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忍了一個早上,此時終於破功,落下淚來,她抱着明玦,哽咽道:“小六,你也要好好的,你要學着照顧自己,不要成天只顧着玩,連飯都忘了吃,冷了也要記得加衣,你總是記不得,還有啊,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跟緊你師母,這不比在家裡,不能到處亂跑知道嗎……”
明玦耐心的聽着婉娘絮絮叨叨了很久,久到眼眶酸脹,喉嚨發澀。婉娘說一句,他便答應一句。最後,明玦再次抱住她,打斷了婉娘唸叨不完的擔憂,笑着安慰道:“阿孃,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的。阿孃,再見。”
婉娘捂着嘴,突然忍不住哭出了聲音,她輕輕推開明玦,轉身跑回了屋裡。
明爹嘆息一聲,也不是很想看見明玦走遠的身影,他拍了拍兒子的腦袋,道:“去吧。”他又擡頭看向馬背上的金瑰,鄭重道:“夫人,我兒就拜託您和楚先生了。”
金瑰淡淡點頭:“放心。”
明爹拱手作揖,以示感謝,他最後看了一眼明玦,也背過身,跟着婉娘回了屋裡。
明玦越過新楊意圖幫忙的手,利落的翻身上馬,惹得金瑰和新楊滿眼詫異。不過也僅限於詫異,金瑰並未多想,畢竟明玦是習武之人,上馬容易點也是正常。
她見衆人準備就緒,輕喝一聲:“出發!”
明玦回頭,深深看了看身後的簡樸小院,彷彿要把每一絲細微之處都刻在記憶裡。
因爲他知道,至此以後,他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這裡了。
不過……
明玦感受到鋪面二樓傳來的灼灼目光,擡頭一看,只見明缺、明瑞一衆兄長姐妹,無一缺席,立在二樓闌干之內,見明玦看過來便紛紛對他招手道別。
明玦笑了笑,也朝他們揚手作別。
“駕!”明玦輕斥出聲,馬兒便噠噠的小跑起來。
“小六!你慢點!別摔了!”身後相繼傳來明缺、明瑞的叫喊,聽着便能覺出聲音裡的心驚膽戰。
明玦輕笑出聲,卻沒有回頭。
與人離別,他前世也曾經歷過,可那時的離別,他或是無感,或是淡淡的悵然,記憶最深的一次,是憤怒。
可這次……是不捨,是牽掛,是想念,是……期待!
對重逢的期待。
或許,這纔是離別真正的意義。
明玦想,無論今生自己要走怎樣的道路,他都不再是如前世一般的踽踽獨行之人,他的身後,也終有人愛着他了。
越州方向的官道上,遠遠行來幾匹人馬。
一男一女領頭,後面跟着三個年歲不大的孩子,其中年紀最小的,瞧着不過六七歲的模樣。
正是前往十方閣的明玦一行人。
新楊轉頭看了看身後跟着的幾人,催着胯下的馬兒朝金瑰靠近了些,悄聲問道:“左使大人,一直沒來得及問,這次您怎麼還親過來了。還有,我聽說閣主讓帶回明玦和劉子文,沒聽說還有個清平啊?”
金瑰坐在馬上顯得神態慵懶,放任身體順着馬兒的動作搖搖晃晃,她聽了新楊的疑問,好半晌才懶洋洋的回他一句:“送上門的人幹嘛不要,又不是養不起。”
新楊一臉費解:“左使大人看中清平了?閣裡什麼時候收人這麼隨便了?我當初求着入閣的時候,您可不是這麼好說話的樣子啊。”
金瑰偏頭,斜眼瞥他一眼,嗤笑道:“哪裡隨便了?清平那孩子雖然瞧着不太聰明,但論根骨,比你好多了。還有,你怕是誤會了什麼,當初爲難你,並非是礙於閣中規矩,而是純屬看你不順眼。”
新楊一聽,頓時氣結:“屬下記得自己並未得罪過左使。”
金瑰毫不在意道:“眼緣不好而已,與你得罪我與否也沒有關係。”
新楊只覺莫名其妙,沉默片刻後,頗爲不服氣的哼道:“左使是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吧,屬下知道,自己容貌平平,入不得左使的眼。”
金瑰聞言莞爾一笑,聲音都柔軟輕快了不少,頗是欣慰的樣子道:“你總算是悟到精髓了。”
新楊翻了翻白眼,回頭把身後的三個小孩兒看了又看,撇嘴道:“左使現在覺得後面那三個小孩兒長得可愛,但是等他們長大了,未必能比我好看到哪裡去!左使不知道麼,不論是人,還是動物,總是小的時候好看,長大了都容易長殘的,左使大人到時候可別太失望。”
金瑰不以爲意:“我有什麼可失望的,又不是我看上的人,這是我們家閣主看上的人,只要閣主不失望就行了。”
新楊聞言滿眼羨慕:“我怎麼就沒這麼好命呢?”
這下輪到金瑰翻白眼了。
金瑰哪怕戴着半張面具,也掩不住豔麗的容顏,就算是做翻白眼這樣的動作,也仍然只會讓人覺得好看。
可惜好看的人,往往都有一張不易招架的嘴。
“就你這資質,和你的臉一樣,平平無奇就算是對你的讚美了!就你這樣還想被閣主看上?就算老天瞎了眼,閣主真的看上你了,只怕你都沒命擔着閣主的青睞!”
新楊好端端被痛批打擊一番,心裡鬱猝,滿臉委屈。
金瑰看他神色失落,又忍不住嗤笑一聲:“你幹什麼垂頭喪氣的,你之蜜糖,他之砒霜,你以爲閣主的青睞那麼好領啊,沒瞧見後面你口裡的好命之人,比你還痛不欲生嗎?”
新楊聞言回頭,果然瞧見明玦神色懨懨的趴在馬背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嘿!小孩兒,你怎麼了?”
明玦伏在馬背上翻了翻眼皮,絲毫沒有搭理別人的興致。
新楊皺了皺眉,勒住繮繩,等明玦的馬兒走近了,便湊過去和他並排前行:“怎麼了?不高興啊?”
明玦冷哼一聲:“你眼力不錯。”
新楊覺得自己大受冒犯,口氣逐漸不善:“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也來嘲諷我?我招你惹你了!我這是在關心你,你看不出來嗎?你不要以爲我真的就怕了你!”
明玦冷眼睇他:“很好,既然你這麼關心我,不妨拿點行動出來以示誠意。”
新楊頓了頓,小心道:“你指什麼?”
明玦淡淡道:“餓了,渴了,困了!”
劉子文和清平騎馬遠遠跟在後面,相互對視一眼,心裡都知道明玦的這股邪火從何而來。
新楊聞言僵了僵,乾笑道:“這不得怪你自己麼,誰讓你好死不死,要去招惹左使大人。”
自打幾人離開小陽縣,金瑰便針對“師母事件”,開始了對明玦的一系列打擊報復。
她先是收繳了婉娘給明玦做的兩大包吃食,然後串通新楊,連日趕夜的吃完了它。
並且還以自己不餓爲由,遇到歇腳的城鎮便疾馳而過,硬是領着衆人到荒郊野外過夜。
明玦、劉子文和清平三人,這幾日風餐露宿,腹中除了酸澀野果,也就剩一肚子酸水了!
新楊安慰道:“你就別抱怨了,你好歹是因爲得罪了左使大人才被報復,你再想想劉子文和清平,人家倆人是多麼的無辜。”
明玦毫無感情道:“他們應該感謝我,讓他們見識到了什麼叫人心險惡。”
清平低低哀嚎:“求你可別招惹你師母了!你這話讓她聽見,又要搞事情了!”
“……”新楊看着前面微微側頭的金瑰,心說她已經聽見了!這清平是不知道習武之人耳力很好麼,何況是金瑰這樣的高手?
劉子文輕咳一聲,捂臉嘆息,接下來的日子已然可以預見。
明玦朝清平微微一笑,眼含讚許。然後轉頭問新楊:“現在你還覺得他倆無辜麼?”
新楊:“……都是……咎由自取!”
劉子文默默舉手:“我其實,是真的很無辜!”
明玦道:“是誰說的,女人天性小氣,不要老和女人計較,計較多了容易智商下降?”
衆人:“……”
明玦又道:“當着她面兒也不怕講!又不是我巴巴的要攀附你們十方閣,一路上擺臉色給誰看!一大把年紀了,還搶小孩子的東西吃,成天盡玩兒些幼稚的損把戲,小家子氣的也不嫌丟人!這德行怎麼當上副使的?叫你一聲師母叫錯了麼?我都沒計較她佔我便宜,她有什麼好生氣的!”
前方的金瑰一聲冷笑。
新楊屏息凝神,默默策馬退避三尺。
劉子文和清平再次相視一眼,很有默契的利用自己有限的騎術勒住繮繩,和明玦拉開距離。
不出衆人意料,金瑰躍馬騰身,在半空一個橫掃腿,朝明玦胸口踹了過來!
明玦眼中微亮,反應神速的側身避過這記腿鞭,以手撐馬,倒立而起,雙腿靈活地纏住金瑰的小腿,一個巧勁將金瑰在半空中掄了半圈。
金瑰翻身落地,驚訝的輕咦一聲:“雙魚舒筋掌?”
明玦淡淡道:“是腿!”
金瑰雙目睜大:“你學我?”
明玦挑眉:“你是掌,我是腿,哪裡學你了?”
金瑰又生氣,又爲明玦的悟性所驚喜,她咬牙道:“再來!”
於是,兩人就地橫擋在路中央,兇狠的鬥在了一處,一時間惹得場中塵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