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暴雨,並沒有讓率部行出不遠的孫權改變主意,反而越發堅定了出擊的決心。因爲他知道,這樣的暴雨會給敵軍騎兵造成很大的麻煩,加上虎林外山巒重重,更不利於騎兵的衝鋒機動。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點,徐琨便對孫權說道:“將軍,道路泥濘難行,還是先行迴轉營寨固守吧?”
孫權眯起雙眼擡頭看了看烏雲翻滾電閃雷鳴的天空,語氣堅定地說道:“不!對於荊州鐵騎來說,道路更爲難行。這場暴雨可以說是我軍擊敗荊州步騎的最好時機!”
他這麼一說,徐琨便也反應過了,然而他卻還是遲疑說道:“可是將士們……”暴雨襲來之後,孫權並沒有下令停止前進,所以冒雨前行了一段路程之後,現在已經有不少人神色疲倦,早已沒有剛出營時的鬥志士氣了。
“讓將士們先停下來。”孫權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他知道如果不把將士們的士氣鼓舞起來,即便遭遇敵軍,也全無勝算。
在白茫茫的雨幕之中,孫權策馬行至於一處高崗,山坡下密密匝匝地站滿了江東將士,因出兵之前並未準備雨具,所以大夥全都被瓢潑大雨淋得渾身溼透。在孫權下令暫停前進之後,還有許多人暗自揣摩,如此大的暴雨,只怕將軍是要讓咱們轉身向後回營去吧?
身上的鎧甲被雨水沖刷得很是明亮,但也因此而愈發沉重。孫權卻彷彿毫無所覺,他輕輕一扯繮繩,使得原本有些躁動不安的戰馬順從地低下頭顱,剛剛擡起的前蹄也踩踏下來。
“諸位!”孫權深吸了一口氣,對着山坡下的將士們大聲說道:“你們都是江東子弟!很多人更是自先父在時,便追隨左右,揮師討董,孤軍深入,可謂九死一生!然先父竟殞身於宵小之手,至今思之,痛徹肺腑!近權謹以誓言,必夷黃祖三族懸示四海,否則吾死不瞑目!”
這番話讓許多從初平元年起就追隨孫堅的老將老卒激動的熱淚盈眶,孫堅之死對於他們來說,正如孫權所言,至今思之,仍痛徹肺腑。而孫權所說的那段光輝歷史,又讓他們找到了當年縱兵千里戰強敵,孤軍深入祭太牢的強烈自信和無上榮光。這批老將老卒雖然人數日漸凋零,但仍然是構成孫權部曲主力的基層骨幹。很多校尉、騎都和百人將,都出自於這批江東老臣。他們的心態和一舉一動,都直接影響着直屬的部衆。
“還有很多人,是先兄借兵創業時,便許身奮戰於先兄麾下,與其橫掃吳會、蕩平江東!期間艱辛苦難,權亦感同身受,權也與諸君一樣欲輔佐先兄,共創偉業!可是就在先兄不幸遇刺身故,屍骨未寒之時,荊州劉琮卻無故來犯!如今強敵已踏足我江東之土,虎視眈眈,欲逞兇於江東,肆意於故土!”孫權悲壯的語氣使得將士們陷入深思,敵人已經打進了院子,難道還要讓他們登堂入室嗎?
即便孫權的聲音再大,在這暴雨聲中,也傳不了多遠,但站在前面聽清楚的將士,自發地向後面的同袍低聲複述,而孫權也有意識地稍稍等待了片刻,才舉起馬鞭指向道路前方,大聲喊道:“諸君,可願隨我一戰?衛我家園,報仇雪恨!”
“衛我家園!報仇雪恨!”早已被鼓動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的將士們揚起手中的長槍,敲打着胸口的鎧甲,齊聲吶喊。一時間槍戟如林、聲衝雲霄!
漫天雨絲都彷彿被這沖天的殺氣凝固了一瞬……
待重新列隊上路之後,整個隊伍看起來殺氣騰騰,千萬只腳下濺起無數渾濁的泥水,然而他們的步伐卻從未如此有力,他們的目光,從未如此的堅定。
倘若這時候有人跳出來告訴他們,現在可以調頭回營,舒舒服服地躺在乾燥溫暖的被窩裡美美的睡一覺,回答那人的可能是惡狠狠的一聲:“呸!”
孫權下令隊伍繼續前行之後,並沒有急於從高崗上下來,而是扭頭望向南方。他知道,就在那一片莽莽山中,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正向自己而來。
“將軍!”一名斥候快馬而來,遠遠看到孫權,便在山坡下滾鞍下馬,仰面對孫權道:“離此十五里之地,發現小股敵軍騎兵!”
徐琨聽了對孫權道:“應是荊州軍的斥候,若是所料不差,其主力應在二十里外。”
對於這個消息,孫權並不感到意外,他沉着的點了點頭,對那名斥候說道:“再探!”。待斥候翻身上馬離去後,孫權這纔對徐琨說道:“敵必不會料到我軍冒雨突襲,不過若是被其斥候發現的話,就會失去突襲的突然性。”
“將軍的意思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徐琨自然明白,但他並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出言問道。
孫權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老丈人,沉聲道:“唯有加快行軍速度,才能攻擊不備!”說完之後,擡手招來傳令的騎兵,對他說道:“傳我軍令,全軍輕裝疾行!令先鋒孫河,加快速度!”
軍令層層傳達之後,行進中的將士便將不必要的雜物拋在路邊,除了保命的鎧甲和武器口糧之外,輕裝疾行,而前鋒孫河所率領的三千輕騎,更是催動戰馬,向陰沉沉的雨幕中衝去。
很快,在兩軍相對的中點附近,雙方的斥候小隊便迎面遭遇。幾乎是同一時間,帶隊的什長便讓騎術最好的士卒返回報信,而自己則率領七八名部下向對方發起了衝鋒。
本就積滿水坑的路面上,被戰馬踢踏得更加泥濘,糟糕的道路使得雙方的騎兵都沒能將速度提到最高,但因距離很近,雙方還是很快撞在了一起。與使用馬刀的荊州騎兵相比,江東騎兵所用的長槍看似較佔便宜,實際上卻遠不如馬刀靈巧自如。
“噹啷!”架住了對方刺向自己的長槍之後,什長手腕一擰,狹長的刀身藉着戰馬的衝鋒之勢,順着光掛槍身閃電般地向下斬落。鋒利的刀鋒將對方的持槍的手指根根削斷,沒等那名江東騎士發出吃痛的喊叫,刀身猛然上挑,輕巧地、毫無阻礙地自那人的脖頸間掠過。
一絲紅線出現在那人的咽喉處,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突然迸裂,那江東騎士伸手去捂,卻哪兒能捂得住?滾燙的鮮血自指縫間汩汩而出,下一刻,他已自馬背上摔落下來,脖頸間的鮮血頓時染紅了身下的水窪……
什長的身影此時早已掠過,鷹隼般的雙眼又盯向了下一個目標,毫不猶豫地揮動馬刀,向敵人迎面劈砍!
“啊!”隨着接連響起的慘叫聲,江東斥候小隊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了三騎,他們驚駭地相互看了一眼,撥轉馬頭便要向後逃走。對方精湛的騎術和狠辣的作風,實在讓這幾個騎兵難以置信。以往遇到這種情況,大多照個面便各自回去報信,誰見過一上來就這麼兇悍的斥候?
什長看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那幾個江東斥候的背影,輕蔑地向地上啐了一口,活動了一下被槍頭刺傷的胳膊,感覺並沒有傷到骨頭,於是放下心來,對喘息未定的兄弟們說道:“咋樣?還敢不敢再往前探上一探?”
“老哥又小瞧人!”一個年輕的士卒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和有些粘稠的血跡,很是興奮的說道:“敢!這有啥不敢的!”
倒是有個穩重的老兄弟對什長說道:“咱們這一隊已經出來許久,這大雨天的,人受得了,戰馬也受不了啊!”
對於這些五六歲口的戰馬,大夥平時可都是當寶貝一樣供着的,要知道在戰場上,戰馬可就是騎兵的命根子。聽了這人的話,什長略有些遺憾的看了看前方的道路,下令大夥迴轉。
這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以荊州騎兵傷亡各一、陣斬敵軍六名的戰果結束。對此什長卻覺得並不完美,若是沒讓那三個傢伙逃跑就更好了,甚至能活捉一個,纔算得上完成任務。
天邊忽然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緊接着滾滾雷聲彷彿敲打在人們的心底,讓人壓抑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魏延望着眼前鋪天蓋地的瓢潑大雨,很是無奈的暗自嘆了口氣,不過面容卻一絲情緒都未曾顯露。主公曾經說過,每逢大事有靜氣是一個合格的大將的基本素質,越到這種時候,就越要沉住氣。不能爲外物所擾,否則就會陷入全面被動。
暴雨一開始襲來的時候,魏延就知道要糟,原本山中道路就很是崎嶇難行,現在這暴雨一下,更是雪上加霜。然而明日便是與主公約定的進攻日期,若是自己未能率部如約向虎林進攻,豈不是誤了主公的大事?
本來按照計劃將在今夜趕到距離虎林十里外安營,待明日一早五更就能向虎林孫軍營寨發起進攻,如今看來,只能冒雨前行,擇一處地勢尚可的地方先安營紮寨。
“報!將軍!前方十五里之地,發現孫軍斥候!”響亮的報告聲打斷了魏延的思緒,他轉身看了看前路,目光彷彿要穿透這重重雨幕,看清楚對方有着怎樣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