶仃細長,前後搖擺,又像是剛剛喝醉酒似的,腳步趑趄(ziju)軟軟塌塌,哈欠連連。巴爺一張眼,心裡說這是一個大煙鬼。

藉着雪光,仔細看過去,煙鬼身後還跟着一個丫頭,那個丫頭鎖着肩膀,揣着胳膊,凍得吸溜鼻子,腦袋被圍巾包成了一個圓球,掛在肩膀上癲顫。

“打擾一下,請問……”巴爺緊走幾步,走近那個煙鬼,抱拳行禮。

猛不丁冒出兩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眼前的一絲明亮,嚇得煙鬼一觳觫,身體往後倒退了幾步,手裡一根棍子掉落在地上。

看到那根碗口粗的棍子,巴爺想起了那隻受傷的狗,心裡突生憎惡。

煙鬼大着膽子,聲音磕巴:“什麼……什麼人?知道嗎?你們嚇着俺爺倆了,深更半夜的裝鬼嚇唬人嘛?”

煙鬼正是毒蠍子,他身後的丫頭是他的女兒春兒。毒蠍子聽她女兒說,許老太太爲了躲避鬼子搬了家,不知搬哪兒去了。許家爲什麼躲避鬼子?爲什麼憑着好好的家不住而東躲西藏?許家一定有鬼。如果能抓到許家的把柄,報告給日本人,就能得到幾百大洋,有了大洋不僅能大魚大肉飽餐一頓,還能躺進煙館的貴賓房,舒舒服服燒幾鍋煙……於是,毒蠍子和他的女兒四處打聽許家人的去處。

春兒在八里莊發現了出門買菜的趙媽,跟蹤趙媽找到了黛府,今兒他們爺倆想探查探查黛府的情況,順便訛許家一些錢,沒成想毒蠍子煙癮犯了,他只好放棄了今天的計劃。

巴爺咬着後牙槽,吐出三個字:“問路的。”

毒蠍子把兩條垂着的細胳膊揣進了棉襖袖裡,斜着肩膀,嗖嘍嗖嘍嗓子,嘴裡哼哧着:“你,你們是誰?不懂規矩嗎?問路需要錢……”

“問路還要錢?!”戚世軍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你們鑽錢眼裡去了吧?真是窮鄉僻壤出刁民。”

戚世軍聲音不高,幾乎在嗓子眼裡,可,他的話被躲在毒蠍子身後的春兒聽到了,她向戚世軍翻愣翻愣白眼珠子,捏着尖細的嗓音:“吆,感情你們是從城裡來的?哼,這麼冷的天,你們打聽路,我們要錢有錯嗎?不給錢,你們就快走,不要擋着我們父女趕路,我們還要趕回沙河街呢。”

戚世軍被巧舌如簧的春兒堵的啞口無言,氣得直跺腳。

巴爺聽明白了,也看明白了,眼前的父女二人是一對勢利眼,更是市井之徒,沒必要跟這種人較勁,耽誤時間不值得。張開眼角四處打量一下,這個光景下,街口還真沒有其他閒人,只有灰濛濛的月光撒在街道上,照在一扇扇緊緊關閉的院門、鋪門上。遠處的爆炸聲被關在了街上,把另一條街上散懶又焦躁的腳步聲隱藏在黑夜裡。

“侄兒……”巴爺把戚世軍拽到了他的背後,揚着溫和的笑臉,再次向毒蠍子抱拳行禮,“你們說得在理,問路給錢,是應該的,請問,這個莊子上有沒有一家姓黛的?”

“什麼?!你們說什麼?”毒蠍子驚叫了一聲,身體擦着牆往後趔趄了幾步,瞪圓了一雙綠豆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巴爺他們。

春兒也往後倒退了幾步,把身體躲在陰影裡,顫抖着手拽住圍巾的兩個角,在細細的脖項上繞了兩圈,又把兩邊往面前扯了扯,她怕對面的人看到她臉上的疤痕,只露出一雙滴溜圓的眼珠子。

毒蠍子父女倆的表情沒有逃過巴爺銳利的鷹眼,眼前的父女二人不簡單,對莊外的槍聲無動於衷,沒有一絲膽戰心驚,反而對他和戚世軍有敵意,從他們驚慌失措的神情之中看的出來,二人不僅認識黛家,並且對黛家很熟悉。

“俺們是逃荒的,聽說黛家是八里莊的首富,俺爺倆想去討碗熱乎飯,俺們身上還有兩個銅板,不夠一頓飯錢,所以……”

“兩個銅板?!的確太少了,不,你們沒有說真話,你們不像逃荒要飯的,你們,你們不是……”毒蠍子後面的話噎在喉嚨裡,他弓着腰連續咳嗽了幾聲,伸出骨瘦嶙峋的手捂住嘴角,黏糊糊的口水從他的指頭縫隙鑽出來,滴落在地上。

巴爺忍住心裡的噁心,往前湊了湊,不緊不慢地問:“你看我們不像要飯的,像什麼?”

“不,不知道。”毒蠍子的眼珠子躲躲閃閃,不敢直視巴爺。

巴爺狠狠盯着毒蠍子青黃、乾巴巴的臉,重複了一句:“不是什麼?”

毒蠍子把手裡的鼻涕口水甩在地上,壯着膽子往上拔拔雞胸脯,眯着一雙狡黠的眼睛偷窺着巴爺,巴爺一雙大眼睛在夜幕裡閃着犀利的光,那兩束光像兩把鋒利的刀直戳他的心口窩,嚇得他驚恐萬狀,魂不附體。

眨眼的工夫,老奸巨猾的毒蠍子冷靜了下來,黃啦啦的眼珠子滴溜溜轉,眼前的人如果是抗日遊擊隊,不會在這兒與他磨蹭時間;如果是土匪,從他父女二人身上撈不到一點好處。

巴爺搓着雙手在毒蠍子面前轉了兩圈,他心裡着急如火上了房,耳邊爆炸聲起起伏伏,聲聲炸在他的心上,可他還要裝出輕鬆的表情,向毒蠍子身旁靠了靠,神神秘秘地說:“你不說俺來說,俺們不是土匪,是,是,嗨,實話告訴老兄吧,俺們是混星子,到莊上來探路,後面還有我們幾十號兄弟呢,您不入個夥嗎?搭個幫嗎?只要給俺們引個路就行。”

毒蠍子又一激靈,他在沙河街混了這麼多年,瞭解混星子處事方式方法,鬼子前腳殺完人,逍遙離去,混星子後腳就出場了,闖進鬼哭狼嚎的莊子趁火打劫。

入個夥?他不敢想,混星子都是吃生肉的,嘴裡的肉從不會拿出來分給外人,大塊肉幾個厲害的主和把頭揣在兜裡,剩下一點骨頭渣子給下面弟兄分分,如果不願意,想離開,稍有不慎,命喪彌河口。

毒蠍子搖頭如撥浪鼓,看眼前巴爺歲數應該是混星子的把頭,他不敢得罪,不敢再提錢的事兒,他想盡快脫身,毒蠍子一邊想着,一邊擎起雙手握成拳頭,額頭磕在拳頭上,唯唯諾諾:

“不敢,不敢。前面路口最高的門樓就是黛府,他們家門前有兩個兩米多高的石獅子……”

巴爺盯着毒蠍子臉上的變化,從褲兜裡掏出兩枚銅板,遞過去,訕笑了一聲:“這銅板,你拿去,至少能買五個饅頭充充飢……狗肉不好吃,還麻煩。”

“是呀,半個時辰之前,我們爺倆逮住了一條狗,它逃了,確實不容易。”毒蠍子吸吸鼻子,有點得意,“它的腿已經摺了,這個天氣,它堅持不多久。”

巴爺攥攥拳頭裡兩個銅板,猶豫了片刻,眼前的父女倆也堅持不多久,兩個人的肚皮在敲鼓,他心生可憐,又把兩枚銅板推送到毒蠍子面前,“給,拿去吧。”

“哪敢?哪敢收您的好處……”毒蠍子不錯眼珠子盯着巴爺手裡的兩個銅板,勾勾脖子,他脖子上兩層皮中間像塞着一個玻璃球,上下骨碌,他懷疑自己的眼睛,更懷疑眼前的混星子爲什麼如此好心?他嘴裡推託着,疾速伸出雞爪一般的手,從巴爺掌心抓走了那兩個銅板,拽起他女兒,抓起地上的木棍,倉惶離去。

今晚八里莊確確實實闖進了混星子。

宗大盲的隊伍被巴爺和姚訾順打散後,有多半投靠了巴爺,還有一部分回了家,回到家裡好吃懶做,沒有生活來源,只好自己成立隊伍。混星子不知不覺在坊子附近又有了一定的氣候,雖沒有宗大盲囂張跋扈,有的與劉奇勾結,倒騰煤炭,劉奇監守自盜,礦工看到不敢說,也懶得說,一些監工得了劉奇好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多數混星子沒有膽量,也沒有額外資金巴結官府,大事做不了,小打小鬧層次不窮,什麼偷雞盜狗之類,在鄉村經常發生。

大街上,幾個賊頭賊腦的黑影往黛府後院方向而來。

聽到院門口外雜亂的腳步聲,站在許老太太身後的趙媽一驚,一雙小腳在地面上碾着,顫抖的嘴巴靠近許老太太的耳邊,戰戰慄慄:“老太太,孫少爺他們剛走就來人了,不會是鬼子吧?”

許老太太異常沉着冷靜:“聽聲音不像是鬼子,像是混星子……”

兩扇院門被外面的人敲響,“咚咚咚”聲音很大,蓋過了遠處的槍聲,敲在許老太太主僕二人的心上。

許老太太嘴角上揚,微微一笑,看着趙媽說:“趙媽,不要怕,既來之則安之,給俺搬把椅子來。”

“是,”趙媽應聲轉身離去,她不明白許老太太什麼意思,她也不敢多問,一會兒,她從前院搬來一把椅子放在許老太太身後。

外面的人使勁推門,兩扇院門紋絲不動。

“這是誰家的豪宅?兩扇後院門也如此結實,他媽的……”一個粗野漢子罵罵咧咧:“給我撞開!”

“大哥,這兒曾是八里莊地主家院落……前些日子,兄弟們多方打聽,聽說許家的人住在這兒……是不是他們把許家大院的好東西藏在這兒呢?大哥,咱們疊羅漢,竄牆頭吧。”

“好,咱們今天就是衝着許家來的,方圓幾十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許家是郭家莊的大戶,聽說許家還是皇親國戚,今兒咱們看看這官宦人家有多少寶貝?兄弟們,今兒咱們要發財了。”

許老太太慢悠悠抓起長襖衣襟,往腿兩邊捋了捋,鎮定地坐正身體,拖着長音唸了一嗓子:“趙媽,打開院門。”

趙媽思維混亂,她以爲她聽錯了,頓然口吃:“老太太,您,您什麼意思?”

“趙媽,您還不快去,您是讓俺親自動手嗎?”許老太太聲音很大,她是故意說給院門口人聽的。

冷颼颼的西北風讓牆角的雪結了冰,冰在地面上閃着寒光,一股股寒氣衝透了許老太太身上的棉襖,把她的鼻子凍紅,她把暖籠焐在心口窩上,沒有感覺暖和,還是那麼冷,她怕冷,現在她必須裝出不怕冷的樣子,她是許家的掌舵人,孩子們在莊子外面與鬼子拼命,這種事情以後是常事,她必須做好思想準備,迎接更冷的天氣。

“是,是,俺去,俺去。”趙媽磕磕絆絆撲到門口,從兩扇門上拿下頂門槓,院門“嘩啦”敞開了,月光被門檐分割成了兩個半圓,一半灑在院外,照在黑壓壓幾個混星子的臉上,他們爭先恐後、擁擠着準備躥過高高的門檻,驟然僵住了,一個個張大了嘴巴,臉露驚恐,只見,一半月光灑在一個危襟正坐的老婦人身上,老婦人面帶微笑,坦然自若、氣定神閒、穩坐泰山。

“遠道而來的客人,你們不請自來,一定遇到了什麼過不去的坎,是嗎?外面冷,快進屋吧。趙媽,帶他們去前堂,給客人上茶……屋裡東西他們看上什麼就讓他們拿什麼,只要喜歡就行,一切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隨他們拿,俺要在這兒等俺的孩子們回家,俺不放心,您聽聽,莊子外面的槍聲多激烈呀,鬼子打到了咱們家門口,哪個有血性的漢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呢?”

許老太太的話讓趙媽的心舒緩了許多,膽子也大了,她朝擠在門口的混星子白楞了一眼,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年紀輕輕不學好,不去打鬼子,盡和自己人較勁。……老太太,俺這就去生爐子燒水沏茶。”

混星子面面相覷,瞠目結舌。

就在此時,院門口臺階下大踏步走近一個老人,老人身穿長棉袍,棉袍破亂不堪,腰裡纏着寬寬的布繩子,布繩子裡插着一根長長的煙桿,懷裡鼓鼓囊囊。

走近門口,老人雙手扒開探頭探腦的混星子,大腳停在門檻外面,一隻手護着胸口窩,另一隻大手掌心朝上,深深弓腰行禮:“老夫人,您說得好,俺老巴這廂有禮了。”

混星子聽明白了,眼前的老人曾是他們大當家的巴爺,膽大的湊近巴爺,仔細辨認,的的確確是巴爺。

“巴爺?!”許老太太猛地站起身來,三姑爺閔文智給她提起過巴爺,說琻鎖要等巴爺和敏丫頭一塊去滄州,難道眼前破衣爛衫的老頭就是巴爺嗎?

“呼啦”混星子們退後幾步,“撲通撲通”跪在地上,“巴爺饒命,俺,俺們是被逼無奈,才,才又……”

巴爺把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瞪向跪在地上的混星子,冷笑了一聲,嚴厲斥責:“咱們散夥的時候說過什麼?回家好好做事,做人,怎麼又欺凌百姓做了賊?你們,你們與倭寇有什麼兩樣嗎?”

“兄弟們,咱們不能聽他焦巴的,他不再是咱們的巴爺,瞧瞧他一身臭氣熏天,他投靠了八路軍游擊隊也沒有混出個人樣子,哼,一個臭要飯的,還這樣理直氣壯,哪兒來的底氣?”說話的是這幫混星子的大哥,他說着從懷裡偷偷掏出一支手槍,瞄準了巴爺。

巴爺的手動了動,搭在腰裡的煙桿上,一觸即發。

突然一發子彈不知從哪兒呼嘯而來,穿過了那個混星子的太陽穴,一晃眼,一流血飛濺到了門扇上。

聽到槍聲,趙媽用胳膊肘抱住許老太太的頭。

其他混星子一看這陣勢嚇壞了,以前知道巴爺神出鬼沒,武功超凡,沒想到他老人家身邊還有神槍手,彈無虛發,剛纔趾高氣揚的同伴一命嗚呼,橫屍眼前。

“巴爺,俺們錯了,錯了,請巴爺高擡貴手……”

巴爺沒有理睬磕頭如搗蒜的混星子,他一擡腳跨進了院裡,從懷裡抓出一個包袱,雙手遞給許老太太,“老夫人,這是俺老巴的孩子,暫時拜託您關照,俺去打鬼子。”

許老太太從巴爺手裡小心翼翼接過小九兒,九兒醒了,不哭也不鬧,吮吸着自己的小手指頭,蠕動着粉嫩嫩的小嘴脣,一雙笑眯眯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

趙媽張開手想從許老太太懷裡接過孩子,許老太太扭了扭身體,避開趙媽的胳膊,擡起眼睛目視着巴爺的背影,擲地有聲:“放心,您的孩子就是俺的孩子,俺會用命看護。”

巴爺沒有回頭,大踏步邁出了門檻,從屍體旁邊撿起一把手槍,在手裡掂了掂,咧着鬍子拉碴的嘴笑了笑,喃喃自語:“還有這種好東西?今天正好用上排場。”說着眺望着不遠處的梧桐樹,高喊了一聲:“侄兒,黛府老老少少交給你了……到時候見到三丫頭給她一個交代,哈哈哈”

“是,巴爺。”梧桐樹上傳來一聲清脆的應答。

大家順着巴爺目光看過去,一個矯捷的身影像一片樹葉輕輕落下,一襲雪白的長袍,映襯着一張英俊的臉,真是,白衣出塵如雪,俊美如芝蘭玉樹。

少年站穩腳步,弓腰行禮,雙臂合攏向前伸直,右手微曲,左手抱住右手,往巴爺面前一送,斬釘截鐵地說:“巴爺,把黛府交給俺您老放心吧。”

“小子,俺老巴信得過你,俺去幫幫你的二叔他們,”巴爺一撩長袍,一甩手,把衣襟塞進後腰裡,眯眯眼睛瞟着跪在臺階下的混星子,聲如洪鐘:“如果是爺們,就跟俺焦巴去打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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