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仙魔之分都如黑白一般分明，在神魔大戰時期，仙界之人若是與魔界有所關聯，那便是上誅仙台的大罪。不過自從魔界對仙界低頭之後，仙魔之間的交流多了，關係反而緩和了許多。最典型的例子，我被傳出在魔界呆了三百年，但誰也沒說要給我定罪。
所以，師尊這樣子嚇不到我。我撇撇嘴：“師尊，你嚇我做什麼？”不等師尊回答，我又說：“師尊，我在魔界呆了三百年呢。”
說着，我坐在足踏上，雙手搭在膝蓋上，背對着師尊，好像這樣就能不看師尊一樣。
師尊漫不經心地玩着我的發：“嗯，那窈窈說說看，魔界是什麼樣子？”
“魔界……其實有挺多好人的。”我想了想說。“我原來以爲，魔界就是黑色的魔氣到處都是，到處都很荒涼，只有紫色的尖牙刺生長。魔人呢，都是青面獠牙，個個都很可怕。去了之後才知道，魔界其實跟其他地方沒什麼區別，雖然也有很多黑暗可怕的秘境，但日常生活的地方也挺好的。有花有草，養的雖然不是仙鶴孔雀之類的靈鳥，虛無這些妖獸也挺可愛的。”
“窈窈，去魔界的時候，怕不怕？”
“很怕啊。怕他們不接受外人，怕他們看不起我，怕他們欺負我，怕……阿南因爲我的一個決定就沒了。不過去了以後就不怕了，魔界的人爽快直接，雖然也喜歡勾心鬥角，但對強者都天生地崇拜。我打了幾架，替……替矩飛光收拾了幾個對頭之後，他們就接受我了。”
我在他低沉而溫和的聲音裡回憶那段孤獨而悲傷的日子，絮絮低語，片段零散，無非就是我做了什麼，認識了哪些人，他們對我如何。
“雖然矩飛光與客醉羽對不起我，但矩飛光的弟弟矩飛芒卻對我挺好的。矩飛芒有個消失多年的心上人，他一喝醉就跟我哭，他的心上人爲什麼狠心拋下他一去不復返，他那沒良心的死冤家到底去哪裡了，爲什麼這麼多年也沒消息。”
師尊聽我笑了，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因此，你不恨魔界？”
“我恨矩飛光跟客醉羽，他們背叛我的感情，更害得我……害得我如此。此仇不報，我謝窈窕無顏立足六界。但是，他們又不是魔界，兩個小小的魔人，即便矩飛光是魔君又如何？他有什麼資格代表魔界？”我說着不禁笑了，轉身仰頭望着師尊道：“更何況，師尊，回想起來，我在確實遇到了不少好人啊，我覺得他們纔是魔人的代表。”
“窈窈。”師尊感嘆道，“你還是如此……”
如此什麼，師尊卻不說，我直覺那是誇我的話。一旦遇到誇我的話，師尊就不捨不得說。哼！
師尊笑了，往後一躺倒在錦榻上，輕聲說：“當年，我便做不到。”
我心頭一跳，師尊這話的意思，是要跟我說他的從前麼？
“怎麼？發什麼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麼？”師尊笑了一聲，翻身側躺，一手支着腦袋，另一手拍拍身側的錦榻，無聲地暗示着。
轟……我的臉登時燙起來，師尊分明在說，想知道
過往麼？躺到這裡我就告訴你。這種好似凡間紈絝風流子調戲良家女子的的做法，如此邪魅，真的是我那冷清冷漠無情無慾的師尊嗎？
我的心砰砰跳，臉頰發燙，卻不由自主地按師尊說的做。一方面是我實在想知道師尊的過去，師尊雖然在仙界大比上說出與我相戀的事，這些日子也同我舉止親密，不再像從前那般守之以禮。但我心中卻始終不相信師尊是喜歡我的，大約這種轉變太劇烈了，我總感覺太漂浮，太不真實，就像小時候什麼還不會卻被師尊抱着騰雲駕霧。我害怕得很，只要師尊一放手，我就會從天上摔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屍骨無存。要怎麼才能叫我感到安全呢？從前是自己學法術，現在是瞭解。
我希望師尊信任我，無論好的壞的優點缺點長處短處都告訴我。那些他不肯跟別人說的事情，他不給別人看到的一面，都能在我面前展現。這展現是一種信任，這信任能讓我們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這樣，他就不會離開我。因爲，我已經再也離不開他了。
另一方面麼，一慣冷清嚴肅的師尊居然露出如此風流邪魅的一面，任何人也抗拒不了啊！何況我這麼喜歡他！
“好乖。”師尊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
我已羞得整個人蜷成一團，把臉埋在師尊懷裡，揪着師尊的衣襟，我惱羞成怒地嘀咕：“到底說不說啊！”
師尊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窈窈，你可記得那日我們去五色火獄？”
“記得。”我點頭，“在赤水沿岸，你取出一塊令牌，赤水便讓我們進入五色火獄了。”
“原來你早就注意到了，真不愧是我的窈窈。”師尊似乎笑了一下，然後說：“我是赤水神族聖女與仙界戰將的孩子。”
什麼？我一下子差點跳起來，被師尊一把按住了。
“這個反應，窈窈，你知道赤水神族了吧？”
我心中的震驚只增不減。居然是赤水神族？那個傳說中從神女女獻開始，代代都是天界戰神的神族？師尊居然是赤水神族的後裔，難怪這麼年輕就當上了戰神。還有，聖女？書卷裡只說有赤水神女，沒聽說過赤水聖女啊。
“赤水神族曾經輝煌無比，每一代赤水神女都是天界戰神。但世間沒有什麼能永恆地強大，曾經開天闢地的大神們都已經消失在世間，赤水神族又怎麼能永恆長久？但赤水神族不甘心，他們不顧赤水女子獻在上古的赫赫威名，竟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利用赤水沿岸的地脈，吸收敵人被殺那一剎那的力量。同時設立五色火獄，以關押爲名吸收囚犯的力量。不同種族不同屬性的力量不能混合，他們便設立了聖女這一職位，讓純血的赤水神族女子吸收各種力量，用聖女自身的神力洗滌。傳出來的力量大部分都歸赤水神女，其餘的歸屬赤水神兵。”
“怎麼能這樣？”我聽着不禁爲聖女感到憤怒，“他們這麼做，與強盜有什麼分別？”
“呵！他們可不認爲這是強盜行爲，他們只覺得死人、罪犯沒有權利再擁有力量，赤水神族有功於天地，獲得這些力量是理所當然
。哈！”師尊冷笑，“好一個理所當然啊！女獻大神若是有知，必定一道五色烈火燒得他們魂魄渣子都不剩！”
強烈的恨意從他的身上傳來，我從來不知道，我那冷靜從容的師尊，竟然也會有這麼激烈的情緒。一陣心疼涌來，我不禁抱住了師尊，低聲問道：“那……你的母親……”
“我的母親也是赤水聖女，窈窈，還記得埋藏融玉的地方嗎？”
我點頭，心中不禁顫抖：“那個池塘……”
“聖女從一出生就被浸泡在融玉中，利用融玉的神力將各種駁雜的力量轉化爲純正的神力，輸送給其他人。從出生到死亡，無窮無盡的痛苦，無窮無盡的憎恨，無窮無盡的無能爲力。”
師尊的手臂緊緊地抱着我，我被他勒得生疼。他一定很難過，若是我知道自己的母親曾受過這樣的苦，我一定會更難過，而且更加憎恨那個地方。我無聲地抱了他很久，直到他稍微平靜下來才問道：“那，你的母親是怎麼認識你的母親的？”
聖女被囚禁在五色火獄裡，永遠沒有出頭之日，要認識仙族，難道……
“我父親是五色火獄裡的仙族囚犯，他的能力很強大。關於他們的事，我並不是很清楚，母親說父親是第一個沒有在吸收力量時對她求饒的。母親那時已有些不正常，她用手段折磨父親，想看到父親的屈服，而父親始終溫柔而憐憫地安慰她。母親不知不覺間心軟，每次吸收父親的力量時都在減少數量，父親察覺母親的喜歡，他們在融玉池裡有的我。但父親還是死了，他拼盡最後的力量，化作靈識保護着母親，告訴母親只要等待，一定會有人來拯救她的。”
“父親死後不久，母親便悄悄生下了我。她將我養在離她最近的一個囚牢裡，用她自己的神力滋養我。”師尊的聲音竟然是痛楚的，“我有記憶之時，母親便已經憔悴不堪了，她在父親的感化下，對其他的囚犯也溫柔以待，不肯吸收太多他們的力量。赤水神族以爲母親體衰，並不在意，只希望能儘快找到一下任聖女，取代母親。囚犯們收到母親保命之恩，都千方百計地替我遮掩。”
“我在五色火獄裡長到五百歲，終於……那天……”師尊的語調忽然變得很奇怪，“那天，終於，救我們的人來了。原來父親很早就將消息傳給他的上司，他的上司……”
師尊又停頓了很久才說：“赤水神族一事被徹底挑開，一場惡戰後，赤水神族獲罪於天，全數被殺。母親作爲聖女，自然罪無可赦。但她並不怨尤，只希望我能平安長大，隨心所欲。我的赤水令牌，便是母親給我的。”
我聽得驚心動魄，那是何等驚險又何等瑰麗的一場相愛。溫柔憐憫的仙族漸漸驅散了被怨恨矇蔽的聖女，他們的際遇雖然殘忍，愛情卻何等純潔美好。
“真謝謝你的父母。”我抱着師尊說，“他們生出了我這麼好的師尊呢。”
師尊很久沒有說話，只是抱着我一下下地撫着我的發。我被他拍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覺竟睡着了。朦朧中，彷彿聽到師尊說：“是你的子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