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府一處臥房,窗外仍然是大雨瓢潑,屋內則是一片愁雲慘淡。
鄧羲此時已趕回家中,身上的衣服自然不免淋落,入眼可見,自己的兒子正平躺在牀上,卻是雙目緊閉,一張小臉上卻是有些驚恐的表情。
牀前,正有一位老先生爲孩子把脈,看樣子已經快要診治完畢。老先生站起身來,又詢問了身旁等候着的鄧氏幾個問題,便輕輕點了點頭,緩步走到臥房邊上的客廳。
原來大雨初起之時,鄧府的小少爺,那位癡呆的鄧瀚,正端坐在庭院中一顆大樹下歇涼。驟起的雨勢讓衆奴僕一時之間忽視了這位基本上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小主人,只顧着躲雨,還是他那位慈愛的母親,想起來,便急忙趕到院中。
恰逢那聲異於平常的巨雷響起,只看見孩子所依靠的那顆大樹,伴隨着那一聲巨雷,“咔嚓”一下,中分而斷,其上半部分,卻又四散而倒。而小鄧瀚,卻在雷聲中,原本一直癡呆的表情漸漸有了些變化,先是渾身一震,平時僵直立於身旁的雙手,這時卻是彆扭的叉立於額頭前,遮擋着無法阻隔的雨水,隨後卻是想要邁步跑開身後斷枝殘椏的姿勢,不過雙腿很是遲鈍。
鄧氏看見孩子沒跑兩步,就要摔倒,此時她卻也伸開雙手想要扶住孩子緊跑了過去,幾步路中,就見多年不見動靜的孩子,突然大哭道:“媽呀!啊!”接着就趴倒在雨水中,沒了聲響。情急之下的鄧氏,也不管聽到那聲喊叫聲,並不是平常人家母親的稱呼,只是見到孩子剛有了動靜,卻又戛然而止,卻也顧不得仔細分辨。
只是趕緊上去,在幾名僕婦的協助之下,遮擋着將孩子抱回到臥房內,呼喊着,“快去通知老爺,趕緊的叫大夫!”自有手腳伶俐的下人們去辦。
客廳裡,隨後跟來的劉先也已經趕到,從臥房出來的鄧羲對着他點點頭,便走到老先生跟前問道:“大夫,我兒怎樣?”
“大人,小少爺並無恙。許是方纔見雨勢奇大,後又被怒雷震驚,恐怖於天地之威,驚嚇所致昏厥而已,小老兒以爲或可開幾幅壓驚藥劑即可,至於可能淋浴所染風寒,自是一併處理即可。大人,卻是不必憂心!”老先生也是這數年來多次來鄧府的熟客,卻也感於鄧府上下的慈善,自是對鄧羲實話實說。
“多謝老先生辛苦,還請您費心!”鄧羲回道。
老先生自是去開放抓藥不提。鄧氏此時也已出來和劉先見過禮,對着丈夫言道:“夫君,方纔大雨中我好像聽到瀚兒,開口喊話!”
“什麼,瀚兒,開口喊話,此言當真否!?”鄧羲驚訝道,不敢置信的發問。
“確實如此,幾個下人也如此對我言講,否則我豈敢告知夫君!”鄧氏答道。
“怎麼會,我等多年來名醫求遍,而無果,今日我兒莫名其妙的樹下淋雨,竟能開口了?”
“賢弟,莫忘了方纔那一聲怒雷,滾滾而來。雷者,動也,重雷交疊,相與往來,震而動起出。驚動賢侄往日被壓抑之神思,使其鳴叫,驚惕,也未可知啊!”劉先開口道。
“呵呵,承始宗兄吉言,我兒定是如此!”滿臉的希望衝散了鄧羲往日緊鎖的眉頭。
夏日雷雨,匆匆而來,卻又忽忽而過。落日時分,漫天烏雲散盡,落下西天一片火燒雲。臥房內的鄧瀚,依舊沉睡,不過小臉上原本的癡呆像卻在不經意間慢慢的消散着。
雄雞一唱,東方日升。
襄陽城中已經有了不少的商販們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城外也已經有不少的小販們在城門處來往頻仍,他們有的挑着一扁擔柴火,有的揹着一簍青菜,雖辛苦,卻不無幸福。拜荊州牧大人所賜,如今的荊州算得上是此亂世中的一片淨土,若是在其他地方,幾乎沒有在日出時分就開城門的。
一大早,鄧府的管家德叔卻也是早早的起來了,正因這五年來他每天都要去坊市裡爲他的小少爺,找那一碗好吃的溜豆腐,今天卻也不例外。豆腐,這也算是前漢淮南王給後人的遺惠。
雖然豆腐要是放到他處那東西不算便宜,可是對於襄陽人來說,就不算什麼,因爲他們吃的起。德叔自是熟門熟路,在坊市裡轉折幾番,便來到了溜豆腐的那個店鋪。店老闆遠遠的看見老管家便開玩笑似的招呼道:“德叔,您又親自來了,派個下人來就可以了,我這裡您還不放心啊?”
“呵呵,不是,我也就是進這份心!還權當順便動動身子骨!”德叔的臉上卻是一份淡淡的笑意,雖然當年出事不管他的事,可是他總覺的有愧於那個可愛的小少爺。
店老闆麻溜兒的弄好那豆腐,“得,德叔,您拿好,慢走啊!”
提着那份“心”,德叔又和往常那樣回到了家裡。給剛起牀,還沒用飯的老爺,夫人行過禮,沿路和見過的家丁丫鬟們打過招呼,自然就拿着豆腐來到少爺的臥房。
“小少爺,小少爺,還沒起麼!”輕輕的推開臥房門,自然摒着身子,如常般來到牀邊,卻沒有看到預料中應該還躺着的孩子,入目可見的是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不見絲毫的呆氣,他的小少爺正盤腿靜坐在牀上。
“德大爺,您又給我送溜豆腐了!謝謝您啦!”清脆的聲音帶着稚氣向他問着好。
聞聲瞬間將德叔那屏住的身子驚起,手上一鬆,“啪嘰”一聲,包裹好的溜豆腐灑落了一地。
“少爺,少爺,你會說話了!”此時的德叔已經有些語無倫次,突然而至的驚喜使得老人家不知該如何是好,雙手抖動着,不知該放到哪裡爲好,腳下不注意,早就將那一地豆腐踩成了糜。
好半天才想起來要將這件事給老爺和夫人稟報。忙亂中,不小心差點給一邊的桌椅絆倒,踉蹌前行,也不覺得腿腳上的疼。一路上大呼小叫着,“少爺清醒了,會說話了,”言語聲傳出去好遠,使得滿府的人們都是又驚又喜。
臥房中,靜坐於牀上的鄧瀚,其實早已自凌晨清醒,此時他的確是鄧瀚,不過已經不是那個癡呆的孩子,內裡的靈魂已經和這具身體的主人合而爲一。
昨日那異常的雷聲,卻是將一個異世的靈魂送入了這具身體裡。原先的主人幼小的意識很輕易的就消散在那突變之下,而那聲“媽呀!啊!”卻是新人到新居所發出的第一聲。
半宿的思量與琢磨,讓新人將將能夠知道這孩子姓鄧,所據城池叫做襄陽城,能夠僥倖不死,而借體重生,卻不知他身具多大的造化,感謝上蒼!這是他的心聲。從此以後,他就是鄧瀚,體味着前主人小小意識中,那份天性和這幾年意識中的印跡,不由得感動。童真童趣惹人憐,父母之愛令人敬;我雖沒有三春暉,卻將敬獻三寸心!
門外的安靜,被遠處漸漸涌來的人羣給打破,也擾了鄧瀚繼續的沉思。
“老爺,快點兒,快點兒!”此時的鄧氏恨不能扯去那些礙事的裙襬,一個勁兒的推着鄧羲往前趕,身後跟着的奴僕們也很有些心急。
鄧羲的心裡也早就波瀾起伏,雖然昨天劉先的話給了他很多的安慰,不想這驚喜來的卻是這麼的快,快得他沒有一點的準備,只能是在方纔得管家稟報後,被這突然而至的驚喜淹沒。
鄧羲將臥房門大開,卻沒有邁步而入,只因爲他看見了正面門而跪的孩子。
“孩兒給父親、母親大人請安!”擡頭而起,孩子的雙眼正盈盈的看着他們。門口的衆人此時都爲這撲面而來的場景呆住了。
“快起來,我的瀚兒啊!快起來,爲娘,爲娘……”母子連心,鄧氏搶步進門扶起孩子,一把拉入懷中,嘴裡的話卻不知怎麼說下去,薄施粉面淚雙行。
“哈哈,哈哈,好,好!”此時的鄧羲也只能用大笑來舒展胸中的喜意,雖不明顯,可是他那眼底卻也有絲絲晶瑩閃過。
“來人,來人,管家,今天我要喝酒,我要擺宴,宴請賓客,哈,還有所有家人加例錢!”主人家的高興,自然也是下人們高興的預兆,滿園的人們此時都是一片歡騰。
片刻後,鄧府的大門中開,一個一個伶俐的家丁們魚躍而出,有的去買菜,有的去拉肉,有的則是去宴請賓客,不管是去幹什麼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意盎然。
吉人自有天相,善人必得良禱!
這一年,這一月爲漢建安四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