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道:“你既是過來人,便肯定有你的經驗方法,這造船一事我看以後多半少不了你。”
顏惜道:“王爺厚愛,臣不敢當。”
攝政王哈哈一笑,道:“你當得起!今日本王聞你一番話,茅塞頓開!你自然當得起!”他緩了緩,那笑意收斂後,他徐徐喝了口茶,將話頭再次一轉,道:“顏小侯爺,你可知道,本王曾多次聽聞先皇當面誇讚於你,不過的確到了今日一見,才發現名不虛傳。”
顏惜淺酌慢斟,笑的一派謙遜,道:“王爺謬讚,臣不勝惶恐。”
“誒,你休要妄自菲薄,”攝政王道:“本王不會看錯人,雖然本王只與你接觸了這麼一時半刻,但卻發覺你果然是才智過人,頗有治國棟樑之風範,不愧是兩朝皇族之脈的結合。”他此話落下,微微笑起來,臉上竟漾起從未有過的和藹親切,遠遠看去,便似一個慈祥的老者在與喜愛的晚輩愉快探討當下的奇聞趣事一般:“只是顏小侯爺,本王十分好奇,像你這樣胸懷經緯的治世之才,屈身一個並無實權的侯爺之名,可會覺得不甘?”他笑着,目光卻異常敏銳起來,灼灼如炬,針尖一般犀利的緊盯着顏惜。
顏惜笑道:“王爺說笑了,哪有什麼甘不甘心,我們顏氏這一族既是安命候,自然就會安於天命,從不敢奢求太多。”
攝政王放下茶杯,雖然依舊溫和笑着,口吻卻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他緊緊注視着顏惜,道:“小侯爺,你既有幫我打天下的胸襟氣魄,難道就不曾有一些其他的遠大理想嗎?比如大丈夫都該有的那些,位極人臣萬人之上的想法......本王就不信你沒有過。”
“王爺,微臣只是一介商人。”顏惜加重了語氣,似強調一般第三次重複述說這句話:“雖然臣的家族裡頂着安命候的頭銜,但微臣真正的身份卻是一個商人,臣同這世間千千萬萬的普通商人一樣,商人者,唯利是圖也,名利,權術,地位,都不是他所需要的,他追求的無非是坐擁財富富貴到老,能以一己之力能讓家族之人老有所養衣食無憂,能讓心愛之人安逸度日萬事不愁,能讓後世子孫銀糧充足瀟灑過活。所以,即便臣現在出現在王爺面前,同王爺談論了一系列的治國之言,目的無非是我本職之需。臣之所以希望王爺能早日平得這天下,因爲只有這天下真正統一太平,才能保障我的商利之路更爲寬廣穩妥。”
“好!”攝政王眼中的戒備終於不再,他大笑幾聲,道:“好你個顏惜,本王要的就是這樣聰明又識時務的人。”
攝政王的笑愈發暢快,亦徹底放下心來,對案那個含笑顧盼的碧衣年輕人,才華卓卓驚豔絕決,相信細心打磨後,絕對是一個治國平天下的得力助手,能謀到這樣不可多得的人才,於宏圖大業來講,實乃一件好事,但對於一個君主來講,卻是一把雙刃劍,有利亦有弊——要知道,人的能力與頭腦成正比,越聰明的人越可怕,他們也許在某一時刻會是你最好的幫手,但或許哪天,他們便會搖身一變成爲你最強的對手,他們可以將你推上王位,也可以推翻你的王位,他們能幫你,亦能弒你——所以,歷代帝位皇權最喜歡的是聰明人,最忌諱的也是聰明人。這樣的顧慮,老謀深算的攝政王不可能沒有,故而他剛纔幾番試探,好在對方進退有度的表現讓他十分滿意——這位小侯爺有能力,卻無過分野心,舉止極有分寸,這確實是絕佳謀士的不二選擇。
思及此處,攝政王再次笑起來,心情無比愉悅。
卻聽顏惜道:“承蒙王爺青睞,臣有個不情不請。”
“儘管說來。”正在興頭上的攝政王想也沒想,撫須便道。
顏惜道:“臣想王爺能寬限微臣七天時間。”
“給你七天時間做什麼?”攝政王被他的舉動愕住,半晌後道:“莫非你是想?”
“臣對王爺一片赤血丹心,但臣的父親如今身陷囹圄,臣日夜寢食難安,即便臣想爲王爺生當隕首死爲結草,終是心有旁騖,力有不逮。還望王爺能夠體諒微臣,給臣一個忠孝兩全的機會。”
“你這話是要我放你了父親?”攝政王臉色陰沉下來,道:“這可不行,你爹是罪臣之身,若我私心偏袒於你,不顧律法放了你爹,可如何跟滿朝文武百官及天下悠悠百姓交代?”
顏惜道:“臣豈敢爲難王爺,臣從未說過要求王爺放了我父候。”
“那你的意思是?”
“臣沒有別的意思,臣只想王爺多給臣幾天時間。”顏惜道:“臣父入獄一事,臣不敢妄自請王爺網開一面,但皇上失蹤一事,實在太過蹊蹺,只怕臣父是含冤受屈,眼下他在大牢,雖然風聲是說要將他處死,但僅憑几個莫須有的一面之詞還不能完全定罪,目前正是搜查定罪證據的時候,臣請王爺寬限臣幾天,臣必會找出證據證明臣父的清白。另外,臣不擔心朝廷的律法公正,但擔心有居心叵測之人會趁人不備,謀害臣父於牢中。故而臣懇請王爺將臣父交與可靠的人看管,以保性命。”
攝政王站起身,轉過身去,道:“你只是要我多給你寬限幾天?”
“是,此時證據未足,按理還不該定罪問斬,王爺大可借徹查之由將此事拖一拖,臣要求不高,只要您能寬限臣七天而已,七日之後,若臣一無所獲,家父的事再也不會提起。”
攝政王撫着鬍鬚,躊躇不語。
“王爺,此事看起來只是顏慶兩家的矛盾,但造成的後果卻絕非如此簡單,”顏惜又道:“這些年我雖然打理家族事業,但畢竟尚過年輕,凡事略有不足,所以越潮的商事基本上還是由家父做主,他經商大半生,經驗充足,眼光獨特,人脈廣泛,又通曉多地語言,王爺若是想與周邊國家互通貿易,那行商往來的事務,家父出面周旋,相信會更加順利。而若此刻他被人誣害致死,恐怕王爺的宏圖大計多多少少都會有所影響。”
顏惜瞥着攝政王微微鬆動的眼神,趁熱打鐵:“王爺,臣曉得家父曾與您有過芥蒂,但眼下國事爲大,我們何不將私人的恩怨擱置一邊,一笑泯恩仇?畢竟若能摒棄前嫌,齊心協力,助我大周開拓這錦繡河山宏圖霸業,纔是王道。”
大殿裡久久安靜着,攝政王沒有答話,他反剪起手,在屋裡緩緩踱步,似在思索着顏惜的話,良久後,他轉身瞥了顏惜一眼,口氣裡微帶着一絲喟嘆,道:“顏致遠真是有福氣,生了個好兒子!罷了罷了,我準了你的要求便是!。”
顏惜走後沒多久,殿門“吱嘎”一聲被大力推開,尖細的聲音慌亂的響起:“小王爺!小王爺!您不能進去,攝政王有吩咐,他有正事要處理,誰也不能進去打擾!”
“滾!張保順你再攔着我,本王將你殺了剁成肉泥喂狗!”來人高喝一聲,一雙赤紅的酒瞳像是含着鋒利的堅冰,滿是暴戾的怒氣。
王座上的攝政王停下手中筆,看了來人一眼,揮揮手,朝那尖聲尖氣的公公道:“小順子,讓他進來。”
“是,王爺。”張保順聞言,收回攔住李承序的手,隨後邁着小碎步輕快退後走出偏殿。
攝政王將手中奏摺合上,斜睇着自家唯一的兒子,他眉頭深皺,似是在強壓着怒氣,不讓自己爆發出來:“這麼晚了,你也不派人通報一聲,直接便闖到我這來,還有沒有規矩?”
小王爺可不管他什麼臉色,開門見山道:“地圖呢?”
“放肆!你在跟誰說話?”攝政王一拍桌子,道:“本王是你爹!你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子!”
“好,兒臣見過父王!”小王爺敷衍地行了個禮,起身後依舊不冷不熱地重複道:“地圖給我!”
攝政王怒容稍斂,仍是低吼道:“什麼地圖?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
李承序道:“還能有什麼地圖,自然是絕情冢的地圖!”
攝政王眉頭挑了挑,問:“你要那個做什麼?”
小王爺歪着身子往臺下椅子上斜斜一靠,懶洋洋道:“你別管,給我就是!”
“混賬東西!”攝政王罵了一句:“有你這樣跟自己老子說話的嗎?”
李承序默了默,口氣終於軟下來,道:“父王,你給我就是,我回頭再跟您交代。”
攝政王長嘆一口氣,似是有些無奈,道:“那地圖在慶親王那裡,我這裡如何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承序湊過頭去,一雙酒紅的眸子眨了眨,似是不相信自家父親的話,又問了一遍:“你真沒有?”
攝政王瞪了他一眼:“我騙你做什麼?”
李承序沉默了半晌,頗有些愁眉苦臉的模樣,半天后他道:“你別殺安命候。”
攝政王擰起眉頭,似是有些疑惑自家兒子的反應:“你在給他求情?”頓了頓,問:“爲什麼?”
李承序默不作聲。
攝政王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不用你求情,我已經打定主意留下他的命了。”
李承序一怔,道:“你說什麼,你不打算將他凌遲處死了?”
“本來他是非死不可的,我甚至早已想好,要給他怎樣的死法。”攝政王說了一句,又將話音一轉:“不過他生了個厲害兒子,因爲他的兒子,我願意給他活命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小王爺眯起眼,道:“顏小侯爺來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