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令人惋惜的事情,莫過於事成前的一步之遙。
即便無法成功,爲何還要給人期待?
也許………命運早有安排,那遙遠的一步,終會到來。
世生等人還是同意了小白的提議,因爲衆人之中,只有小白一人是真正意義上的人畜無害,這麼多年了,每個人都在成長中發生變化,只有小白一人,仍如多年前與世生相遇時一般無二。
她是這樣的溫順,溫順一直在衆人的背後默默付出卻毫無怨言。
讓她去也好,起碼在她面前,縱然野獸都會平靜下來,雖然弄不清李寒山爲何會如此反常,但他總不至於對小白爲難,如果順利的話,小白也會讓李寒山說出心事。
因爲,她有這種溫柔的力量。
天寒路滑,於是白驢娘子便現了原形,馱着小白去循着足跡踏雪巡山,小白抱着白驢的脖子,聽風聲自耳旁拂過,感白驢蹄子揚起的雪花迎面,那些雪花兒被陽光一照,反射着點點晶瑩。
李寒山居然跑的這麼遠,過了一個山頭,白驢一邊抱怨一邊踏入了一處幽谷之中,行了大約三刻光景,這才發現李寒山正背對着他們盤坐在一棵樹下,周圍的積雪全都被他的靈子術所鏟飛,五丈之內的土地在整篇白茫茫的雪林中霎時扎眼。
白驢停在了那土地邊緣,小白下了驢後,求白驢莫要聲張,之後擔心的走上前去,可剛走到他的背後,小白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寒山便已輕聲嘆道:“小白,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
小白先是一愣,隨後見那李寒山緩緩地轉過了頭來。算起來,自從吸食了太歲血肉之後,李寒山就再也沒睡過覺了,在慘白的膚色下。反襯出那兩隻誇張的黑眼圈,他居然在笑?可爲什麼要哭着笑啊?
小白見李寒山眼中的淚止不住的往下淌,便十分擔心的說道:“寒山大哥,你究竟怎麼了,大家,大家都很掛懷你。”
“沒事。”只見李寒山答非所問的說道:“我看我真的是困糊塗了,我……不值得大家掛懷。”
“你爲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啊。”小白從李寒山的語氣之中聽出了一股濃重的自責之感,於是,便輕聲對着他說道:“不管發生了什麼,大家都會和你一起去分擔的。因爲我們是朋友啊,不是麼?”
“朋友?”只見李寒山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用手捂住了臉,強忍住哽咽,深吸了一口氣後。這才說道:“正因如此,我纔對不起大家。”
說出這話的時候,白驢娘子和小白能清晰的從他的眼中感覺到一點藍光閃爍,還有就是,李寒山那不知是何原因的無奈笑容。
而等白驢娘子和小白回到木屋的時候,已經快到傍晚了,白驢的表情倒沒什麼變化。可是小白,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有心事,而見他倆回來了,世生忙上前擔心的問道:“怎樣,去了這麼久,可問出寒山這小子究竟爲何反常麼?”
小白見世生問她。便忍不住說道:“寒山大哥他………”
“寒山很內疚。”小白的話還沒玩,只見一旁的白驢娘子忽然接過了這話茬說道:“世生,實話跟你說了吧,寒山這小子失敗了,他沒能算出那‘勞什子的狗屁法陣’到底該怎麼發動。至少現在還沒算出來,你會不會怪他?”
說罷此言,白驢轉頭瞧了瞧小白,而小白也輕嘆一口氣,之後咬着嘴脣低下了臉兒,輕輕的點了點頭。
“怎麼會呢?”只見一旁正在搓念珠養傷的劉伯倫說道:“沒算出來就沒算出來唄,又不是第一次出這種狀況了,這小子,肚子裡裝着個妖怪,我們擔心的是他是不是被那妖怪給迷了。”
“我又沒問你。”只見白驢娘子嘆了口氣說道:“接茬養你的傷吧冤家,我問你呢,世生。”
在得知了李寒山本身沒什麼問題之後,世生雖然感到無奈,但也鬆了口氣,說老實話,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劉伯倫所說的也不無道理。事到如今,他們遇到過的類似狀況實在太多了,所以,比起李寒山還沒有算出陣法的開啓方式來說,世生更加擔心的,也是他的狀況。
畢竟,他們已經無法再接受一個同伴的不測了。
於是,世生便嘆了一聲,然後正色說道:“只要寒山沒事便好…………接下來的事,我們盡力去做便是。”
白驢娘子聽他說出了這話後,心裡似乎寬鬆了不少,於是它便搖了搖頭,然後拉起小白往世生懷裡一塞說道:“你能這麼想就好了,甭管之後的人間怎樣,好好珍惜這幾天吧,我的大英雄們。”
白驢娘子的話中似有深意,而世生當時卻聽不進去了。
如果當日二當家在夢中對他說得事情準確無誤的話,那麼,喬子目會在後天或者大後天一早便會率妖兵再攻長白山。
他們可用的時間,只剩下一天了。
原本的計劃是,李寒山找到陣法的秘密,之後他們會提前打開八荒盡蕩,但現在………世生不會去怪李寒山,不過,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斃,眼見着一場血戰在做難免,所以他們只好臨時變更計劃,在這一天之內,想出別的應敵之法。
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重新想出可行的辦法,又哪有那麼容易呢?
接下來的時間裡,木屋裡的氣氛沉默,因爲‘自責’的李寒山仍沒有回來,而世生則盤坐在火堆旁邊,拿了一塊兒黑布,輕輕的擦拭着手中的難飛。
他在思考,想想以他現在的道行,要同那喬子目戰鬥也絕非不可能,只是沒了美人僵這戰力,想要再找到能抽出喬子目魂魄的機會,已經近乎於不可能,既然無法抽其魂魄,那只有與他全力一戰,之餘勝算如何暫且不說。世生現在要面對的,是一個即尷尬又無法逃避的問題。
想那老賊如此狡猾,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他便會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之後一面養傷一面創造更多的兵力捲土重來。要說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而且,每一次讓他逃走,都會連累更多無辜的人受難,這一次的南方四城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雖然世生他們能夠因此保命,但是天下的百姓卻禁不起他這麼禍害了。
所以,一定要在這裡跟他做個了斷,哪怕是傷不到他,也要想出個辦法讓他無法害人。
可這樣的辦法要上哪裡去找呢?想到了此處。世生心中不由的又開始無奈了起來,一籌莫展間,只見劉伯倫氣呼呼的說道:“孃的,早說啊,早說這破爛兒沒用。我們就不用費那麼大的辛苦去找了,最後要這破筆又有何用?”
世生轉頭望去,但見劉伯倫因心中苦悶,正一邊喝着酒一邊拿着手裡的東西撒氣,而他手裡拿着的也不是別物,正是世生從千年前帶回的那‘混元兩界筆’。劉伯倫正氣憤因爲這破筆而花費了他們大把的時間,而世生見到那兩界筆後。心中卻猛地一震。
一個臨時想出的計劃隨之迅速成型,只見他當即一拍巴掌,然後對着劉伯倫說道:“醉鬼,我想我有辦法了。”
混元兩界筆,這件代表着‘門’的法寶,是人間通往瀛洲的鑰匙。只要有了他,便可敲開那昇仙之門,從古至今,這是多少懷揣着長生之念的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但這一次世生卻要用它來做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
“你是說。你想用這筆打開仙門,把那老賊引到‘瀛洲’?!”在聽了世生的辦法之後,縱然大膽如劉伯倫,此時亦被驚得目瞪口呆,好小子,虧了他還真敢想!要知道那瀛洲是什麼地方,瀛洲再往裡就是仙界了,仙界啊!
而世生之所以這麼想,自然也有他的目的,如今在故鄉覆滅之後,世生心中最看重的便是人間,他不能再放任老賊塗炭生靈了,所以,即便打不過他,也要把它搞到一個遠離人間並再也回不來的地方。
很顯然,眼下只有瀛洲最合適了,因爲他們有這個便利的條件。
而且,世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順天應命的世生了,他不是沒有見過‘神’,只不過那身爲鬼神的陰長生給他的印象當真不咋地,像如今,天下遭受妖邪的無妄之災,世生不管何爲先天六四神規,也並不奢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來幫他們什麼忙,但是,在他們這些凡人自救天下的時候,那些平日受百姓香火供奉的神們,是不是也該做些什麼了?
“你這法子好是好。”劉伯倫對着這變化越來越明顯的世生嘆道:“但這可是往神仙的前院扔魔頭啊,你不怕那些‘神’怪罪?”
“怕什麼。”只見世生淡淡一笑,然後平靜的說道:“以前我還刷棍子的時候就敢跟‘神’對砸,現在都玩刀了,沒理由膽子反而小了…………而且,你說當幾個人和一羣妖怪一起出現在神的面前,如果你是神的話,你會相信哪一邊?”
好個欺神騙鬼的傢伙,劉伯倫眼巴巴的望着世生,將這話在心中回味了兩遍,他自然明白世生的用意,只要將那喬子目引進瀛洲,日後如果有人或神問起,便將這責任直接推到喬子目那老賊的身上便是,反正那老賊先前不是也放出過類似‘統領三界’的大話麼?
那些神既然將拯救人間的任務給了人自己,那好,現在妖怪出現在了神界,看他們會不會同樣淡定得了?
世生曾到過三途村的邊界,從那巨足老人處也得知了一些有關三界相連之說,與神界相連的瀛洲,雖算不上神界,但是也是三界中孤立的所在,所以,甭管他能不能前往神界,但是隻要去了瀛洲,世生再把兩界筆這麼一毀,你就沒想再回人間了。
想到了此處,世生轉頭望了望門外的夜空,心中想道,老天既然不讓我用八荒盡蕩,那我也只有這一個主意了,所以你切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是啊,要怪就怪老天吧。
而劉伯倫也不是什麼善茬之人,在聽到了世生這個近乎於‘逆天而行’的辦法之後。瞧世生滿臉認真絕非說笑,於是,在那股震驚過了勁兒後,劉伯倫的臉上很快的也浮現出了笑容。只見他猛灌了一口酒,然後對着世生說道:“好,痛快!就這麼辦!你小子玩的路子可真是越來越野了,孃的,起碼能救了人間再說!可是…………這玩意該怎麼用?”
說到了此處,劉伯倫又瞧了瞧手中的兩界筆,而世生記得少彭巫官曾告訴過他這筆的用法,於是便開口說道:“這筆能吸月光,好像半年之內只能用一次,吸飽了月光在地上畫圈就能開門。但能開多久不知道,所以,我們要儘可能的只引老賊進去。”
“也就是說,還是免不了要在此同那些妖怪一戰了,是麼?”只見劉伯倫若有所思的說道:“先消減他的兵力。之後再把他引入瀛洲…………在之後呢?仙門關上了,你要怎麼辦?”
“我有辦法。”只見世生淡淡的說道:“你不用管我。”
“你有個六辦法。”只見劉伯倫哼了一聲,隨後一把攬過世生的肩頭,將酒葫蘆塞進他的手中之後,對着他大咧咧的說道:“即便最後沒了辦法,到時候老子陪你便是。”
世生苦笑了一下,看來還是沒能瞞過這多年的好友。因爲劉伯倫當時已經看出,這世生似有犧牲自己的意思。
但他倆誰都沒有明說,此刻夜仍在繼續,等到第二日傍晚,李寒山終於回來了,看上去這一天的時間並沒能讓他冷靜的下來。面對着兩人,他仍是那副十分自責的神情,而世生了劉伯倫對視了一眼後,也沒多說什麼,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你們………”李寒山愣住了。
只見世生笑道:“你們什麼。你小子也真是的,沒算出來就沒算出來唄,害的我們這個擔心你。”
“可是…………”李寒山欲言又止,而劉伯倫則趁機環過他的脖子,笑道:“可是個屁,別多想了,放心吧,即便不用那狗屁陣,咱們現在也有辦法能讓那傢伙不危害人間了。”
說罷,劉伯倫便將兩人臨陣磨槍想出的注意告訴了李寒山,不出意外的,李寒山越聽越驚,到最後有些顫抖的說道:“這,可真的能成麼?”
“一定能成。”只見世生說道:“放手一搏,只要將那老賊囚禁在瀛洲之中,人間便可得到太平了,之後……如果不能救出圖南師兄,那我們一齊留在那裡陪他便是,你說是麼?”
心事重重的李寒山木訥的點了點頭,而劉伯倫見他還有些消極,便趁他沒注意,一手攬過了他的脖子,用葫蘆朝他嘴裡大口灌酒,李寒山奮力掙扎,而劉伯倫則哈哈大笑道:“好啦好啦,覺得我倆的計劃行,就給我打起精神來,多大個屁事兒,咬咬牙不就過去了?知不知道?知道就回我一句?嗯?怎麼不說話,說啊?”
“你把我嘴堵上了讓我怎麼說!”只見李寒山掙脫了劉伯倫的大手,然後一邊擦着臉上的酒一邊無可奈何的說道:“酒鬼,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個德行。”
“哈哈。”只見劉伯倫又把它拉了過來,然後醉醺醺的說道:“美酒和兄弟,有這兩樣東西在,我爲何要變?到是你小子,遇到點挫折就哭哭啼啼的好像個娘們兒。”
“你才娘們兒呢,酒鬼。”
“我沒你娘們兒,你這睡不着覺的瞌睡蟲。”
夕陽下,李寒山和劉伯倫兩人彼此拌着嘴,而世生則在一旁微笑的看着,那入西的陽光在他們的身上堵上了一層暗金色的光芒,每個人的表情都變得那麼的清晰。吵吵鬧鬧間,李寒山終將自己心中的心結暫且放在了一邊,而不遠處,小白和白驢娘子靜靜的望着這一幕,多少年了,兄弟三人互相打鬧的時候越來越少,如今瞧他們又鬧在了一起,他倆難免會從他們三人的身上又看到了曾經的時光。
只不過,當年的巫山三鬼如今各有變化,曾經的瞌睡蟲李寒山因太歲入夢而選擇了僵持着清醒。而世生也從曾經懵懂自卑的少年,變成了現在半頭白髮且穩重成熟的男子。倒是劉伯倫,他還真沒怎麼變,一直以來,他好像真的都是這副德行。
真不知道,明天以後他們三個,還會不會再有這般快樂的光景。想到了此處,小白又低下了頭,她用雙手緊緊的抓着裙襬,臉上流露出的,竟是與李寒山相差無幾的自責之情。
懷舊的時間總是特別快,在互相調笑鬧了一會兒後,他們確實要開始做最後的準備了,眼見着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三兄弟回到木屋之中,開始收拾東西,在這幾日,小白和那弄青霜用隨身的針線爲幾人縫改出了幾件袍子,弄青霜在刺繡織錦上也相當有造詣,雖然用的都是三人的舊衣,但被她一股到愣是煥然一新,束腰修身的長袍,是爲了更方便戰鬥,袖子開到手腕上三寸,領口縫上了一圈蓬鬆溫暖的貂絨,而最讓三人滿意的,則是背後的刺繡。
那是一隻振翅欲飛的孔雀,有他們在,孔雀寨的火種還沒有熄呢。
世生摸着那隻孔雀,心中更是下了決意,我們都是凡人,但也決不放棄。
穿好了衣衫,世生將實相圖和師父的畫軸有背在了身後,而那七件法寶,他則交給了李寒山,甭管這法陣能不能用,還是放在他身上比較好吧,因爲世事難預料,萬一李寒山又想出了陣法的訣竅呢,不是麼?
而劉伯倫沒有任何準備,對他來說,只要有壺酒就成,這不,在穿好了衣服之後,劉伯倫還是舉得拘束,於是便將那袍子解開,露出了胸襟兒,而世生在準備妥當了之後,先是看了看外面夜色,隨後對着衆人正色說道:“各位,咱們認識了這麼多年…………”
“世生,非要講這些麼?”劉伯倫在一旁打趣道:“用的着這麼嚴肅?”
世生點了點頭,然後說道:“讓我說下去吧,是接下來的,將是咱們的最後一戰,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但是隻有一句,我現在要說出來,各位…………我世生今生能有幸與你們相遇,能有幸和你們一同歷練一同戰鬥,是我最感到榮幸的事情,不論這場戰鬥是勝失敗,但是能認識大家,實在太好了!”
說罷,世生含着眼淚一躬到底,而劉伯倫和李寒山聽到這番話後,心中難免也是一酸,他們心中所想的,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於是,衆人同樣一躬到底,起身之後,劉伯倫拍了拍世生的肩膀,然後對着他笑道:“你小子,什麼時候這麼煽情了,兩三句把我說的都有點想哭,算了算了,別說這些事了,男子漢大丈夫,我要對你們說的話只有一句,都別死了,知道麼?”
衆人笑了笑,然後互相鄭重的點了點頭,之後,世生這才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布包,將其打開之後,世生對着劉伯倫和李寒山說道:“好了,大戰在即,我想我也該把這兩個東西給你們了。”
劉伯倫和李寒山上眼一瞧,只見世生手中託着的是兩顆珠子,一黃一籃,在篝火的映照下閃爍着類似霧氣般晶瑩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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