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沉穩依舊,如吟誦般吐出一串讓人聽不懂的古怪話語,費解的像是晦澀的經文,而巫殘歡的臉色卻陡然大變 :“鬼離神功的心法……你你怎地知曉!”
“不是知曉。”雲舒道:“而是一字不漏,全部知曉。”
“你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麼?那梵音便繼續胡說下去好了。”雲舒繼續道:“阿非爾吾斯坦扎,尼格蘭蒙買巴亨,西斯索阿庫勒朵而,阿巴几几亞法豋峰則斯格勒木,唐古西阿里素恩,莫俞媞庫噠米噠裡基,斯內斯咯,希爾拉雷阿布其多扎,格加比尼阿洛普……”
雲舒的聲音波瀾不驚,一字一句行雲流水的道來,半點停頓坑窪都沒有,彷彿早已背的滾瓜爛熟。巫殘歡再不能自欺欺人,嘶啞着聲音道:“這是我鬼域宮至寶心法,你如何得知?”
雲舒神色巍然不動,眸光卻清冷如霜,道:“有一年,你同巫殘影將我和蓮生關在冰封密室。”
“冰封密室?”巫殘歡怔怔回想了片刻,憶起多年以前,她將試圖逃跑的雲家兄妹逮回,丟進涼氣森森的的冰封密室——那是她同巫殘影修習密室旁的一間側室,四周密閉如監牢,一隻蒼蠅都不可能逃走。將屢次逃跑的雲家兄妹幽禁在那裡,也不失爲個法子。初初巫殘影將兩人丟進去的時候,她還曾猶豫過,畢竟是自身修習的密室,許多深奧心法便拓在牆壁之上,將這雲家兄妹囚禁進去,也不知會不會生出什麼幺蛾子。巫殘影卻滿不在乎地道,怕什麼,那牆上的心法皆以我百靈族的文字刻下,區區兩個無知稚子,還能看懂不成。
巫殘影自信滿滿的模樣她現在還記得,那時的她也安慰自己說,是啊,深奧的百靈族文字,中原人通曉的人少之又少,何況兩個無知的孩童呢。
思及此處,巫殘歡從往事中回過神,道:“本座當年將你關入冰封密室又如何?即便那鬼離神功的心法寫在牆上,你一個十歲的娃娃,能懂個什麼?”
“梵音愚笨,文治武學天賦皆一般,但所幸兒時足夠勤奮,連着拜了閣裡的幾個師父,其中一個師父專授各族語言,故而梵音十歲之時,已通曉六種語言,其中便包括百靈族。”
巫殘歡瞳眸一緊:“什麼?”
“梵音雖生的愚笨,卻有一個特點值得說上一說。”雲舒沒答她的話,自顧自緩緩道來:“梵音自小,過目不忘,一旦專心記下文字,便能十年數載半字不漏。”
“精通六種語言,過目不忘。”巫殘歡咬牙切齒道:“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僅看懂了那密室的各種心法武功,而且還全數背了下來。”
“不錯。”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莫不是你要告訴我,你也練成了鬼離神功,要跟我切磋切磋?”
雲舒道:“這心法同勾魂鈴一樣,傷人傷已,梵音無甚興趣。”
巫殘歡按捺不住,喝道:“雲舒,你拐彎抹角的到底想說什麼?不要挑戰本座的耐性!”
“我想說什麼?”雲舒平和的聲音竟微微有些快意,道:“梵音只是想告訴你,你練習的鬼離神功心法,早已被我篡改過了,完全是個錯的。”
巫殘歡大驚:“你說什麼?什麼篡改過!”默了默,顰眉道:“你少蒙我!那心法要義,是直接刻在牆上的,又不是抄寫在紙上,任你筆一揮,想怎樣塗改便怎樣塗改麼?”
“是極,心法的文字的確刻在牆上,但既然你們都能刻上去,我如何不能刻上去呢?”雲舒的脣角稍稍勾起,露出意猶未盡的笑:“知道麼?我刻的內容極簡單,只是更改了幾個數字。”
他素來是清冷的性子,笑容鮮少,此番微微笑起,清雋的容顏在黑暗中盎然奪目,他繼續道:“巫殘歡,還記得麼?鬼離神功最基礎的要義,百靈語翻譯過來便是,盤腿交坐,十指交合併攏,氣守丹田,吐納自如,真氣於體內運行二個小週天。”
巫殘歡哼了哼:“是又怎樣!”
“沒怎樣,只是你一直弄錯了罷了。其實是在體內運行一個小週天,不是兩個。不過這也怨不得別人,百靈族文字中的數字跟中原文字一樣,‘一’字都是一橫的寫法,我索性就在‘一’字下面再加了一個橫,變成了一個‘二’字。於是這心法,就有了本質的改變。”
“你……”
“喔,還有,”雲舒的笑容愈發明顯,亦愈發危險:“心法裡第二篇還有一個‘二’字,我簡簡單單加了一豎,它便變成了一個三字。第四篇的另一個一字,我加了三個點,於是成了六字。”
巫殘歡的額上漸漸冒出汗意來,雲舒雖只篡改幾個字,但卻是全篇中最至要的字眼。如今這幾個數字都被改動,那便意味着,她這些年所苦苦修煉的鬼離心法,全是錯的。這個事實不亞於——自己早已走火入魔。無非是慢性的,她從未發現而已。
巫殘歡不敢置信,駁道:“你少來信口雌黃!那牆壁由石料砌成,堅硬難摧,縱然是匕首類的利器,想要劃出痕跡,都需費些勁。而你進去的時候,我仔細檢查過,隨身任何利刃都沒有。密室裡亦是什麼都沒有,這樣兩手空空的你,如何能在牆上留下那麼深刻的痕跡?”
“用指甲。”雲舒答的極乾脆,眸光卻極堅定:“關在裡面的兩日兩夜,我就用指甲,千萬遍的去劃牆壁,一隻手指鮮血淋漓了,再換另一隻,一直到十指用盡。於是,滴水終能穿石。”
巫殘歡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她難以想象,那個十一歲的小小少年,於旁人混沌未開的年華,忍辱負重,深謀遠慮,於幽深陰暗的密室裡,一遍遍用最不起眼的指甲,最無法想象的方式,一步一步,熬過鮮血跟淚水,以水滴石穿的默然與決絕,操縱着未來的復仇計劃。
十餘年來,她一直以爲,復仇的這盤棋,只有她與雲過盡在殊死博弈,卻不曾想,另一個強勁的對手,一直在旁虎視眈眈,藏的比所有人都深,下手卻比所有人都狠。
她定定瞧着雲舒,突然恍然,失聲叫道:“所以,殘影的死,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你……因爲你做了手腳!”
對於自己唯一胞兄巫殘影的死,她疑點重重。那夜她與巫殘影起了爭執,因着十五歲的雲翎被巫殘影凌辱到試圖自殺,巫殘影發瘋似的想要留住奄奄一息的少女,竟不惜欲將功力全部過給雲翎,幸虧有人向自己通風報信,得知兄長如此糊塗的她,氣不可遏,闖入巫殘影的密室掄起一掌過去,卻不想巫殘影不僅沒躲開,反而軟軟的倒了下去,且再沒有起來!她失手殺死巫殘影后,忐忑愧疚,更難以置信,照巫殘影的功底,即便不小心受了這一掌,也無非只是輕傷,絕不可能斃命,思來想去都不明白,如今想來,原是巫殘影依着牆壁上錯誤的心法修煉,早已走火入魔,底子日漸空虛……
“雲舒!”幡然醒悟的巫殘歡怒急攻心,一口銀牙險些生生咬碎:“你!你好深的心!”
雲舒答的風輕雲淡:“不敢當,梵音無非是爲自己與蓮生報從前的恩仇罷了!”
雙方未說完,“砰”一聲響,密門居然被推開,一撥鬼域宮門人涌進來,攻向雲過盡,不多時,又一撥人魚貫涌進,乃是雲霄閣趕來救援的隨從,雲過盡招了一下手,下達了一個殺的指令,一羣雲霄閣精英迅速向鬼域宮的門人撲去。才喘了一口氣的雲過盡由於逆輪心法所剩的時間已不多,抓緊一切機會向巫殘歡襲去。
巫殘歡雖被鬼域宮門人團團護住,但云過盡已是全力以搏的打法,加之她“鬼離神功”不敢再使,更難與一鼓作氣殺氣昂揚的雲過盡相比,漸漸招架不住。沒過多久,“嗤啦”一響,一截黑紗悠悠落地,原來是被雲過盡的劍氣削斷,與此同時,右臂亦被刺了一道傷口,鮮血汩汩流出。
“雲老賊,休傷我義母!”一側風情瞧着巫殘歡的傷勢焦心不已,手中匹練使得愈發凌厲,堪堪纏向雲過盡。
“風兒!不許這麼喊他!”巫殘歡的表情不見痛意,反而喝斥風清:“快給我退下!”
風清不解,亦不從令,仍纏着雲過盡:“雲老賊,想傷我義母,須踩過我的屍體先。”
“無知。”雲過盡哼了一哼,完全沒有把風清放在眼裡,手中長劍疾點,刺向巫殘歡周身要害。
巫殘歡躲閃不住,甚爲狼狽。雲過盡眼中滿是決絕的肅殺之氣,待到將巫殘歡逼到密室角落之時,他喝了一聲:“納命來!”
霎時劍光如星芒璀璨,劍氣澎湃,在密室裡翻天覆地的激撞開來,掠過密室之人的肌膚上產生刀割般的疼。這是真正的霸主之劍,武林霸主!傾盡全力,所擊之人,殺無赦!
那一秒,巫殘歡已經嗅出死亡的氣味,死亡的陰影以閃電的速度逼近。然而她,卻退無可退。
原來,傾盡大半生涯去復仇,可最後,她終究只得到一個報仇未遂身先死的結局……
她不甘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