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秋夜涼悽悽

秋天的夜涼了好多,苗家院子裡的杏樹葉子差不多落光了,只剩下了張牙舞爪的亂枝,在風裡乾枯、凋零,墜落,被風捲着從牆角滾到了門口,從門口滾到了腳下。

“薛嬸,你沒看到嗎?這一些枝子都要鑽進屋裡啦,還不快收拾收拾?那個曲伯在麪館裡待着做什麼?沒有一個客戶,他就是一個閒人,從早上閒到晚上,還在那兒張着燈,幹什麼呢?那燈不燒油嗎?”孫香香雙手抱在胸前,扭着麻花腰站在院子裡,從她屋裡射出的那點光把她扭捏的身影杵在地上,像一個鬥架的公雞。

“那個丫頭這幾天怎麼沒回家?她去哪兒了?給婆婆燒完頭七就沒再見她,把她找回來,俺有事跟她說。”孫香香往前一步,把一根枝條踩在她的腳下,一副盛氣凌人的氣勢。她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苗家的主子,不知她哪兒來的自信?

薛嬸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苗簡已在街口酒館喝了一碗酒,拖着晃悠悠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撞開了苗家的兩扇門。

“瞅瞅你,又去哪兒喝酒了,怎麼醉成這樣?薛嬸,還不快把少爺扶到炕上去?”

“俺沒醉,沒醉。”苗簡已磕磕絆絆撲向孫香香,旁若無人地喊着:“俺稀罕你,稀罕你。”

苗簡已不會喝酒,不勝酒力,一口酒就讓他頭暈腦脹,他自己很清楚這點,並且因爲喝酒被打過,他不記打,只記得是孫香香救了他,他感激這個女人。雖然這個女人有過多的不是,跟過好多男人,他不計較,是她讓他走出了失戀的痛苦,不算失戀,是單戀,並且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今年暑假他爲了那個女孩留在了青島,他有文化,學習也不差,他本可以找份家教的工作,他沒有,他怕同學笑話他。他家裡有面館,還有一個當中學教員的父親,他自以爲他的家庭條件不錯,他處處顯擺他家庭能供得起他花銷的樣子,只爲了討得那位女同學的歡心。他以爲女孩子都喜歡錢,他錯了,那個女同學都沒有正眼看他一眼。他自以爲他做的還不到位,爲了接近女孩他開始送花。

那個女同學是青島當地人,不僅長得好看,還學習好,是班上的文藝幹部,會唱京戲,她的父母曾在北平工作,鬼子佔領北平前她跟着她父母回到了青島,沒想到青島也被鬼子佔了。

她跟其他同學說,她家在北平住時與戲劇社一牆之隔,從戲劇社飄出優美京腔灌滿她的耳朵與大腦,耳濡目染,順理成章地就學會了唱京戲。

學校匯演時,她唱了《鎖麟囊》,唱的真好聽,扮相也美。就那次,他一下就喜歡上了她,而她對他沒有一點興趣,

他每天捧着一朵花去那個女生家的巷子裡等着她,從學校到女孩家要經過幾條路,他不怕路遠,他願意去找她,哪怕只看到她一個背影,他心裡也高興。沒想到女孩有喜歡的人,是一個學長,看着他們手拉手走在一起親暱的樣子,他哭了,他失戀了,他帶着失戀的痛苦走進了路旁的一家酒館……被酒館掌櫃的當做東誑西騙無賴追打,是孫香香救了他。

苗簡已身子趴在炕上,炕沿下面放着一個凳子,凳子上放了一個痰盂,他的頭垂在炕下的痰盂上,“哇哇哇”吐着。

孫香香在屋裡尖叫:“薛嬸,快點,拿水來,把這一些髒東西倒掉,太燻人。你怎麼喝這麼多酒,爲了什麼?你娘死了,你不至於這麼傷心吧?”孫香香撇着嘴角,歪着脖子,一隻手捂着嘴巴和鼻子,白楞着眼珠子在苗簡已的臉上掃着,她想在這張醉二麻三的臉上找出苗簡已喝醉酒的真正理由,她害怕他嫌棄她歲數大,他家裡還有一個童養媳,這是她沒有料到的,這個丫頭,不僅心靈手巧,還長得五官精緻。

“不是,死了就死了吧,人都要死去,心裡覺得委屈,那個丫頭和她弟弟竟然在我家生活了三個多月,這三個多月我在青島沒得到家裡一分生活費,只有幾封催回的電報。回來又怎麼樣呢?家裡沒有一分錢,我孃的棺材板錢還是鄰居湊錢買的,你說,以後咱們日子怎麼過?曲伯說麪館已經三個多月沒營業了,我爹的那點工資也養不了咱們呀。”

聽苗簡已嘴裡這麼說,孫香香暗暗高興,她眼珠子一轉,走近炕邊,她的手指在苗簡已的後背上戳了幾下,火上澆油:“奧,是呀,哪兒有這種父母?不管自己親生兒子生死,去照顧不相識的人……咳,這事已經過去了,你也不必在這件事上鑽牛角尖,對了,你娘死的時候把你交給了那個丫頭,俺躲在窗戶外面聽到了,那個丫頭在日本繡工房做事,是好差事,這個月分了十斤大米,送來五斤,是曲伯收下的,還有,聽說那個日本女人給繡女每個月七塊錢零花錢,這丫頭比你爹掙得還多,你可以把她留在苗家,既可以當丫鬟用,又可以給你掙錢,何樂而不爲?”

“她身邊還有一個嬰兒,這事……”

“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個嬰兒掐死。”

“掐死?!”苗簡已醉了,腦子還清醒,他上過學,殺人放火的事兒他做不了,他也不敢做。

“他不死,你和我都要餓死,你說應該讓誰死?”

苗簡已沉默,他在考慮孫香香的話,他覺得有道理。

薛嬸手裡抓着水壺剛走到門口,聽到孫香香嘴裡的話,她嚇了一跳,手裡的水壺“吧唧”摔在地上,她的身子往後一顫“哐當”依附在門框上。

“薛嬸,你進來吧,你偷聽了我們兩口子說的話,是嗎?”孫香香把雙手卡在腰上,滿臉怒氣地盯着屋門口。

薛嬸哆裡哆嗦扶着門框站穩腳步,縮着肩膀,把眼角從地上擡起來,瞄了孫香香一眼,她慌忙又垂下頭。

“你聽到了什麼?無論你聽到什麼,我不承認,你也不敢亂嚼舌根,是吧?”孫香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沒,沒,俺沒聽到。”一股冷氣侵入薛嬸心口窩,她全身像篩糠。

平日裡薛嬸也能說會道,此時她的腦子不夠使,眼前女人血紅的嘴巴一張一合像要吃人,一雙黃幽幽的眼珠子滴溜溜轉,閃着嚚猾的光,這絲尖銳的光像一把燃燒的火,能把人的骨頭燒成水。

“哼,你聽到也沒事,你想活着離開苗家也沒地方去,死,我和少爺沒想讓你死,你是一個不用付工錢的傭人。”

聽了孫香香這一席虎視鷹瞵、囂張跋扈的話,薛嬸氣得全身發抖,這個女人把她拿捏死了,就幾天時間把她的底細摸得門清,這是一個毒蠍心腸的女人,自己還是小心點爲妙。

敏丫頭也不能再回苗家了,這兒不是她的家。即使她答應了太太照顧少爺,她也不能回苗家,必須把這件事告訴丫頭。

薛嬸額頭和雙手都在冒汗,她試探着嚥了一下嗓子,讓自己膽大一些,語氣照舊發顫:“少奶奶,咱們的麪館可以繼續營業,聽說只要和商會籤一個合同,就可以買進麪粉,”

這事兒是實情,薛嬸沒有撒謊,鬼子早有通知,做食品買賣的商鋪,只要籤一份協議,把營業稅交給日本人,就能每個月購到相應的麪粉,苗先生犟,他不想籤那個合同,更不想把稅交給日本人,所以,麪館生意就放下了。

眼前看着孫香香脾氣秉性與日本鬼子不相上下,她定會與商會籤那個協議,那樣,麪館也就開起來了,有了收入她就不會刁難丫頭,更不會有殺人之心。薛嬸心裡這樣想着,嘴裡道:“俺也盼着麪館生意興隆,吃誰家向誰家,這個道理俺懂,即使沒有工錢,俺願意留在苗家,小少爺也是俺一手照看大的,有感情。”

“薛嬸,你這樣以爲就對了,你也不可能看着少爺餓肚子不是嗎?你的建議俺收下了,明天俺和簡已去商會轉一圈,以後,薛嬸,家裡家外的事兒,你只能與俺兩口子說,以後苗家誰說了算你也該清楚了,不是嗎?”

“是,少奶奶,俺明白,您賞俺口剩飯吃,給俺一個屋子住,俺心裡感恩戴德,一定把苗家當自家,以後您和少爺就是俺的主子。”薛嬸心裡爲自己這一席話臊得慌,她知道,爲了取得苗簡已兩口子信任,必須說違心的話,只有這樣,她的行動纔不會被監視。

回到東廂房薛嬸哭了,她想太太,太太是個好人,先生也是一個好人,太太走了,先生頹廢了。擡起頭把目光投向窗外,太太住的北屋黑着,彷彿太太還住在那間屋裡,不知她聽到沒聽到少爺與少奶奶的對話?聽到了她又能怎麼樣?她一定會難過,會哭啼,她定會爲少爺的變化而傷心。“可憐的太太呀,這可怎麼好呀?那個丫頭已經做的很好了,她自己一粒米都沒留,而您的兒媳婦還是不放過她。”

苗先生書屋的燈亮着,門緊緊關着,微風敲着那扇關着的門,聲音很小,燈上的火苗在顫抖,苗先生蜷縮在椅子上的身影投在牆上,像一堆燃燒過的木炭,黑漆漆的;北屋燈黑着,從苗太太死了後,苗先生不讓薛嬸點北屋的燈,亮光會顯得那屋空嘮嘮的,聽不到妻子的聲音他不適應;黑着燈他總覺得他的妻子還躺在炕上,睡覺時他悄悄爬上炕,悄悄躺下,他感覺到他的妻子還在,在與他絮叨他們兒子的事情。

可憐的先生,可憐的太太,薛嬸又哭了,她的雙肩在抖動,她不敢大聲哭,她憋的很難受,淚水澆溼了她的衣襟,張開淚眼,炕上沒有丫頭和小九兒,伸出手摸摸小九兒曾躺着的地方,似乎還有一絲溫熱,爲了丫頭和小九兒,她冒死也要把少爺和少奶奶說的話告訴先生。

殘陽鑽出了霧霾,斜斜照在青峰鎮上空,一片彩雲倒映在獅子橋下的那點水裡,被一些雜草掩蓋,遮不住,透出一點亮,那點點亮隨着一溜溜水向前緩緩蠕動。

苗先生清瘦的身影被秋風扯着依靠在橋欄杆上,他頭髮很長,亂糟糟的支棱着,有的硬邦邦垂在衣領上,他失去了往日一塵不染整整齊齊的樣子。

幾個學生模樣的青年從苗先生身邊走過,停下來與他打招呼,他只擡了一下頭,嘴裡囑咐着:“早點回家。”然後又低垂下眼角,滄桑的眼神緊緊盯着着橋底下,不知他看到了什麼?

遠遠地,小敏就認出了苗先生骨瘦嶙峋、邋遢的身影趴在獅子橋的欄杆上。他一頭慘白的頭髮,被風吹得橫七豎八。

“苗先生,您好。”小敏走到苗先生身後,深深鞠躬。

小敏從日本料理店門口走出來時,苗先生就看到了她,他今兒是專門來等丫頭的。

WWW● тTk án● c o

“丫頭,你下工了,”苗先生緩緩轉過身,腳步往前挪了挪,嗓音乾裂:“這幾天,那個瓢爺把小白瓜家的房子修了修,今兒我沒經過你的允許,擅自把小九兒和小白瓜送到那處房子了,因爲林太太身體也不太好,聽瓢師傅說小白瓜每天半夜哭喊他的娘,林太太很傷心,眼睛更加看不見了。丫頭你明白先生的意思嗎?”

小敏點點頭:“明白,苗先生,”

“不讓你回苗家,你也應該知道爲什麼,簡已畢竟是我的兒子,他的心不至於那麼壞,而那個女人,她,我不瞭解她,單憑她進苗家門這十幾天,我很擔心,更擔心你和小九兒的安全。白天你去上工依舊可以把小九兒放到林家,瓢師傅也會幫你照看。小白瓜很高興回家住,他要在家裡等着他的母親回家……”苗先生語氣哽咽,他擡起頭看着半空,清清喉嚨又說“走吧,先生把你送到白家。”

“苗先生,俺想回郭家莊,”小敏深深垂着頭,這是她的真心話。

“知道,知道你一直都想回許家,鬼子在沙河街駐軍兩個營,那裡很不安全,多數人搬出去了。”苗先生想告訴小敏,鬼子是因爲坊子碳礦區總髮生煤井爆炸事故,鬼子才把部隊駐紮在離着坊子碳礦區最近郭家莊的沙河街,他沒說,他怕小敏擔心她父親顧慶坤的安全。

“舅老爺好嗎?”

“他很好,他說,他說鬼子離開郭家莊後,再讓丫頭回去。丫頭,這幾天先生也要準備提前退休了,先生把工作讓給了簡已,他需要這份工作。以後,先生有時間一定教你認字。”

小白瓜家在青峰鎮的東北角,因爲離着青峰寺近,就地取名通寺巷。

通寺巷西口就是青峰鎮南北街道,夾角南鄰苗家麪館,北鄰林家的剃頭鋪子;青峰寺不大,平日裡沒有人,只有逢五纔有上寺裡燒香拜佛的;從小鎮到青峰寺有好多條路,一般人走大路,這條巷子雖然是通青峰寺最近的路,遇到下雨天這條路很難走,可以說寸步難行,這條路離着山近,地勢窪,一日雨三天都不幹,如果遇到連綿雨天,這條路上全是泥漿。

巷子裡沒有幾家住戶,有錢人都搬去了鎮子前面,搬不走的只能留下來。有的勤快點的還知道在青峰寺山腳下搶佔幾分地,鋤鋤草,撿撿石塊,種點青菜或者地瓜之類的,有這點東西也不至於去街上討飯吃。

小白瓜家有三間土屋,一個院子,兩邊有兩戶鄰居,鄰居家的牆也就是小白瓜家的牆;牆是黃土合着乾草一層層糊上去的,因爲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已經牆皮脫落,露出裡面幾塊摞着的石塊;院子裡沒有一棵樹,只有一口井靠在東牆根下,井沿四周擺了一圈破磚頭,磚頭下面都是水,踩在上面“噗嗤噗嗤”四處濺;院門是籬笆門,幾塊破木板、幾根麻繩捆綁起一扇門,防君子不防小人。

小白瓜母子剛來青峰鎮時住在寺廟裡,寺廟裡不讓外人常住,是寺廟老主持可憐他們母子不容易,給了他們一塊大洋,白太太就用這塊大洋買下了山腳下這處小院。

早上上班前,小敏把小九兒和小白瓜送到林家,有林太太照看。晚上下班,她再把兩個孩子接回白家。

上個月繡舞子給了小敏十斤大米,小敏給了林家五斤,給了苗家五斤,她一斤也沒留。她知道小九兒和小白瓜跟着林家吃飯,這五斤米只是杯水車薪,她沒有辦法,只能這樣去分配。

今天下了班,小敏剛走到林家門口,曲伯從苗家麪館裡鑽了出來,他迎着小敏走過來,他一邊扭頭往麪館裡張望着,一邊壓低聲音說:“丫頭,那個少奶奶找你,不要多說話,她說什麼你聽着。”曲伯也不喜歡孫香香。

從孫香香第一天踏進苗家門,他就看着她不順眼,她那雙皮笑肉不笑的眼睛裡藏着刀子,那把刀子隨時隨地都能殺人。

尤其看着薛婆子在苗家出出進進怏怏不樂,沒有一點笑模樣,曲伯知道薛婆子一定受了委屈。伺候苗太太時,無論多忙,薛婆子臉上掛着歡喜,走到他眼前準會聊侃幾句:曲大哥,您活着滋潤,每天在這間屋裡轉悠,沒事了可以去門口看看光景,與鄰居聊聊天,挺好的。

此時薛嬸就站在麪館裡等着丫頭,她滿臉憂心忡忡,還有害怕,不知她怕什麼,他真想問問,發生了什麼?沒等他開口,薛婆子像躲瘟神一樣走掉了。

小敏跟着薛嬸小心翼翼踏進了苗簡已兩口子的屋子,這是她第一次與孫香香單獨相處,她有點發憷。自從她知道苗簡已是誰後,她知道她錯了,她不應該應允苗太太的話,苗簡已不是小孩,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他有一個媳婦,一個嫵媚多姿的女人,他們這麼大歲數不需要別人照顧。

“薛嬸,你下去吧,去燒鍋熱水,待會俺去洗洗,這鄉下太髒,風一吹,塵土飛揚,都粘到身上了。”孫香香目中無人自話自說,她的眼睛穿過小敏低垂着的頭頂,落在門口薛嬸的臉上,揮揮手說:“去吧,這兒沒你的事了。”

“是,少奶奶。”薛嬸退着小腳準備離去,退到門檻她又站住了腳步,她不放心小敏,她小心翼翼囑咐道:“丫頭,好好聽少奶奶的話,不要犟嘴。”

孫香香擡起腳上皮鞋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腳,向薛嬸怒目切齒吼着:“薛嬸,你沒聽見俺說話嗎?這兒哪有你多話的權利,還不快下去?”

“是,是。”薛嬸戰戰兢兢轉身邁出了門檻。

“丫頭。”孫香香嘴裡冷冰冰喊出兩個字。

“是,少奶奶,丫頭聽着呢。”小敏站正身體,弓下腰,一雙小手抓着膝蓋上面,唯唯諾諾的樣子。

孫香香扭扭屁股,把身子靠在炕沿上,冷笑了一聲。孫香香這個女人性格是妄自尊大,權欲很強,她這一輩子都想出人頭地,機不逢時,讓她差點做了妓女,如今她想做苗家之主,讓苗家的人都怕她,都聽她的,這點小權利她必須要攥住。

“你這麼小還有脾氣,多次找你來,你都不來,是不是把苗家的恩情忘了?”

小敏搖搖下巴頦,“俺不會忘的,俺白天沒時間,請少奶奶原諒。”

“你的小嘴還很會說嘛?怎麼聽着都是狡辯,如果沒有我們苗家,你和你弟弟不會有今天,是不是?”孫香香一邊說着,一邊挺着胸擠過小敏的身旁。

小敏趕緊挪挪身體,給她讓出一條路。

孫香香的腳步停在屋門口,她扭着脖子往院子裡張望了幾眼,她怕這個時候她的公公回來聽到她在教訓丫頭,雖然她不怕他,她也要裝出一點溫善,畢竟這個家還是他說了算。

院裡只有風聲,只有幾片樹葉在風裡繚繞,有幾片枯萎的葉子落在東廂房的窗臺上,“呼呼”拍打着窗櫺;側着耳朵聽聽院外面,院門外傳來匆匆而過的腳步聲,沒聽到她丈夫苗簡已的聲音,不知哪個死鬼又去哪兒喝酒了,這幾天他是不醉不歸。

孫香香的腳步往後退了一步,站在小敏的身後,她把脖子從前往後扭着,眼珠子惡狠狠盯着小敏的後背,嘴裡嚴厲地吼着:“是不是?”

小敏感覺有一股冷氣從後腦勺躥到脖頸裡,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孫香香身上還有一股刺鼻子的香氣,那股香氣裡摻雜着腥臭味,聞着有點噁心。

“是。”

“丫頭,我這個人說話不喜歡轉彎抹角,苗家境況你也看到了,天冷了,需要木柴,需要煤,需要糧食,一句話,需要錢,你掙的錢是不是應該交給苗家?這可是我婆婆臨了拜託你的事情,你做到了多少?你不僅離開了苗家,還只給苗家五斤米,另外五斤米你給誰了?”孫香香明知故問。

小敏想說她離開苗家是苗先生讓她離開的,她沒說,她知道苗先生也是爲她好,她只能沉默。

“哼,你不說,我說,我婆婆意思就是讓你把苗家的恩情記到心裡去,不要忘本負義。”

小敏怯弱地說:“俺不會忘本,但,大米不可能都給……都給咱們苗家,因爲俺弟弟還要吃飯。

“大米不給,你的工錢呢?每個月七塊錢去哪兒了?你需要錢做什麼?爲什麼不交給苗家?”

“錢給弟弟買奶粉了。”

“對了,你弟弟可以放在苗家,不用放別人家,那麼,每個月的大米就可以都留給咱們自己家,苗家是你的家呀,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你弟弟讓我看着,我怎麼說都是你的……”孫香香想說是你嫂子,她吞吐半天沒說出口,她更喜歡聽丫頭喊她少奶奶。

“……”小敏沉默。

小敏離開苗家時,想去見見苗先生,薛嬸說苗先生和少爺出去了,沒在家。

擡起頭看看天色快黑了,她匆匆離開了苗家,直接去了林家。林伯母說:“小白瓜中午就出去了,沒有回來。也許那個孩子自己跑回家了。”

一旁的林伯問小敏:“丫頭,孫香香那個女人找你有什麼事?”

小敏不想把孫香香說的話告訴第二個人,她已經感覺到了大家對苗家的態度隨着苗太太過世而發生變化,她希望大家依舊維護苗家,依舊尊重苗先生,苗先生太孤獨,他需要朋友。

回到白家,小白瓜沒在家,推開柵欄門,走近屋門口,兩扇屋門下與門檻之間掛着一把冰冷冷的鎖。小敏心裡慌了,這個小傢伙去哪兒了?

小敏揹着小九兒又回到了街上,她漫無目的地走着。

街上人已經很少,冷冷清清的;多數鋪子上了門板,苗家麪館門口烏黑烏黑的,風拍打着兩扇門,發出瘮人的聲音;林家理髮鋪子裡的燈還亮着,那點光從鋪板之間縫隙鑽出來,落在角落裡,像幾顆散落的星星;街燈下,停着幾輛人力車,車伕坐在車把上,把頭埋在胳膊彎裡似睡非睡;起風了,風捲着街角的樹葉,一會蕩在半空,一會兒飄到眼前。

前面的酒館還亮着燈,小敏走了過去,她的小瘦身體靠在門框一側,眼睛投進店裡,屋裡幾個醉鬼在吆五喝六。苗簡已的身影斜歪在凳子上,慘淡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眯着眼,手摸索着桌子上、盤子裡幾粒花生米,嘴裡嚼着醉話:“再來一壺酒,俺沒醉,沒醉,俺有錢,俺的女人有錢。”

旁邊酒桌上的人向苗簡已指手畫腳,有個醉鬼晃悠悠站起身體,繞到苗簡已背後,用手掌拍着他的肩膀,嘴裡嘲笑着:“你女人有錢,她的錢哪兒來的?養男人……你一個小白臉,吃軟飯,硬飯硌牙是嗎?聽說你是苗家少爺,你怎麼不隨你爹呀,他可是遠近有名的好人……”

小敏不想再聽下去,她悄悄退着腳步離開了酒館。

天完全黑了,小白瓜去哪兒了?是不是小白瓜知道了他母親跳了彌河的事情,他去彌河邊找他母親了?“可憐的小白瓜呀,大家都不願意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你,是怕你難過,大家都希望你好好長大。”……當林伯把小白瓜母親的事情告訴小敏時,小敏哭了,她可憐剛剛六歲的小白瓜變成了孤兒,她暗暗發誓,要把小白瓜當弟弟一樣照顧。

“姐姐……”遠處傳來了小白瓜的聲音。

小敏驚喜地擡起頭,順着聲音看過去,小白瓜懷裡抱着一個小包袱由北而來,他的鼻尖上冒着細細的汗珠子,在街燈下閃閃發光;他大口喘着粗氣,嘴角上揚,笑得很開心。

“你去哪兒了?林伯母說你晌午就出去了,你去哪兒了?快說,臭小子。”

“俺找了一份工作……”

“工作?!”小敏打斷了小白瓜的話,焦急地問:“快說,什麼工作?”

“俺去日本街(平安街)那家妓院,給她們倒水送茶,那個老媽媽給俺剩飯吃,她說可以把剩飯帶回家,以後,以後姐姐也有飯吃了。”

聽了小白瓜的話,小敏臉上滑落兩行淚,可憐的小白瓜心裡還惦記着她,還給她帶回了剩飯。

“姐姐不要,不要小白瓜去上工,你太小,姐姐會養活你們,姐姐是大人。”

“她還說每個月給三個銅板,俺要賺錢,有一天俺長大了娶姐姐做媳婦。”

第四十七章雨小了第三十五章不平靜的夜第六十九章綢緞鋪子門前第六十五章小鎮上第八章 趙媽第三十六章梔子第九十五章 內憂外患第二十一章趙山楮第二十七章 抱歉的眼淚第三十八章麪館遇好漢第四十九章趙媽的兒子在哪?第十三章 焦與灼第一百零四章 命第七十八章三丫頭病了第五十章二丫頭夏蟬第二十六章果飲屋第四十九章趙媽的兒子在哪?第一百零五章 明第六十五章小鎮上第十五章 雜亂無章第七章 許家第六十四章丫頭做不到呀第三十四章顧慶坤哭了,笑了第六十六章好人第一百零五章 明第三十一章許家的燈亮着第九十三章 一杯茶第九十二章 醒第五十章二丫頭夏蟬第六十六章好人第六十四章丫頭做不到呀第三十一章許家的燈亮着第三十五章不平靜的夜第四十八章惶與驚第二章 母親的不放心第一百零九章 進門第一百零五章 明第一百章 寒與冷第八十七章離開青峰鎮第二十五章 嫵媚的護士長第五章 又黑又冷的春天第九十一章鄰居第七十九章無奈之舉第七十七章藩籬小鳥何甚微第六十五章小鎮上第九十八章 丫頭回來了第五十一章爲什麼流淚?第六十章溫暖的燈第八十四章結冰的血第三十七章天在流淚第十四章柳暗花明第四十章菸斗第十一章遇到惡人第四十八章惶與驚第五章 又黑又冷的春天第七十五章秋夜涼悽悽第一百章 寒與冷第四十四章一介布衣第十八章兩個女孩第一百零四章 命第六十四章丫頭做不到呀第九章 舅老爺第三十八章麪館遇好漢第五十六章掛在窗戶上的小衣服第一百零五章 明第三十五章不平靜的夜第五十八章秋天的花第一百零四章 命第七十五章秋夜涼悽悽第十六章橫生枝節第二十四章這件事,讓我去~第六十九章綢緞鋪子門前第十三章 焦與灼第一百零九章 進門第四十章菸斗第九十六章 惶惶不安第九十章一個住在墓地裡的老人第三十三章酒館裡第一章 黑暗裡的淚第八十七章離開青峰鎮第八十七章離開青峰鎮第八十五章捨己第三十六章梔子第三十九章魂與魄第六十一章自鳴得意第十八章兩個女孩第十九章令牌第四十七章雨小了第一百零六章 星星第四十一章槍聲第六十三章知恩的三丫頭第一百零七章 鐵漢第五章 又黑又冷的春天第六十七章苗先生家第九十章一個住在墓地裡的老人第十六章橫生枝節第三十九章魂與魄第四十六章一件男人長褂第七十章避坑落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