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窈窕，你幹什麼？”烏先生命令道，“住手！”
“烏先生，可能會有點疼，但是你要忍住，你放心，我也會很小心的。”我完全沒將他的話放在耳朵裡，聽了等於沒聽見。我將他僵硬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的身體被龍血屍毒給凍僵了，我勉強之能擡起來，幸好我比他矮了一個頭，他現在又是鮫人之身，同時我們又在海里。海水跟他的魚尾幫我很大的忙，我將他的手往我的肩膀上一搭，拄着他的手就往前走。
“烏先生，我帶你回鮫綃宮，讓溟音給你解毒。”
“你……”烏先生嘆了口氣，在我耳邊說：“謝窈窕，你別傻了，你揹着我就走不了了。”
“不可能！”我搖頭，想擡腳起來，卻發現雙腳好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我根本走不了。我努力地試了又試，卻怎麼都邁不開步子。
“龍血屍毒會影響你的，你快走吧。”烏先生對我說，“你能這麼對我，我已經很開心了。”他說着伏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這句話不是演戲，是我真心實意的。”
我幾乎哭出來，拼命搖頭說：“不會的，烏先生，我帶你走，我們一起走！你是爲了我才變成這樣的，我不能留下你一個！”
說着，我幾乎咬碎了牙，運起全身的仙力，顫顫抖抖地打着顫。我用力了很大的力氣，幾乎將牙齦咬出血來，終於邁出了一步。但就在這時，背上的烏先生更加重了，我一下子沒撐住，膝蓋被壓彎了，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地面上全是冰晶，我這一跪，不，我的膝蓋簡直就是砸到冰面上的。堅硬的冰面幾乎敲碎了我的膝蓋骨，劇烈的疼痛從腳上傳來，我又是咬牙，卻嚐到嘴裡的血腥味……這是真的將牙齦咬破了。
“窈窈！”烏先生叫道，聲音裡滿是心疼，生氣地說：“你到底在幹什麼！爲什麼不聽我的話？我叫你走！”
“我不要！”我哭起來，叫道：“烏先生，現在就只有你一個人對我好了，我不要失去你！沒有你……沒有你我……”
“你什麼？”烏先生說，“沒有我你一樣能活下去。謝窈窕，忘了你的兒子了？他還那麼小，你忍心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就拋下他？”
“無關緊要的人？”我邊流淚邊質問他，“無關緊要的人會爲了我來到鮫綃龍宮？無關緊要的人會一次又一次地救我？無關緊要的人會爲了我中毒？無關緊要的人會在事關性命的危險裡讓我先走嗎？”
我每說一個字，肩上的重量就增加十分，將我的身體一點點壓低，等我說完最後一個字，肩上的重量已經將我徹底壓在地上。烏先生整個人覆蓋住我，他一動也動不了，只能這麼趴在我身上，我們的身體貼得緊緊的。
現在，我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看你！”烏先生很生氣，“現在怎麼辦？白白地多送一條命值得麼？”
“值得不值得，不是由別人來判定的，而是自己。”我說，“你不是說你能解毒麼？這姿勢也不錯，躺在地上還免得累呢，你專心解毒吧。”
烏先生氣急敗壞地說：“這個樣子，你叫我怎麼專心解毒？走火入魔還差不多！”
哦……我後知後覺地想起，雖然我變回了人形，但是沒帶衣服來
，身上就胸部跟腰上繫了點鮫綃，其他地方都是光溜溜的。而烏先生呢？他作爲男鮫人，身上是什麼都沒有的，現在他壓着我，那就是皮膚貼着皮膚，彼此的溫度都在交換。
“我……”我紅了紅，不知爲什麼忽然有了傾吐的衝動。我說：“烏先生，趁這個機會，我跟你說說心裡話好不好？”
烏先生愣了愣，對我轉移話題的速度也是認輸了，無奈的說：“你要說什麼心裡話？”
“說我的過往。”
烏先生又愣了一下，聲音忽然變得溫柔起來：“過往怎麼了？”
“過往裡，我總是不明白獨立的重要性，沒能好好學本事，總是依賴別人。要是我從小刻苦訓練，也許現在就不會這樣任人宰割了。”我有些後悔，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有些難過。“不，其實我有一段時間很刻苦的。”
“那時候我還很小，剛剛懂事，負責照顧我日常的鹿娘子跟我說，我師尊是個頂頂厲害的神仙，我卻只是個凡體肉胎。神仙可以長生不老，而我作爲凡胎，卻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光陰，而我最漂亮最青春的年紀，也不過十年而已。對神仙來說，閉個關都是幾百年的，我這幾十年，還不夠他參悟一招劍法。而我的青春，就像一朵日落開放月出凋零的夕顏花一樣，他可能還沒有留意，我已經老了。我已經白髮蒼蒼滿臉皺紋，他還是那俊美無雙的模樣，他看着我，只是看着一個不成氣的凡人，就會將我丟在一邊，去收別的徒弟。”
“他不會的。”烏先生安慰我，“你是他的徒弟，就算你沒法修煉成仙，他也會找來靈丹妙藥仙花仙草，讓你在靈藥的幫助下脫去凡胎，長生不老。最多，你就是不如現在這樣能乘奔御風，在六界裡到處跑，只能留在青曦頂那一畝三分地，除非他帶着你，否則你便不能下山而已。他不會讓你在他面前蒼老的。”
“是嗎？我從前沒想過，現在也不敢想。”我嘆息着，“我那時候，聽了鹿娘子的話非常害怕，怕自己在他面前變老，他怕不要我，怕他另外收一個徒弟，怕我已經子啊黃土裡成了腐爛的骨頭，他仍然是舉世無雙的美男子。所以，我拼命修煉，終於在九百歲的時候歷劫成仙。呵……烏先生，你經歷過天劫嗎？”
我好像回到了當年的時候：“凡人成仙是要逆天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帶着劫火撲到身上來，每一寸骨頭都在粉碎、燃燒，痛得人叫都叫不出來。我那時候以爲，天雷劫火是世上最痛苦的事，但是想到經歷了天劫之後，我就能位列仙班，總有一天能離他更近一點的。他是上仙，我可能要花幾十萬年才能做到上仙的位置呢，他會不會等我？”
“他會。”烏先生堅定地說，“他一定會。”
“呵呵……”我笑了，“他又不是你。他啊，自從我修得仙身之後，就很少理會我了，整天往外跑，對我也冷冷淡淡的。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錯，那時候年紀小，以爲是自己沒本事，名頭不夠響，所以我就出去闖蕩了，希望有天自己青曦少君的名字能叫六界知道。可惜，別人知道的都是他的名號，對我謙讓，不過因爲我是他的弟子。可笑我竟然還以爲自己有本事了，最後被人算計，落得……落得……”
我不說了，烏先生是神族，
神通廣大，必定也知道。當初就是因爲我一時好奇進入瞭望月妖族，中了媚毒，迷迷糊糊地闖進了月華之境，遇到了望月。望月看穿了我的心事，將啓子慕招了過來，我迷糊，他清醒，卻有了一夜瘋狂，從此懷上了阿南。我很愛阿南，但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沒有那一夜就好了，我跟啓子慕的羈絆就不會這麼深。區區的師徒之情，說斷便能斷。
“你希望……”烏先生的聲音很澀然，“你希望阿南的父親，不是他？”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嗯。這一生如果有什麼事是我最後悔，大概就是月華之境裡那一夜吧。如果沒有那一夜，我的生命會簡單很多。生或者死，都可以很瀟灑。但是現在，我又很感激上蒼給了我阿南，因爲我的生命裡終究有一個人，體內流着我的血，永遠愛我，永遠不會背叛我。我愛阿南，所以我更不希望，阿南的父親是他。”
烏先生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我笑了笑，接着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孩子的父親是……”
“喂，我說你們倆……”
就在我要說出心裡話的時候，魅惑的聲音忽然傳來，將我的話徹底打斷。烏先生肌肉一瞬間緊繃，隨後就像頹然一樣鬆懈了下來。
看來接下來的話要等以後有機會了，只是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呢？我也不知道，但是，雖然被打斷了話，但是我還是很開心。“鮫皇！”我叫道，“烏先生中毒了，快來幫助他！”
“窈窕，纔多久沒見到，我怎麼又從溟音變成了鮫皇？”溟音哀怨地說，“虧我冒着這麼大的生命危險進來找你們！”
“你不進來最好！”應龍沒好氣地說，“打擾我聽故事了，正到精彩的地方你知道嗎？小丫頭！”它對着我叫嚷：“快接着說，你寧願自己給誰生孩子？”
好啊，敢情我在這裡傾吐心裡話，那尾龍在那裡當看話本子呢？雖然我的故事說出來絕對比市面上的話本子蕩氣迴腸虐心虐肝狗血催淚，但是！它竟然當本仙者的悲慘經歷當成娛樂？我心頭怒火，懶得理它，溟音也有筆賬要算，但是是事輕重緩，爲了救烏先生，我只能將對溟音的怒氣先押下，急催促道：“快幫烏先生解毒！這尾壞心龍給烏先生下了毒！”
“毒？那應該是龍血屍毒。”眉冉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她飄然而來，撿起我掉在地上的暗夜之光。眉冉俯身在地上，努力遊得很低，一手握住烏先生的手，另一手噌的一下綻放出光劍。
“烏先生，得罪了。”眉冉一邊道歉，一邊極其迅速地將烏先生的手指割破，隨後在自己的指尖逼出一滴不知道是什麼的**。那**竟然沒有融在海水裡，反而注入烏先生的傷口。那**一進入烏先生的身體，我便能感覺身上輕了。一眨眼，烏先生便伸手抱住了我，尾巴一甩就遊動起來。
“你……”我又驚又喜，抱着他的脖子嗚咽道：“太好了！你沒事了對不對？”
“嗯。”烏先生應道，似乎極力控制，卻還是忍不住將我慢慢地抱緊了。他用額頭抵着我的額頭，安慰我說：“我沒事了，你別怕。”
應龍在一旁哽咽，感動地說：“真是對有情人啊！”
我真想一劍捅死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