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翎似是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朱脣一啓,那茶便倒進了口中。
曲箜篌渾身緊繃,睜大了眼去看雲翎的反應。
下一刻,雲翎臉色一變,痛苦地捂住了胸口,一聲低吟後,手中杯子啪的摔碎,身子一歪便往地上軟軟的栽了下去。
曲箜篌腦中嗡的一響,神魂俱飛。她怔怔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心裡卻有個響雷般的聲音霍然炸開:——這一刻起,你已成魔。
一念成佛,一妄成魔。她用了一宿的時間整整七個時辰的輾轉反側,從日落到月初,再從月落到日出,在魔與佛之間搖擺不決,終於,慾望擊敗了人性,她滿腔決絕,以一杯桃花雨作爲遁入魔道的引子,在眼前少女將那杯茶喝下之後——立地成魔。
曲箜篌強穩住心神,晃着身子慘白着臉一步步向雲翎挪過去,可雙腳像是被鉛灌滿,千斤重似的,走了半天才移到雲翎面前。
又等了半天,地上的人半天都沒起來,應該是已經毒發身亡。
曲箜篌慢慢蹲下身子,看着雲翎,惶恐而又結巴地道:“你.....你.....別怪我.....你若不死......苦的.....便是我了......”
她話剛落,地上的人陡然鯉魚打挺的起身,將她往牆上重重一推,手肘霍地橫抵,直接抵住了她的喉間,她忍不住痛的一呼。
雲翎看着滿面震驚的曲箜篌,臉向側邊一轉,“啪”地吐出了嘴裡的茶汁,冷冷道:“曲姑娘,我實在很好奇你這麼做的原因。”
曲箜篌卻一副完全不能置信的模樣,道:“你,你......沒中毒?”
雲翎徐徐一笑,帶着一絲寒意,不答卻問:“這毒是風清給你的吧!”
曲箜篌木訥的看着她:“風清是誰?我不認識,我....我也不知道這是誰給的。”
雲翎道:“一個二十歲出頭,喜歡穿水清色衣裙,笑的很凌厲,武功很高的美貌女子。”
曲箜篌面若死灰,道:“你怎麼知道?”
雲翎道:“不巧的很,她給你的毒,早在你下手之前,我便對別人下了無數次,這毒性藥理氣味模樣,我熟的不能再熟......至於我爲什麼知道,因爲那種毒,也只有她能拿的出來。”話一落,手肘一使勁,曲箜篌喉間登時一陣劇烈的疼痛。
雲翎緊緊盯着曲箜篌,眼裡並沒有怒意,反而帶着淡淡的笑,曲箜篌卻陡然覺得心底一涼,彷彿那笑裡帶着刺似的,掠在人的臉上生疼生疼,她不由自主的想要躲過對方壓制而來的目光,奈何身子卻被牢牢控制,半分也動不了。
“千萬別亂動,不然我一不小心點中了哪個死穴可就不好說了。”雲翎笑嘻嘻的看着她,眼神卻如刀鋒凌厲,她雖然平日裡看起來極好說話,但若觸到了她的底線,便不可同日而論了。
雲翎毫不留情,大力之下,曲箜篌臉慘白如紙。
雲翎問:“我自問待你不薄,雖然數次出手幫你,卻從未想過要你報答什麼。而你呢,知恩不報,反而恩將仇報,這可演的是哪出?”手肘上的勁又壓強了幾分,曲箜篌不禁被這疼痛逼着啞啞地喘了幾聲。
雲翎又問:“殺人總要有原因,你是爲什麼殺我呢?讓我想想,你是我過去的仇家?”搖搖頭:“過去的仇家太多,想不起來了....或者,你是受了誰的指使,前來取我的性命?”
曲箜篌看着雲翎的臉,面容的驚愕恐慌斂去,逐漸浮起一絲憤然:“你明知故問。”
雲翎挑挑眉。
曲箜篌的憤怒化作悲涼一笑:“你明明便知道,卻還要我說穿麼?你就如此喜歡看我的笑話?如此來侮辱我?”
“侮辱你?”這回換雲翎愣住。
然而,雲翎還沒反應過來,一隻長臂突然出現,撥開了她架在曲箜篌脖子上的手,雲翎剛要動手,臉一偏看清了來人便鬆了手,再緊接着,顏惜身影一動,隔在了兩人之間。
“翎兒,”顏惜救下曲箜篌,不解地看向雲翎:“你這是做什麼?”
“哦?做什麼?”雲翎譏諷一笑:“你的好箜篌!你的好美人!竟巴巴的來送了一杯毒藥給我!若不是我機警,明年的今日你便要給我燒紙錢祭奠我魂歸九重離恨天了!”
顏惜一驚,眼光向房間一掃,便看到了桌上的花茶,當下取了一根銀針來,往裡一插,那銀白的針身邊果然立刻發黑。
顏惜臉色難看之極。
雲翎將那花茶往窗外一潑,對神色莫測的顏惜道:“我不知道這裡面發生了什麼,也不曉得她爲什麼突然對我起了殺心,但縱使我千錯萬錯,她也不該不分青紅皁白的毒殺我。當然,她是你的人,我自會手下留情,不過.....”她頓了頓,話音一冷,睥睨了曲箜篌一眼:“別讓我再看到她。”
曲箜篌癱軟在地上,靠着牆,面色灰敗。
顏惜對着窗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壓抑着怒氣:“爲什麼這麼做?”
曲箜篌垂下眼簾,眼神恍惚。
顏惜轉過身,深邃的眸裡波濤洶涌:“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鬼迷心竅竟如此蛇蠍?”
“鬼迷心竅.....鬼迷心竅.....”曲箜篌喃喃念着這句話,半晌後回過神來,緊盯着顏惜,驀地放聲大笑,笑的花枝亂顫,笑的猖狂無忌,笑聲淒厲絕望:“哈哈哈,你說我鬼迷心竅?你居然說我鬼迷心竅!到底是誰鬼迷心竅?是我還是你?那些日子以來,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有你鬼迷心竅,有你自欺欺人,有你歹毒蛇蠍!你滿心只有一個人,你對她心心念念從不能忘,那畫里人是她,那詞裡也是她,醉後喊的還是她。你存了這樣的心思,卻從不敢說,偏還拉了旁人來做替身,陪你演那些無心無肺的戲,哈哈哈哈.....”曲箜篌大笑了幾聲,淚珠滾滾落下:“你何其自私,何其卑鄙,你看不穿自己的心.....便用我的愛,來證明你對她的愛.....便用我的愛,來證明對她的愛!哈哈哈......可憐我這滿心愛戀.....可憐我這一腔癡情.....可憐我這一片真心......竟託付給你這樣涼薄之人.....”
她哽咽的話不成聲,眼裡淚越落越多,突然又歇斯底里的大笑了幾聲,猛然起身,對着身側那雪色牆壁竭盡全力重重一撞。
顏惜臉色一變,伸手便去阻攔,卻已來不及。“砰”一聲大響,牆面震了震,便見鮮血一濺,曲箜篌的身子已經依着牆軟軟的滑了下來,額頭上血流如注。她身後牆上爆起一大朵豔色紅花,襯着雪白的牆面,那白,白的蒼茫無聲,那紅,紅的刺眼驚心,似朵朵血紅曼珠沙華綻於茫茫雪地中。
顏惜迅速封住曲箜篌的幾處大穴,幫她止血,一邊喊着:“來人!來人!”
顏葵在屋外守着,聽到這動靜,馬上進了屋,一瞧眼前這幕,不由也怔住了。
顏惜喝道:“還愣着做什麼,快去找大夫來。”
顏葵馬上命人去找大夫,又吩咐小廝丫鬟將曲箜篌移到合適治療的地方。
不多時大夫來了,一羣人圍着曲箜篌進行搶救。
顏惜靜靜立在庭院裡,看來來往往的下人穿梭不斷,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一個時辰之後,滿頭大汗的大夫出來了,意思是在他全力搶救下,曲箜篌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接下來好好養傷便可。
顏惜頷首重金謝過那大夫,面上依舊什麼表情都沒有。
下人將大夫客氣的送走後,顏葵小心翼翼瞅了一眼主子,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想了想,便轉了個輕鬆的話題,道:“少主你可真是偏心,當初雲小姐病的那麼重,你都沒有這般在外面守上一個時辰。”
許久沒有表情變化的顏惜突然臉色一轉,微帶涼意的瞥了自家書童一眼。
顏葵立馬閉嘴,直覺告訴他,他似乎說錯了什麼,主子好像更不快了。
顏惜收回眼神,看向遙遠而高闊的蒼穹,心卻隨着顏葵的話斗轉星移回到了當初。那日,他正在風水鎮的淮幫,突然收到父親的信,他打開了信,洋洋灑灑幾百字,他風輕雲淡的看過,然而,待到最後一行字的時候,目光卻怔住:“吾已在雲霄,翎丫頭病危,汝雖與她不和,念往昔舊誼,還望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