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歸家諸事

這次回家,荀貞不打算帶唐兒。陰修給了他五天休沐,回去、回來得一天,在家最多四天。陽翟離潁陰雖不算太遠,對唐兒這樣的女子來說,也會車馬勞頓,不如留她在舍裡。

他把打算對唐兒說了。

唐兒昨夜得他溫柔,正滿足開心,又見他體貼自己,更是高興,答應了。吃過飯,許仲、小夏等人備好坐騎,諸人離舍歸家。宣康、李博把荀貞送到路上,等他們走遠後,也沒回舍裡,自去功曹院裡要除書。他倆準備就按昨晚說的,拿到除書後就搬出督郵舍。

街上人已不少,荀貞等人策馬緩行。在城門口,對面一隊官家的車騎。

最前是四個持“便面”的步卒開道,其後兩輛軺車,各有一個百石的文吏站在車上策馬而行。軺車過去後,是一輛一邊屏障被塗成紅色的黑色輜車,兩個扛棨戟的騎吏扈從在車的兩側。

荀貞心道:“這是千石吏和六百石吏的出行儀仗,也不知是誰?”

督郵雖然只是百石吏,但權重。荀貞這一次案行諸縣,一口氣驅逐、手刃了五個六百石、千石的大吏,可見其威。要換個氣盛的人來當這個督郵,狹路相逢時,不讓道,乃至爭道都不奇怪,只是荀貞性子沉穩,而今雖名震郡北,依然低調,保持着一貫的謙讓作風,即令許仲、小夏等勒馬停駐,避讓道邊。

步卒、軺車、輜車、騎吏過去後,又有一輛小一點的輜車,一輛翠色的𫐌車緊隨其後,絡繹馳過。

𫐌車經過的時候,車內人剛好撩起帷裳往外邊看。

輕俠裡邊有人“咦”了聲,說道:“這不是遲婢麼?”

荀貞把視線從前邊的輜車上轉到𫐌車這裡,見車窗裡露出一個麗人的容顏,細眉櫻脣,眼如水波,正看着自己。可不就是遲婢麼?他愣了下,心道:“遲婢?……,原來這是費暢的車駕,郡丞可不就是六百石麼?𫐌車前頭那輛小輜車裡,坐的應是費通了。他們這是剛從西鄉來麼?”

車都奔馳過去了,遲婢還在扭臉往他這裡看。荀貞騎坐在馬上,目送她遠去,想道:“我這回行縣,一下查處了那麼多的官吏、豪強,對我來說固是得到了美名,對前任北部督郵的費暢來說不啻一個狠狠的耳光。我這來郡中多日了,還沒見過他,也不知他對此會有何反應?”

他猜的沒錯,這個車隊正是費暢的車隊。第一輛輜車裡坐的就是費暢。

費暢昨天休沐,回家了一趟。費通在家待得悶了,非要跟他來郡裡,說“想再見見世面”,他剛被任爲郡丞不久,也想炫耀炫耀,——須知,兩漢之官制,六百石是一個關口,六百石位列下大夫,從這一級開始往上就是“貴人”了。因此,他就帶着費通、遲婢一塊兒歸來了。

和遲婢一樣,他也看見了荀貞。遲婢在看到荀貞後都想了些什麼不知道,他正咬牙切齒地在想:“荀家子辱我過甚!行一趟縣把我搞了個聲名狼藉不說,知我今早歸郡,他又一大早帶人在城門口耀武揚威!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今天須得再去主人家哭訴一番,必要請小少君爲我出氣!”

他此前去過一次張家,在張直面前搬弄是非,大說荀貞的壞話,說荀貞表面上是在“侮辱”他,實際上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其實是在“侮辱”張家。誰不知道他費暢是張家的賓客?打狗還要看主人,荀貞明顯是沒把他費暢的主人當回事兒啊!張直聽了後,覺得他說得有理,也很惱火。

費暢心道:“小少君已經意動,今天我再去推上一把,不愁此仇不報!”

在他眼裡,張讓權傾朝野,張家在潁川自是無人能惹,只要張直答應出手,荀貞還不死定了?

他計議已定,又冷笑想道:“我聽阿通說,荀家子在吾鄉爲有秩時,對我家也算可親,沒尋過我家的麻煩;接了我的任,被府君任爲北部督郵後,他也找南部督郵說過,請一如我在時的舊樣,繼續減收吾鄉該給鄉里郵置的月錢。衝這兩件事,我本不該尋他是非,奈何自作孽不可活!哼哼,接二連三地示威於我,我若不奮起反擊,郡人定會小看於我!……,半個月沒下雨了,府君有意去嵩高山求雨,且等我去過主人家後,再去太守府,請府君急罷了他的北部督郵!若非因他在郡北殺人無數,胡作非爲,引得天怒人怨,又怎會連日不雨?”

……

荀貞猜測費暢“會有何反應”,這就是費暢的激烈反應。只不過荀貞對此尚不知曉,他的注意力從費暢的車隊、遲婢的𫐌車上轉到了街上。

遲婢的𫐌車剛經過了一條巷子。從這個巷子裡走出了四五個帶劍的少年,年紀大的十四五,年紀小的十二三。他們轉上街道,往城門口來,一路橫衝直撞,一個扛着鋤頭的老農躲避不及,被撞翻在地。這些少年哈哈大笑。經過的行人側目而視,無人敢上前喝阻。

荀貞蹙眉,問小夏:“這幾個少年你認得麼?”

小夏在來陽翟後,對縣裡的“市井豪傑”、“閭里大俠”、“裡中惡少年”做過一些瞭解。他答道:“不認識。小人過去問問。”

“把他們的劍繳了,十幾歲的孺子帶什麼劍?撞倒老人不扶,還笑!粗野無禮。”

“要不要把他們送去官寺?”

“算了,里諺雲:‘縣官漫漫,冤死者半’,陽翟縣令要知是我送去的人,還不得把他們折磨死?幾個少年,訓誡一下就行了。”荀貞現在威震郡北,要是把這幾個少年送到陽翟縣寺,十有**,陽翟縣令會從重懲處。

“是。”小夏叫了幾個人,騎乘過去。

左右不過是幾個惡少年,荀貞沒興趣留下看,招呼許仲等人揚鞭策馬,先出城去。在城門洞裡聽到了小夏的笑罵:“喲,還敢拔劍?小兒殺過人麼?帶個劍就自以爲是勇夫了?”

荀貞轉首回顧,見少年中有一人左手拿劍鞘,橫在胸前,右手把劍拔出了大半。

這少年是諸少年中年紀最小的一個,看起來才十二三,劍長臂短,倉促間無法把劍盡數拔出,饒是如此,沒有半點的畏懼之意,仰着臉,桀驁不馴地瞪騎在馬上的小夏等人。

隨同小夏一起過去的一個輕俠揮動馬鞭,纏住劍柄,輕巧一拉,把劍從少年手中拽出,舒臂探手,在半空中將劍柄抓住,左顧喝道:“三郎!刀。”他左側的輕俠拔環首刀出鞘,劈向這劍,如削土泥,不帶停滯地將之劈成了兩半。“嘡啷”一聲,被斬斷的劍頭掉落地上。

揮馬鞭的輕俠把剩下的半截劍隨手丟下,笑道:“這也算劍?”

那少年吃驚地張大了嘴,緊跟着,一臉豔羨地看“三郎”手裡的那把環首刀。“三郎”把刀在手裡舞了兩下,瀟灑地還入鞘中。

荀貞身邊的諸人大多也看到了此幕。一人笑道:“荀君,三郎求着要沈家的百鍊刀時,你就不該給他,瞧他得意的!在一羣孺子面前也這般顯擺,實在可笑。”衆人皆笑。

一個十四五的少年能有什麼錢?那少年的劍本來就是個粗製濫造的劣等貨,對上百鍊精鋼打造的寶刀,斷成十截也不奇怪。

荀貞笑了笑,繼續回望。那幾個少年被揮馬鞭的輕俠和“三郎”的寶刀震住了,沒再反抗,老老實實地交出了劍。看到這裡,他放下了心,不再觀望,轉回頭,迎面陽光耀眼,已經出了門洞。小夏的聲音遠遠傳來,隱約聽到他在問:“小兒們都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裡?一一報來!”

出城兩三裡,小夏幾人追了上來,把繳獲的劍奉給荀貞。

“你們拿着罷。”

荀貞提醒門下的這些輕俠:“俠者,挾也,以力助人是爲俠,以力迫人非也俠。像那幾個少年,招搖過市,橫衝直撞,自以爲勇敢,是俠客,實則無賴兒罷了。再又像第三氏,魚肉鄉里、橫行不法,更不是俠,是惡。我知汝等皆好任俠,都是好男兒、大丈夫,切記,要做真正的俠,不能像那幾個少年,更不能如第三氏那樣欺負百姓,行不法之事。若被我知道汝等中有誰人敢行此類事,別院十三條院規裡的第二條,即是爲彼等所設!”

西鄉別院十三條院規,又被輕俠們稱作“荀君十三令”。第二條是:“折辱庶人,以力欺良善,笞百。行不法事,院中人共擊之”。

諸人凜然應諾。

他們中有不少人,可以說大部分人在投到荀貞門下前都做過不法事,有的是爲了報仇報怨,有的是爲了錢,在投到荀貞門下後,有荀貞給他們撐腰,沒誰敢在欺辱他們,更沒人敢和他們結仇了,又衣食無憂,要錢給錢,要物給物,實也不需要再去做不法事了。

荀貞敲打過諸人後,隨口問小夏:“那幾個少年叫什麼?在哪兒住?等咱們回來後,你拿着我的名剌去他們裡中,造訪一下他們的里長,告訴他:如果他管不好他裡下的住民,我不介意替他管。”

“是。……,那幾個少年都是一個裡的人,衝我拔劍的小兒叫徐福,另外幾個孺子叫徐祿、徐傳、魯彥、魯豹、淳于恭。”

“淳于公?是故中常侍淳于登家的人麼?”淳于氏也是陽翟的一個大族,族中在朝中有權名者,一個是淳于登,前年被時任司隸校尉的陽球殺了;一個是淳于瓊,現在的官職也不低。

“小人問了,他說不是。”

“我見那個叫徐福的小兒竟敢在你馬前拔劍,年紀雖小,膽子不小。”

一個輕俠說俏皮話:“可惜雖有膽,臂太短,不能將劍盡拔出。小夏,你說他叫徐福?‘福’字不適合他,不如給他改名爲‘叕’。”叕者,短也。跟着荀貞去了一趟陽城,輕俠們學會了這個叕字。有人大笑:“叕兒。”有人乾脆直接說:“短兒。”

荀貞也不由一笑,驀然收住笑容:“徐福?”想起了一人,心道,“難道是他?他是陽翟人?”急回眼望,城牆漸遠。

他點了兩個輕俠的名字,令道:“你倆現在就去找那個叫徐福的小兒,把他帶來見我。”

這兩個輕俠茫然不知其意,應了聲,轉馬要走。

荀貞又把他二人叫住,沉吟了下,想道:“那少年才十二三歲,即便真是那人,也還沒長成。一個人的成才與天分有關,也與他的經歷、接觸的環境有關,江南爲橘,江北爲枳。文聘的成長軌跡已被我改變,日後成就已是難說。對這個人,不能再貿然地干預他的成長了。反正他就在陽翟,也逃不出我的視線,不如?”做出了決定,對這兩個輕俠說道,“找着他後,不用帶來見我了。你兩人就跟着他,也別讓他發現,看看他每日都做些什麼。”

這兩個輕俠面面相覷,這叫什麼命令?一人問道:“每天看着他?”

“對。”

“不需要做別的?”

“什麼也別做。”

“要是他再如今日?”

“只要不過分,也別管。”

荀貞心道:“我記得那人後來之所以改名,是因爲殺人犯了法。犯法改名後,方纔折節讀書。事非經過不知悔,這一件殺人事應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折點。”對這兩個輕俠說道,“就算他殺人放火,你們也別管,只要提前報與我知即可。”

“是。”

荀貞命小任取出些錢,給這兩個輕俠,交代說道:“你們想辦法在那小兒的裡外附近住下。記住,要把他看好了,不能把他看丟了。你兩人若能辦好此事,大功一件。”

“諾。”

雖不知荀貞用意,但荀貞御下素來獎罰分明,西鄉別院的十三條院規裡,不止有罰,也有獎,大功的獎勵是很豐厚的。這兩個輕俠聞得他說:若能辦好此事,就是大功一件,不覺大喜,接令即去。

餘下諸人裡不少眼紅的,這事兒也太好辦了,一個孺子誰看不住?居然值一件大功。有的就想:“唉唉,荀君怎不叫我去呢?”

……

城外官道上人不多,諸人放開馬速,馳行飛奔。日頭漸烈,揮汗如雨。

荀貞看了一路的麥田。從陽翟到潁陰,幾十裡地,沒有不幹旱的。田地乾裂,旱情嚴重。農人從井中、河裡取的那點水,遠遠不夠緩解災情。憂心忡忡裡,到了潁陰縣外。

諸人慾將他送到家中。

他拒絕了,說道:“數十騎入城,動靜太大,恐會驚擾縣人。你們回西鄉去罷。”吩咐許仲,“到西鄉後,你把伯禽、阿鄧、阿褒、季夏和文謙給我請過來。我有話對他們說。還有,把阿偃、小任也叫回來吧。”“季夏”,是江鵠的字。

許仲應諾,在城外與荀貞作別,帶諸人回去西鄉。荀貞只帶了小夏,輕騎進城歸家。

……

到了高陽裡,先去拜見荀緄,把荀彧的信奉上。

荀緄詳細地詢問了他行縣的經過,最後說道:“汝尚年輕,雖爲督郵,賴我荀氏名耳。不可驕恣,要敏於事訥於言,愛惜羽毛。”

當天晚上,留他在家用飯。他的諸子荀衍、荀諶等列坐相陪。

飯後,談起婚事。

荀緄說道:“八月十三是良日,既非伏日,也非反支、血忌日,得卦大吉,婚期便定在這天,如何?”

荀貞沒有異議:“悉從家長安排。”

又說起彩禮,當世婚嫁,“奢靡”風氣盛行,不但富家奢靡,窮家也攀比,沒錢的哪怕借貸也要把婚事辦得體面。“一食之所費”,“破終身之本業”。荀氏儒學傳家,陳氏也是奉行簡約,聘禮倒不必刻意求多。荀緄說:“除玄、𫄸、羊、雁、酒、米諸般禮物外,我與荀衢商量過了,擬再聘以錢五萬,如何?”依照朝廷規制,官吏聘禮有玄、𫄸等三十種,荀貞現爲北部督郵,也是官吏了,須得按此下聘。

荀貞還是那句話:“悉從家長安排。”又想說聘禮由他出,悄悄地看了眼荀緄,從他老邁的臉上看到了操心晚輩婚事的專注和一族之長的威嚴,自知就算將這句話說出來,怕也不會得到他的允許,也就不說了。

把婚期、聘禮諸項事定下,夜已深。

荀緄說道:“你回家去罷。在郡裡好好做。你與文若並立郡朝內外,權傾一郡,萬事務必小心,不可落人把柄,損我荀氏清名。”在他們這些經歷過滄桑,深諳世情的老一輩眼裡,宗族的名望比一切都重要。名望在,就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名望若墜,萬事皆休。

荀貞恭謹應諾,倒退出堂,由荀衍、荀諶等人送着,出了荀緄家。

……

他又去荀衢家,陪荀衢對弈。

下到半局,荀衢索然無味,拂袖推亂棋盤,說道:“公達一日千里,汝今反不如昔。”這是在說他的棋技越來越不行。

荀貞慚愧賠罪,說道:“自離家入仕,幾無閒暇弈。”

荀衢說道:“你本就愚鈍,才智不及公達,亦不如吾子,又常不練手,今之弈技不如三歲小子!以後不要下棋了,免丟我家之名,徒惹人笑。”

荀貞跪拜應道:“是,是。”

“我聞你今名震郡北,半郡百姓爲你作歌。想必你很得意吧?”

荀衢從沒和荀貞談過公事,今夜忽然提起他的郡北之行。荀貞聽他語氣不對,伏地不敢起身,唯唯說道:“沒有,沒有。”

“沒有?你可知,你和陳家的婚事差點因你的郡北之行而沒了麼?”

“啊?”

荀衢說到此處,轉開話題,問荀貞:“你行縣至襄城縣,李宣在縣界擁慧迎你,可有此事?”

“有。”

“你在李家暢談一夜,次日方走。你和李宣都說了些什麼?”

“孔孟之道,黃老之學。風土人情,世間趣事。”

“談談世情你還行,孔孟之道你怕非李宣敵手。”荀衢評價了一下荀貞的才學,隨即轉入正題,問道,“你可知李家與長社鍾氏有姻親麼?”

“知道。李膺的姑姑是鍾皓兄長之妻。生子覲。覲又娶李膺妹爲妻。”

“那你是否知道是誰把李膺的妹妹嫁給了鍾覲?”

“我記得聽阿兄說過,是膺祖,故太尉李修。”

“你還記得聽我說過?那我且再問你,你還記不記得我當時都對你說了些什麼?故太尉李公爲何要把膺妹嫁給鍾覲?”

“故太尉李修說:‘鍾覲似我家的性子,國有道不廢,國無道也能免於刑戮’,因將膺妹嫁給了他。”荀貞答至此,大概猜出了陳家爲何差點取消婚約了。

果然,聽得荀衢說道:“太丘公一生謹慎,囊日張讓喪父,郡中名士無一人去者,唯太丘公獨往弔唁。何也?張讓炙手可熱,故稍讓之,以全家族。汝南許子將因而說:‘太丘道廣’。今你在郡北強健無所避,所到處血流成河,這是全身保家之道麼?以太丘公的謹慎,他會願意再把女孫嫁給你麼?在聽說你在郡北驅逐國叕,手刃沈馴後,他就引了故太尉李公說的那段話,對子女孫兒說:‘荀家子酷烈行健,此非保家全身之道,招他當我的孫婿,也許會讓我的女孫成爲寡婦’。”

荀貞不知該如何回答,唯唯諾諾,說道:“是,是。貞知錯了。府君也教諭過貞了,日後貞當改刑戮爲仁愛,以禮讓化民。”問道,“既然太丘公如此想,緣何?”

“緣何沒有取消與你的婚約?……,你猜猜。”

荀貞和陳家的人都不熟,只與陳羣說過話,他試探猜道:“可是因爲陳羣?”

“陳羣?陳家所以要嫁女給你,倒是因爲陳羣。可太丘公之所以改變原意,並非因他。”

“那是因爲?”

“所以我說陳家女有德啊!催你快點回來,把她迎娶過門。”

“是因爲陳家女?”

“陳家女對太丘公說:‘鍾覲也許能保家全身,但他早亡無名;李膺天下楷模,雖死猶生。荀氏今搏擊郡北,爲民解倒懸,國人歌之。女孫嘗聞弟言:他在西鄉時亦能行禮教,春秋斷獄,鄉民稱頌。這說明他不是一味行事酷烈啊。孟子云:人無好惡是非之心,非人也。每聽到濁吏、豪強殘民的傳聞,孫爲女子,亦氣憤填膺,況荀氏子乃堂堂大丈夫也?酷烈猶可改之,無好惡則非人也。女孫寧嫁酷烈,不嫁非人。又且,荀氏名族,天下敬之,與我家三代交好,今大父既已將女孫許配他家,若因此事復又毀約,恐爲世人譏’。

“太丘公聽了她的話,這才改變了主意,沒有將與你的婚約取消啊。——這些都是我上次去陳家,聽陳元方說的。”

荀貞大爲驚奇,心道:“陳氏女才十五六,就有此等眼界?”

復又一想,又覺得也許是陳氏女有眼界,但也有可能是因爲她的年紀。她才十五六,閱世不深,又識字讀書,應該正是處於崇拜英雄,喜歡幻想的時候,陳寔看到的是自己“不懂保身全家”,說不定她看到的卻是一個“英雄形象”,故而說“荀氏子乃堂堂大丈夫也”。

這兩種可能都有。不過,她最後一句話說的卻是很對,陳家若因爲自己在郡北驅逐了太多的濁吏,殺了一個沈馴而將婚事取消,傳出去,肯定會引世人非議。陳寔之所以改變主意,恐怕不是因陳家女前邊的話,而正是因爲這最後一句話。

荀衢喟嘆道:“貞之,雖因陳家女之勸,太丘公沒有取消與你的婚約,可是他說的也不錯啊。不避強御固能得美名,卻也是取禍之道啊!我的從父是怎麼身亡的,你忘了麼?你今天去見家長,有沒有發現他又老了幾分?你在郡北殺貪救民,在道理上來說你是對的,他身爲家長,不好阻攔你;可是你這麼做,卻極有可能會給你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你回去罷,好好想想。”

“是。”

荀貞恭敬地又跪拜行了個禮,退出屋外。

自荀衢的從父荀昱死在獄中、六龍荀爽亡命江湖、他的父親荀曇被罷官禁錮後,這麼多年,荀衢一直鬱鬱寡歡,心有鬱積,難以宣泄,對這個世道早已灰心喪氣,因而在荀貞出仕後,從沒關心過他的公事,包括在他誅殺第三氏的時候。

第三氏再驕橫,也不過一個鄉下豪強,殺了也就殺了,族了也就族了,無關緊要。可荀貞這次巡行郡北,懲惡除暴,搏擊豪強,卻竟全然是擺出了一副不避誅責的樣子,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諸父,實不願荀貞如他們一樣走上這條不歸路。故此今夜一反常態,訓了他幾句。

荀貞知他用意,出了他家的院門後,行在巷中,望夜色深沉,亦是喟嘆。

兩次黨錮,傷盡了天下能人志士的報國之心。他既爲荀衢的關心感到溫暖,又爲荀衢這麼多年的消沉感到不值。

天下不是沒有英才,這國家不是不能治好,所缺者,一個明君。

……

次日上午,許仲、樂進、江禽、陳褒、劉鄧、江鵠、小任、程偃等人來了。

樂進、陳褒都是多日未見,見面後自有一番歡喜高興。

敘話畢了,荀貞把他們一一叫到側屋,單獨談話。

先是樂進,接着是小夏。對他們兩人談的自然是鐵官之事,先叫他們有個心理準備。接着是江鵠,和他談的也是鐵官之事,如前文所述,樂進、小夏去鐵官不可無耳目、爪牙,這耳目、爪牙就打算讓江鵠帶着他那隊的輕俠去充任。

鐵官之事談罷,又把許仲、江禽叫進來。

對他兩人談的是買兵器鎧甲、買糧、買奴、買地、再建個莊子,以及向外發展,擴大招攬輕俠、勇士的地域範圍諸事。得來的那兩千多萬錢,除留兩百萬自用,六百萬作輕俠們的消費日用外,其它的都拿出去買東西、招攬人。這管錢之任,由許仲當之。

末了,他笑對江禽說道:“‘城西伯禽’之號,現在只是響於潁陰。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響徹郡南,最好被人改叫爲‘郡南伯禽’。”

……

此事談完,又把陳褒叫進來。

和他談了兩件事。一件是繁陽亭里民的操練。問了一下操練情況。

陳褒答道:“如荀君舊制,三日一操。只是近日酷熱,在練站姿時偶爾會有人暈倒。”

“暈倒也不能停。若連寒暑的磨練都經受不住,終難堪大用。”

一件是太平道的事兒。荀貞命他要對繁陽亭的太平道信徒多加註意,這個“多加註意”不是提防的意思,而是要對他們“好”一點。

繁陽亭太平道信徒最多的是敬老裡。荀貞在任時,給敬老裡買過桑苗。陳褒以爲他是擔憂人去政息,害怕他們不能把這些桑苗照顧好,爽快地應諾答應了。

談完這兩件事,荀貞問起當日在亭中的下屬,杜買、黃忠、繁家兄弟。

“老杜和大小繁還那樣子。老黃顯老了,腿腳有點不利索了。”

“你回去問問他,他要是願意,可以辭了亭父,來我這裡。”

陳褒笑道:“這話讓老黃聽見,定然又會說:‘荀君仁厚,顧念舊人’了。他的孫兒還小,不知他舍不捨得離家遠去郡裡。我回去問問他,看他意思。”

荀貞離開繁陽亭後,對這些往日的屬下向來照顧,送去過不少吃食錢財。他頷首說道:“他若不願,你就去找君卿,拿些錢贈給他,讓他回家養老罷。年老了,也該享享福了。”

……

和陳褒談完,最後是劉鄧。

和劉鄧談的時間最長。從屋裡出來後,荀貞面色如常,劉鄧鬥志昂揚,也不知荀貞和他說了些什麼。

……

這一天,許仲、樂進諸人沒走,晚上又把文聘叫來,擺宴吃酒。

荀貞親自下廚炒菜,陳褒、程偃給他幫手。

許仲、樂進結伴出去買酒。小夏、小任點起火把,插在院裡地上。江禽、江鵠、劉鄧在樹下襬席設案。

酒菜齊全,圍坐痛飲。酒至酣處,文聘起舞弄劍。

諸人擊築,在月下高歌,唱的是:“壯士何慷慨,男兒重橫行。君舞劍兮我擊築,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歌聲古樸悠揚,傳出院外,驚起宿鳥,越過夜空。

暢飲至旦,許仲、江禽、樂進等辭別歸鄉。荀貞把他們送出城外。

……

回到裡中,把荀彧託他捎回來的瓦當、書,分別給荀成、荀悅送去。在家住了三天。秦幹、劉儒、文直、謝武等這些舊日相識聞他歸來,紛紛登門。高素、馮鞏也來見了一趟。第四天,他帶着程偃、劉鄧、小夏、小任等一干人等啓程回郡。

入了陽翟縣城,快到督郵舍時,前邊人叫馬嘶,兩三個騎士不避不讓,衝將過來。

——

1,淳于登,淳于瓊。

淳于氏的郡望在山東、河北,前漢緹縈上書,緹縈的父親淳于意就是淄博人。

在河南的淳于氏似不多。

淳于瓊後爲西園八校尉。能當上西園校尉的要麼是勳貴子弟,要麼是宦官親戚,觀此八校尉:袁紹、曹操,公子公孫。蹇碩,小黃門,得寵於靈帝。馮芳,大宦官曹節的女婿。禰衡罵趙融:“荀但有貌,趙健啖肉”,把趙融和荀彧並列,此人應也出身不低。以此,淳于瓊的家世肯定也不差,至少也得是宦官親戚,姑且將他和淳于登定爲一族。

145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十一)38 初步11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52 市義269 先嘆董卓再嘆民91 卸甲擦傷慰功績 大樹司馬人口傳57 我爲君取彼良駒(三)52 下邳國荀貞得子 廣陵郡笮融逞威(中)18 誅滅沈家(上)52 陰少府哀傷洛城 孫討逆嗟嘆往事14 唯恨之流年悄逝39 雄豪滿座乳虎聲(上)151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71 寬仁信義劉玄德(上)95 襲陣兵退夏侯惇(十三)32 許顯奉令提兵援161 陶謙難催泰山兵11 荀家五虎度陳倉(中)11 雪夜攻莊92 兵臨西華(中)60 劉備月下圖遠志 關羽林中慨爲驅102 欲攻昌邑先斷援122 三戰盡復東郡地(七)14 唯恨之流年悄逝51 下邳國荀貞得子 廣陵郡笮融逞威(上)66 延攬勇士(下)117 劉備輕色贈猛士4 留錢142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九)105 許顯截擊濟水岸51 得領汝南意不足45 董卓狼顧問英雄(下)43 縣尉119 三戰盡復東郡地(四)76 貴顯何氏兩將軍110 朝中爭鬥起風波(上)32 陽平文謙侵如火 常山子龍穩似山13 荀君有召15 出城激戰89 從徵汝南(中)99 做下何事引敵驚亂37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十八)90 襲陣兵退夏侯惇(八)3 誰人不知荀貞之144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十一)93 襲陣兵退夏侯惇(十一)8 朱門酒肉路邊骨197 周幼平如熊舉將(下)39 開練38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十九)130 伯圭再敗龍湊渡22 喜聞定策掀鬚髯 英雄所見原本同16 子長忿仇求爲應35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五)86 了卻山中寇賊事(十)63 下邳相舊習難除10 荀家五虎度陳倉(上)18 誅滅沈家(上)32 國家棟梁傅南容128 軍民兩屯糧百萬61 五更鼓角聲悲壯(中)113 詔討東郡出汝南(下)151 沙丘臺上舊時月(六)115 且行且戰五百里(下)45 天寒遙寄冬衣去72 健兒戰死誰封侯(上)34 一怒之威114 楊蔚奉使出魯陽 袁術應盟擊豫州13 荀君有召15 燕趙意氣多豪俠(上)3 習射73 大丈夫寧鳴而死41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二)114 曹操引兵拔寨撤42 馮鞏81 了卻山中寇賊事(五)12 馳援179 廣陵懸榻迎陳登129 孔融一怒殺名士71 此子存有難測之志111 朝中爭鬥起風波(下)45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六)256 兩中郎脣槍舌劍17 虛席相問上策何17 虎狼之威(下)40 鐵營15 李孟續仗劍榻前 荀公達夜還如意42 君臣自古固多疑163 常山中軍真倜儻(上)14 搜山千騎入深幽(五)126 玄德愁悶業不立67 發蹤指示功人也 能得走獸爲功狗12 一檄引得泰山驚50 忠勇士捨身忘死 善戰者後發制人200 遣使入豫議盟幽64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109 無情未必真豪傑 爭徐需重爭臧霸141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七)31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十二)255 唯有濮陽傾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