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星空決定不再出門,就賴在家裡打發時間算了。不想吃過午飯,阿淳來青竹小院串門,手裡還提着一大包東西,嬌羞的問星空:“這是我自己做的嫁衣,你瞧瞧,好不好看?”
阿淳即將嫁人,對象是遠方親戚介紹的一名小夥。婚事兩個月前便開始籌備,此番那一大包衣料,一針一線密密縫的,便是她的新婚嫁衣。
星空看着阿淳喜氣洋洋地試穿新婦裝,連連點頭:“好看極了。”
阿淳羞赧一笑,換了個話題:“你同言公子,聽說認識許多年了?”
星空磕着瓜子點頭,“是啊,從小就認識。”
“你們既然感情這麼好,怎麼這個歲數了還沒完婚呢?像我,比你還小兩歲,在別人眼裡,已經算是老姑娘了。”
這個問題,星空曾問過言汐,因爲周圍的人一般十五六歲便會成婚,到二十歲的時候,孩子都有好幾個。可她與他,在他的訴說裡,過去的感情明明那麼好,卻爲何遲遲沒有成親呢?
當時,言汐表現得很愁眉苦臉,他是這樣回答的:“你爹孃就你一個女兒,心肝寶貝般藏在家裡,你都老大好幾了還捨不得將你嫁出去。想當年我帶着家傳的玉璧,年年上門求親,年年都被你爹找各種理由婉拒了,說是要將你留在身邊再寶貝幾年.....哎,可憐我翩翩一佳公子,外人看起來光鮮無比,實則老大不小了,還是光棍一條.....”
他長噓短嘆的模樣浮現在星空腦中,歷歷在目,星空低低笑了笑,向阿淳道:“我們嘛.....不急,再商量吧,反正早點晚點都是要成親的。”
阿淳沒接話,半晌,抿脣一笑,豔羨地瞧着星空:“星姑娘真是好命,言公子這麼出彩的人物,偏偏眼裡只有你一個。”
星空有些不好意思,道:“他嘛.....”想起這個人,想起那張笑若春風的臉,她突然滿心歡喜,像被甜美的蜜糖軟綿綿充盈心房,卻一時半會找不出形容詞,只道:“是挺好的。”
她話落,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天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有些陰沉,隱約是風雨欲來的前兆。星空扶着窗,遙望着暗色的雲層,道:“要下雨了。”
她沒由來的沉默片刻,倏然低低自語:“不曉得言汐那裡有沒有下雨?”
阿淳在旁邊笑起來,“想他啦。”
星空道:“誰想他,我纔沒想!”
“死鴨子嘴硬!”阿淳戳戳她的臉,笑容更甚,道:“你瞧你,釣魚釣的心不在焉,同小睞殺棋殺的心不在焉,同你說話,沒兩三句你便走神,一個人時而發呆時而傻笑時而皺眉,這不是想他是幹嘛?典型的相思病!”
這一段話噼裡啪啦下來,如驟雨直撲面門,又如醍醐灌頂。星空霍然怔在當場。
她聯想起這幾日,即便日子再怎樣愜意,吃飯的時候,在某個霎那她會呆上一呆,莫名其妙的想,言汐吃了沒有,吃的是什麼,合不合口,飽沒飽肚。
與秋心小書童戲耍的時候,她會沒由來地想,此時的言汐在幹什麼?是在同各位生意夥伴把酒言歡,還是同競爭對手脣槍舌戰?
睡覺的時候,她會躺在牀上翻來翻去,想着這個時辰言汐睡了沒有,是否還同平時一樣,倚在燈下翻看賬簿?
她先頭不曉得這是什麼心理,只覺得等待裡的光陰似乎拉長了,每天都過的很慢很慢,慢到一日之內,日出日落,月升月墜,無數個光影流轉的瞬間,留出大段的空白,她無意識的一遍又一遍地憶起那張容顏。
原來,原來,這一切,不過因着思念。在他離開後的幾日,她是如此的想念他。
言汐走的第五日,星空釀了幾壇梅子酒。言汐曾說他喜歡青梅釀製的酒,說那六月底的青梅,色澤清雅,洗淨撈起後,浸入透明的液體,經數月發酵沉澱,酒液呈瀲灩的琥珀色,聞之醇香酸甜,品之果香交融,入口清爽,後勁綿長。每一盅皆蘊着文人墨客的情懷,酸甜甘美,意蘊悠遠。
月朗星稀的夜,月光灑下薄霧似的光,清風撫萬物,滿院蘭花香。星空將新釀的酒,小心翼翼封存於木棉樹下,連着這幾日的心潮起伏,思念澎湃,盡數賦予這滿滿的青梅釀之中。
忙活完一切,星空立在樹梢下,夜風將她的裙裾吹得翩躚搖曳。她遙望天幕上的星子,良久,露出一抹淺笑,喃喃道:“言汐,言汐,快回家……”
言汐走的第六日,算算日子,該是回來的時候了。然而星空左等右等等了一天,卻沒見到半個影子。
第七天,直到夕陽西下,言汐仍舊沒回。小書童在院內走來走去,自語道:“主子怎麼還沒回呢?不是說最遲七天就會回麼?”
星空本就望眼欲穿,聽了他這話愈發焦躁,不料小書童陡然表情一僵,道:“主子回來途中要路過寧城,可寧城這陣子正在鬧起義,幾萬人挾持了燕都郡王,大張旗鼓地說要把朝廷給掀翻了!”他拍拍腦袋,着急道:“我們主子是朝廷裡頭的人,該不會.....也被那些亂黨給挾持了吧!”
一旁秋心撮着手帕,緊張兮兮地道:“以我們主子的身份,若被亂黨察覺,十有八九會被盯上。”
這一席話聽得星空心頭突突跳,這一夜翻來翻去,竟無半點睡意。
到了第八日夜間,仍沒有言汐的消息,星空愈發憂慮,一個人坐在鞦韆上魂不守舍,咕嚕跑來蹭蹭她的腳,她沒反應,咕嚕又跳到她的膝蓋上,用毛茸茸的頭頂她的手,她只是敷衍的摸一摸,無精打采。就這樣等了很久,她居然靠在鞦韆上,迷迷糊糊睡去。
一弧月牙升到夜幕正中之時,院門被推開,風中傳來清荷的氣息。碧衣公子推門而入的霎那,便見木棉樹下的女子,斜倚在鞦韆上睡着了。女子懷裡的毛絨球卻立起來,大眼睛亮晶晶,嗖一聲跳下鞦韆,徑直奔到言汐面前,搖着尾巴“喵嗚,喵嗚”地叫喚。
碧衣公子摸摸貓咪的頭,指指鞦韆上的女子,做了個“噓”的動作。貓咪似乎看懂了主人的意思,斂住了叫喚,乖巧地依偎在言汐的腳畔。
月光幽幽,鋪泄於萬物之上,藕荷衣的女子斜倚在木棉樹旁,烏黑的髮絲似一匹柔軟的緞子,散散披在肩上,兩瓣硃紅的木棉花隨風落在發上,似點綴了幾簇妖嬈的珠花。那闔上的雙眸,長睫若蝶翼,投下一弧暗色陰影。
星月無聲,夜色靜謐,爲這鞦韆上的睡顏憑添幾分恬然。言汐步履輕移,待走到鞦韆前面,忽然躬下了身。
但他什麼也沒做,只那麼瞧着她,靜靜地,安然地。蒼穹上一斗星子熠熠閃爍,散着溫柔可人的光亮,可他的眸子,卻比那星光更加溫柔。
良久後,他俯下身去,撫了撫女子的臉頰,將一聲低而滿足的笑,留在纏綿的風中。
房內燭火通明,言汐將星空抱到牀上,小心翼翼替她蓋好被子,安頓好後,他站起身揉痠痛的肩背欲回房——爲了加快速度趕回來,他一日一夜不曾閤眼,確實有些乏了。
不曾想腳步剛一邁開,袖口突然一緊,一隻纖細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牀上的女子咕噥了一句什麼。
“你說什麼?”言汐沒聽清,將耳朵湊過去。
“秋心。”牀上的女子喃喃低語,原來是夢囈。
“饞貓!做夢都還想着秋心的糕點麼?”言汐有些好笑,忍不住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
“秋心....”星空仍是低聲夢囈,然而下一句卻讓言汐的腳步一頓,“言汐回了麼.....”停頓了一下,又道:“我想他......”
她語無倫次呢喃不清,可言汐卻清清楚楚親聽到那一句——我想他。
那霎那,方纔的疲憊、倦乏、勞累統統消散如雲煙,心中惟餘滿滿的歡喜愉悅。他一低頭,握住她抓着他衣袖的手,送到脣邊,淺淺吻了吻。
她在睡夢中似乎感受到他的親暱,眼睫微微顫了顫,粉粉的臉頰被牀褥裡的熱氣烘得紅撲撲的,似十月枝頭的紅果,言汐心中一動,這近十天的思念終於破閘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