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的白髮下,十五的臉駭然蒼白,對方的陰鷙眼神,如利刃落在身上,看得她全身發涼。1
兩人距離只隔了五尺,但是他周身散發出的那種睥睨強勢,如潮水般負壓而來,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難過,她下意識的後退,可這細微的動作卻更像是躲藏在沐色懷裡,尋找一個庇護。
蓮絳臉色悠的一沉,深邃冷厲的雙瞳,暗自血絲密佈,負在身後的手,五指悄然屈起。
站在他身後的火舞瞧見這個動作,臉色亦嚇得微微蒼白,這是蓮絳要殺人的警示。
沐色側身,將十五擋在身後,鳳目微挑,淡淡的看着蓮絳瞬間陰沉的臉柝。
十五張口,卻只得垂首,說出兩個字,“抱歉。”
“抱歉?”蓮絳森森一笑,眼底沒有絲毫波瀾,“霜發夫人,你這抱歉兩個字是對本宮說的,還是對豔妃?";
“對陛下!璇”
“內容?”
十五抿了抿脣,已不願多說,“陛下給了我二十時間,這才十七日。我保證守約,能在期限內離開大洲。”
說着,十五從沐色懷裡退開,輕聲道,“走吧。”
沐色擡手,將十五的風貌替她整理好,遮住那滿頭銀絲,隨着她離去。
“站住,你去哪裡?!”
他聲音,竟然有一份遏制不住的慌亂。
“衛霜發即刻啓程,離開大洲。”
蓮絳脣瞬間一白,終揚起脣角妖嬈的笑開,“希望這一次霜發夫人言而有信!若再讓我碰到第二次,本宮絕不手軟!還有,南嶺是大冥與南疆相接的地方,不管何種理由,霜發夫人都不該出現在此地!要知道,擅闖南疆聖地者,殺無赦!”
十五當然知道,蓮絳這並非單單的警告。
南疆和西岐對大洲的重要性,十五比誰都清楚,這一次,的確是她越舉了。
“告辭!”
說完,十五跨步離開。
“等等!”
蓮絳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十五步子微微一滯,側首,目光看着欄杆,“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你向本宮道歉了。那方纔霜發夫人對豔妃娘娘一掌呢?”
隔着十來尺,可十五脣角一抿,那個細小的動作,依然清晰的落在他眼底。
她在譏笑。
清冷的眼眸遠遠看來,這是兩人碰面,她第一次敢擡眼,迎着他的目光。
“衛霜發不明白陛下說什麼?什麼一掌?”十五微微眯眼,“若陛下要說我一掌打了豔妃娘娘,豔妃娘娘身上可有內傷。”
蓮絳微微愣住,卻沒想到十五突然抵賴。
“豔妃娘娘方纔明明是自己沒有站穩摔倒的。難道說陛下也要怪罪於我?”她臉上的譏笑變成了嘲諷。
“這才兩日不見,霜發夫人竟變得口齒伶俐了。”
“過獎。”十五目光掃過滿臉鮮血,眼神呆滯的豔妃,“豔妃娘娘傷的不輕,陛下還是趕緊給娘娘看看傷口吧。”說着,她又頷首,“告辭了。”
這一次,十五的步子沒有做任何停留。
沐色一聲不吭的跟在十五後面。
蓮絳看着十五的背影,身後的手,終究無力的垂落。
豔妃的血一直滴落不停,旁邊的火舞上前,摘掉她面紗,小心的替她擦拭。1
身後卻傳來一聲尖叫,沒等火舞反應過來,眼前就是一黑,豔妃再一次被人推下樓梯。
蓮絳聞聲回頭,看到一直站着的安藍不知道突然怎麼發了瘋。
“照顧好她。”
蓮絳開口,聲音沒有絲毫情緒。
“是。”火舞起身拉起豔妃,卻聽到蓮絳聲音一沉,“本宮讓你守好安藍郡主。”
火舞垂首,放開了豔妃,樓梯處狹窄,很容易受傷,火舞不得不死死抱住安藍。
蓮絳獨自下樓。
留得火舞一個人控制場面。
走到房門處的十五聽到動靜,亦忍不住回頭。
“那小姑娘,被人下了蠱。”
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的沐色,漂亮的紫眸幽幽看向安藍。
“沐色懂蠱?”
沐色清美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懂一些。胭脂要我做什麼?”
十五一驚,沐色總能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她低下頭,“我欠了人情,沐色有沒有辦法給她解蠱?”
“我建議胭脂還是不要這麼做。”
“爲什麼?”
“那姑娘……中的是回生蠱。”沐色再次擡眼看着安藍離開的方向,“她被下蠱時,想必已經命在垂危,有人不希望她死去,因此給她種了這回生蠱。而這蠱年生已久,若解掉,她必死無疑。”
十五怔怔的看着安藍離開的方向,有些無力的垂下頭。
她想起當日冷出現在他身前那頹敗內疚的樣子。
他說:對不起。
他說:至少我們都還活着。
她還記得當時質問蓮絳爲何不管安藍被下蠱一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晦澀。
十五仍舊記得豔妃那晚跪在地上,厲聲大喊,我不能死!蓮絳眼中的掙扎。
小魚兒體內有生死蠱,但是,卻只能保持半年,後面的十年,那孩子都會極致虛弱,他時常陷入昏迷,卻是另外一種保持體力的方式。
“胭脂,你討厭那個女人嗎?”沐色略低沉的聲音傳來。
“哪個?”
“偷你臉的那個。”
提到豔妃,十五隻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我懂了。”沐色突然低頭,脣落在十五額頭上。
那一瞬,十五隻覺得胸口的弦被突然撩撥,一絲異樣的感覺凝聚在心頭,恍然間她竟然忘記了避開沐色如此親密而曖昧動作。
“胭脂,我們走吧。”
他聲音從頭上響起,帶着某種難以抗拒的蠱惑,十五想也沒有想,跟着道,“嗯。”
對方牽着她的手,直到上了馬車,十五才似從恍惚中醒來,而馬車已經出了城門。
懷裡的阿初一直沒有說話,十五不由低頭看去,發現孩子埋着臉,身體竟在微微顫抖。
“阿初?”十五擔憂的將孩子抱起來,發現小蓮初竟是滿臉淚痕,“阿初,你怎麼了?”
孩子睜開淚眼,看着十五,哽咽,“孃親,二爹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它口中的二爹爹是蓮絳。因爲先遇到的是沐色,對它來說,沐色就是大爹爹。
而蓮絳,只能屈居第二。
方纔在樓梯,蓮絳一席話,阿初全聽在了耳朵裡。
“孃親,二爹爹爲什麼要趕走我們?他真的不要我們了?爲什麼?”
孩子一連問了三個問什麼,可十五卻一個都答不上來。
她只有雙眼負痛的看着窗外,默不出聲。
看着她和別人牽手離開,看着她凝望着那人的背影安靜的跟在他身後,看着馬車漸行漸遠。
蓮絳只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的下沉。
他剛纔走廊上說的那些內容,不過就是爲了逼她能和自己說幾句話。
逼着她,能夠看他一眼。
而不是,相見卻不相識。
“祭司大人,他們離開了。”暗影在角落處稟告。
能稱呼他爲祭司大人的,必然是月重宮的暗衛。
蓮絳脣角一動,勾出一抹苦澀。
“跟着他們。”
暗影退去。
“等等。”他擡起手指,暗處,他臉色蒼白灰白,沒有血色的脣開口,“務必安然護送她們到崑崙,若他們停滯,靠近滄瀾江,殺無赦。!”
“喏!”
一個黑影一閃而過,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蓮絳拾起旁邊的傘,一掠出窗。
火舞好不容易將安藍穩定下來,又將豔妃的臉上的血擦掉,整個過程中,豔妃都沒有任何情緒,連眼睛都沒有眨。
“你該不會真的被殿下……”火舞有些同情的看着豔妃。
豔妃對殿下那番炙熱情感,火舞完全看在眼裡,但是對比起自己來,豔妃爲所愛,敢所做。
而自己,什麼都不敢。
豔妃那一腳摔得有點狠,直接裂了口子,若正常人,怕是安藍,都不至於摔成這樣。
可她,卻絲毫沒有感覺。
火舞嘆了一口氣,難怪當時就覺得陛下對豔妃的態度轉變,有些詭異,竟是爲了這般。
火舞看着蓮絳所在的房間,心中又滿是沉痛。
今日殿下對那北冥女人雖然冷淡決然,可殿下顯然已經到了瘋癲的邊緣,否則不會將自己和豔妃逼到這個地步。
“火舞使者。”暗處傳來一個聲音,“祭司大人已經回到南疆了,特意命我們明日護送你們回去。”
“走了?我們明天才回去”
火舞的驚訝出聲,回頭看着屋子裡兩個女人,突然明白了什麼。
殿下,是想一個人靜靜。
十五怎麼也哄不到阿初,阿初上車之後就哭鬧不停,非得要去找蓮絳。
一怒之下,十五險些又打了蓮初屁股,直到沐色進來將孩子抱走。
孩子躲在沐色懷裡,哭得更加稀里嘩啦,沐色性子好,就拿出一個木雕,一邊替阿初雕玩具,一邊哄着它。
“有人跟蹤我們的馬車。”臨近天黑,沐色擡起眼,看着十五。
十五點點頭,“出城就跟上了。”
“好像是兩撥。”沐色話剛落,外面的馬傳來一聲嘶鳴,馬車似被人什麼罩住,瞬間停止下來。
兩人在馬車裡默默對視,他眼中柔光繾綣,低語,“別怕。”將哭累了的阿初放在十五懷裡,掀開了簾子。
“喲,美人兒,你怎麼能不辭而別!難得來我地盤,怎麼也得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讓我款待一下嘛。”
熟悉而猥瑣的聲音傳來,十五頓覺得頭皮發麻:這人真的陰魂不散啊。
獨孤鎮主坐在馬車裡,看着依在車門上的捲髮紫瞳美人兒,兩眼發光。
“獨孤鎮主。”
清冷的聲音從馬車傳來。
“喲,美人知道我名字啊。”
受傷還帶着繃帶的獨孤鎮主,慌忙從敞門馬車裡跳下來,身後的綠衣小妾忙跟着來將他扶住。
“我當然知道你名字。”
美人兒輕抿薄脣,那聲音冷幽幽傳來,獨孤鎮主只覺得這嗓音有幾分形似。
“這南嶺敢大庭廣衆搶人的事情,也只有你才做的出來了。”裡面的聲音頓了頓,“讓我想想,這一次是不是帶了三百弓箭手?”
這一下,獨孤鎮主才驚覺發現,那聲音是從馬車裡傳來。
“你……”他頓時暴跳如雷,掀開車簾朝裡面大吼,“死人臉,你給我滾出……”
他髒話還沒有罵出口,一根棍子就抵在了他下顎上。
獨孤這纔想起,那死人臉武功極好,當下不管亂動,卻依舊不肯罷休,“你不是喜歡男人嗎?這美人兒留在身邊,簡直是委屈了她,留在我獨孤世家,我會好生待她。”
“我是喜歡男人。”裡面的聲音陰沉,“但是,這不代表你有資格搶我的人!”
紫眸美人兒就在身邊靜靜的看自己,捲髮如水,在如銀的月光下,看起來如海中鮫人,美得撩人心魂。
獨孤鎮主瞟了一眼沐色,吞了吞口水,厲聲,“反正,這一次,這紫眸美人兒我搶定了。”
“是麼?”
棍子的頂端從獨孤鎮主慢慢滑向獨孤鎮主的脖子。
這種感覺,猶如毒蛇爬身,他大叫,“就算我不搶你們,你們也走不出這南嶺!”
脖子上的棍子頓住,裡面的人似乎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呵呵……你武功高強又如何!”獨孤鎮主挑眉,“你能以一抵百,但是能以一抵千?昨日,這南嶺外面就來了許多人,據我的探子說,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最近出入這南嶺的就只有你,而且埋伏的就是你這條線路!你只要再往前行走二十里,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見馬車裡沒有再說話,獨孤鎮主格外得意,“你若應了我的要求,我保證給你一千弓箭手,送你安全離開。否則,你們真的插翅難逃。”
馬車裡的十五撤掉了柺杖,擡眼看向沐色。
沐色靜靜的回望着十五,眼神乖巧,神色讓人憐惜心疼。
“獨孤鎮主的好意我心領。但是,你要的,我給不了你。”
沐色展顏一笑,揚起的脣,如晨霧中展開的玫瑰,那一瞬間,十五有些失神。
“爲什麼?”獨孤鎮主不甘心的喊,“你要男人,我要這紫眸女人,有什麼給不了的!你不是喜歡那碧眼男的,你若需要,我就去給你抓,我們換可好。”十五未答,卻是沐色開口。
“因爲。”沐色側首俯瞰着馬車下站着的獨孤鎮主,“我也是男人!”
少年乾淨的聲音傳來。
“什麼?”獨孤鎮主猶如五雷轟頂,腳下一軟,幾乎站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