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定思痛(16)
如今這物件既已不潔,以他之力,莫說是處死那名男子,就算是要將我連同處死,我都沒有說不的權力。而且,恐怕還要在赴死之前頂着一個不守婦道,玷污皇家尊嚴的名頭。
想到此處,脣角便那麼輕輕地揚了起來,雖然是含着譏諷,卻仍是悠悠然笑出聲來。
“因爲怒極而動手處死那人,從而失卻了證人,確是因我當時太過沖動……”見我發笑,龍嘉寰也揚起了脣角。拼命壓抑的口氣中似乎透出一絲絲的無奈。
彷彿剛剛察覺自己口氣不對那般,龍嘉寰忽然轉開了眸子不再看我,就那麼垂着眼簾無謂地聳了聳肩膀,忽而坐在牀邊,低聲續道,“可是看到你那樣衣衫不整,要我保持冷靜又談何容易?”
“呃?”聽到他的口氣忽地輕柔起來,彷彿對我解釋。心中陡然一驚,我匆忙擡眼,想要看清,卻忘記了龍嘉寰此時正是以背對我。
“當時爲求活命,那男子曾說自己之所以會在你藥效大發之時突然出現,並非偶然……”看不到他的面容,只看到龍嘉寰的肩背正在微微抖動,聲音中的那抹柔軟聽來也頗爲彆扭,似乎是心緒極爲激動下的極力控制,“而是,因爲背後有人暗中指使。”
“那,那背後指使之人是……”顧不得分析龍嘉寰的口氣和心情爲何如此矛盾,我只是越發大力地捏緊了手指,心中既是期待又是害怕。
靜珣,那人,可是你嗎?可是你在如此地處心積慮?
“他說是有人,”龍嘉寰頓了一下,復又說道,“在市井之上以重金買通了他,扮做參加金鳳樓花魁賽詩會的醉鬼,故意對你羞辱。那背後指使之人是名女子,雖然在吩咐他的時候已然喬裝改扮,頭戴紗帽,可是卻有那女子身邊的丫頭於無意之中說露了口風。他聽到那丫頭,臨走時曾和旁人提及,敬珣郡主……”
痛定思痛(17)
聽到心中已然可以確定的那個名字從龍嘉寰口中真真切切地吐出,雙手仍是無法控制地驀然收緊,錦被上用作點綴裝飾的鮫綃紗紋硬是被指甲生生刺穿。
靜珣,靜珣,竟然真的是你……
我還記得當年誤傷你之過,你卻已經忘卻了所有我對你的擡手之情……
“你,”聽我不語,龍嘉寰霍然轉頭,卻看到我緊咬嘴脣,面色蒼白。他一把將我攬入懷中,低聲喃道,“怎麼會有這樣狠心的女子?竟然以此毒計對付自己的姐姐?你,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她……”
趴在龍嘉寰寬闊的肩背之上,卻仍然覺得渾身虛空無力。恍惚中看到一張巧笑嫣然的面容,眼尾處是一道淡淡的粉紅傷痕,美麗容顏的主人正滿口堅定地對我說道,姐姐,這次我是真的知錯了呢!
我猛地閉眼,無聲淚下。
“別怕,”龍嘉寰輕輕拍撫着我的後背,突兀卻又無比溫柔地低聲說道,“有我……”
之前的莫測高深,和眼前的和煦溫柔,到底哪個纔是真正的他?我努力地瞪大着眼睛,想要止住洶涌的淚意去看清楚眼前的人。
“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繼續拍撫着我,龍嘉寰的口氣低沉。
哽咽之間,心中已經做下決定。我深深吸氣,離開龍嘉寰的肩背,垂首低聲語道,“殿下,無論山中之事是否源自陷害,靜華都已是染暇之軀,還請……”
“別說!”彷彿看穿我的心思,不待我將話說完,龍嘉寰便已經猛然出聲。見我不解擡眼,他纔拿開了封住我口脣的手背,輕聲說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已經忘掉了那人,那事。而你,最好也統統忘掉!”
“呃?”被龍嘉寰輕柔聲音中暗藏的強勢所驚,我愣愣望他。眼前這個男子劍眉英挺,一雙星芒四射的眸子中閃爍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見我發呆,龍嘉寰微微一笑,脣角現出一個小小的漩渦,雖然只是飛快的一瞬,我卻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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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二更
痛定思痛(18)
室內半晌靜默之後,他轉開了與我對視的眸子,深吸了口氣,再開口時的口氣便微微有些生硬,“我是說,畢竟這樁婚事乃是父皇、母后欽定賜婚,而如今你也只是有驚無險,若是因此小事多生波折,怕是會令他們心中徒生不快。”
他說得不錯,於整個皇家來說,我的事兒即或再大,自然也只能算做是芝麻大小而已。心中一酸,面上卻是燦爛笑道,“是!畢竟此事關係皇家顏面,也着實不宜太過宣揚,還是殿下思慮周全。”
龍嘉寰面上一怔,那雙望着我炯炯然的眼睛黯了一下,他張了口,卻始終再沒有說出任何話來。
“既然如今已是無事,便要勞煩殿下遣人將靜華送回府去,以免雙親記掛。”望着龍嘉寰難以辨明的眼睛,心中百味雜陳。雖然心中仍然好奇爲何他竟會那般適時地出現於郊山之上,可是此時顯然已經不適合再討論這樣的問題。
“也好。”定定望我的龍嘉寰,眼中有簇耀眼的花火一明即逝,快到令我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錯覺。
看着龍嘉寰的目光自我身上徐徐轉開,我也收起輾轉不明的心緒,淡淡笑開。
既然命運已經註定殘酷、無情,既然我仍活着,那便唯有努力地呼吸,努力地生存。於此刻的我來說,繼續糾纏於老天待我的不公,不如回府探查曉雲的傷勢。
“那我便命人再送套衣服過來。”龍嘉寰頭臉微側,待行至門口,才輕輕地留下了一句話。
放下小築內侍女送來的新衣,便遣了她們出去。靜謐的室內,我將自己的身體脫出錦被,取過布巾蘸水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身體。當布巾觸及右肩處那塊看去觸目驚心的暗紅色吻痕時,我的手臂猛然一抖,之後便是自己越發用力地擦抹着,擦掉,擦掉,我要統統擦掉……
咬緊了嘴脣,忍耐着肌膚上傳來的那些痛感,手臂仍是機械地運動着。
痛定思痛(19)
不知怎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幼年時被我以刀片劃了無數道疤痕的窗櫺,心頭又是一陣陣莫名且劇烈的痙攣。
本以爲,我可以放下那些過往。本以爲,我已經放下那些過往。可是如今身體上這真真切切的疼痛分明在告訴我,一切都沒有過去,一切都不曾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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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簇新,烏髮高聳,被龍嘉寰送回王府的我,整個人看似神清氣爽。
無論是面對陳彥廣,還是陳王妃,抑或是那幫疑惑着爲何我竟會無故失蹤半日的姊妹,我和龍嘉寰都是口徑一致,山上偶遇,遂結伴同遊,不覺中才耽擱了回府的時間。
雖然這個理由不甚合乎情理,更有甚者緊緊地盯着我身上這套新衣,於眸中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她們的大爲驚奇,可是面對着一身褚金長袍的龍嘉寰,大家的臉上都是滿滿的笑容,尤其是陳彥廣,更是一副樂不可支的神情。
看着眼前這麼多雙來回梭巡在我和龍嘉寰身上的目光,參雜了太多的曖昧和別有深意,我只是含笑立着,來者不拒。
因爲心裡惦記着受傷的曉雲,寒暄幾句之後,我便以身子乏累爲由推脫了應酬,撇下龍嘉寰獨自離開。
一邊去往松濤園,一邊想着靜珣方纔在堂上看到我時那驚詫的眼神,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剛剛繞過長廊,還不曾來到松濤園正門,便有人影自暗處一躍而出。
“奴才參見大郡主。”
“什麼人?”輕輕掩住胸口,我微微後退,幾乎跌倒在身後跟着的丫頭身上。待我定睛一看,不覺便笑出聲來,“路教頭,是不是在你看來,只有每次都以這麼駭人的方式突然出現才能彰顯出你功夫的高深呢?”
“驚嚇郡主,奴才該死!”雖然我口氣之中滿是玩笑,路教頭面上卻並無半分輕鬆,他低垂了頭臉,恭恭敬敬地對我說道,“奴才該死,有辱郡主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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