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江風拂面,溼氣微涼,賈詡擡眼望向浩浩淼淼的廣闊江面,沉聲分析道:“陳元龍乃湖海之士,善於審時度勢,將軍舉兵東進,勝負未定之時,其必然會做壁上觀。然而形勢若有變化,勝負端倪已顯,他則會如出林猛虎,撲向失敗的一方。因爲無論是將軍,還是孫權,對他來說都是敵人,坐山觀虎鬥,何樂而不爲?他斷然不會在形勢未明之時,就暴露出真實的意圖和實力。”
劉琮聞言低頭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認賈詡所言非常有道理。若是換了自己,恐怕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這和道義無關,所關係的,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見劉琮沉默不語,賈詡又接着說道:“但是他既然想做壁上觀,將軍豈能如他所願?以老夫觀之,陳元龍若見其中一方稍露敗相,便會發兵攻伐,這便是他的弱點。將軍可以示之以弱,引蛇出洞,亦可以陸軍直搗皖城,北上壽春,威逼其勢。總之勝負之機,變幻莫測,需將軍臨機決斷啊。”
“嗯,先生所言,琮已明白。”劉琮點了點頭,心中覺得踏實了不少。有賈詡這樣的謀士輔佐,自己的確從中學到了不少東西。
正說話間,就見水寨外戰船徐徐列陣,想來是今日操演的時候到了。劉琮手撫垛口青石,凝神眺望。自去年在彭澤與孫策水軍大戰之後,他便再未曾到水軍巡視,卻不知如今水軍戰力如何。想要平定江東,水軍乃是重中之重,由不得他不上心。
雖然看起來操演的規模並不大,但戰鼓擂響之後,還是頗有些殺伐之氣。此時呂布等人也聞聲等上城樓,立在劉琮兩側看向對面的水寨。
只見數艘高大樓船各領數十艘戰船,分做兩隊,一方進攻,一方守寨。初時進攻的船隊在水面上遊弋徘徊,似乎在尋找對方的弱點,沒等呂布等人看出端倪,就見當中的樓船上旌旗招展,鼓聲忽然變得急促起來,雖然隔着江面,仍然讓人聽得熱血噴張。
進攻一方的船隊中,忽然衝出數艘小艇,每艘小艇上不過三五人。最前面那艘船頭之上,站着個身形矯健的漢子,盛夏時分只穿了件白色單衣,褲腳挽到膝蓋處,艇上三個同伴,也是如此打扮,看起來很是利落。
防守方的船隊中,射出密集箭雨,衆人只覺眼前一花,就見那爲首的漢子落入水中。眯眼細望,水面上早已不見了人影。
“這樣莽撞,又有何益?豈不是趕着上去送死嗎?”有人出言說道,然而話音未落,就見守衛水寨的數艘戰船船舷上,忽然冒出幾個白色身影,動作迅捷,顯得頗爲老練,不待船上士卒舉槍相刺,便翻身躍入敵船。
衆人看不真切如何相搏,但很顯然那些白衣漢子佔了上風,竟然很快被他們奪下船隻,猛地插上代表火勢的紅色大旗,周圍戰船不得不隨之避讓,如此一來陣型便有些散亂,而此時正面進攻的船隊,也貼上前施放拍杆,又有數架雲梯自敵臺搭上敵船,身穿皮甲的悍卒舉着短刀從上一躍而過。
守寨船隊雖然被進攻方貼到近前,卻並不慌亂,各船彼此支持,相互協作,反倒奪下了來犯之敵中的樓船,不過攻防主將似乎已趁亂轉移,看旗號他竟是主動燒燬了樓船,使得守方不得不重新調整陣型。
呂布等人騎戰步戰自然很是精通,但這還是首次見到水軍操演,許多不明白之處,忍不住出言相詢,夏口水軍中陪同他們的將領,便不厭其煩的爲其講解。
雖然明知是場操演,但呂布張遼和高順三人還是看的目眩神迷,心想若是自己登上戰船指揮作戰,肯定會茫無頭緒。看來水軍作戰,並非自己以前所想象的那樣,只憑借誰的船大,誰的兵多便可穩操勝券。眼前還只是操演而已,若真是實戰,只怕要比眼下更爲激烈,也更爲殘酷。北人不識水性,萬一掉落水中,豈不是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這麼想着,呂布看向劉琮的目光,便多了幾分疑惑。當初彭澤大湖之上,他又是如何大破孫策的?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然連水軍戰法都如此精通。
他這麼想卻是高看劉琮了,當日彭澤大戰,實際上是甘寧坐鎮指揮,劉琮那會兒領着明光騎去偷襲湖口,壓根沒他啥事。
就在呂布胡思亂想之時,操演戛然而止,各船打撈落水士卒,船頭上號旗翻卷,不時有小艇穿梭在艨艟鉅艦兩側。
“之前那白衣漢子是誰?”劉琮招來水軍將領,出言詢問道。他對那個彪悍輕捷的漢子很是好奇,卻不知黃祖部下中,何時竟有如此猛將。
那人躬身答道:“此乃折衝校尉蘇飛,善水性,每戰登先,皆無所懼。”
劉琮聽了之後猛然想起,這個蘇飛,不就是歷史上幫助甘寧投奔孫權的人嗎?後來黃祖兵敗,蘇飛被俘,還是甘寧力保纔沒被孫權砍了腦袋。想不到竟然也是員猛將。不過能與甘寧交好,以甘寧的脾氣蘇飛斷然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只是如今甘寧已爲柴桑水軍統帥,蘇飛卻仍然只是個校尉,兩人的命運軌跡,自從自己出現之後便註定無法交集了。
這個念頭只是在劉琮腦海中一閃而逝,他扭頭望向江面,見戰船已入了水寨,不由眯着雙眼,回想着方纔操演的整個過程。在他看來,夏口水軍更注重將士的個人能力,尤其擅長貼近之後搶奪戰船,同時對於水戰的一些制勝手段,也掌握的頗爲熟練。也許,這纔是這個時代原汁原味的水戰方式吧?
想到這裡,劉琮扭頭對王粲說道:“最近的消息可有說明,江東船隊在何處駐泊?”
“孫軍戰船在廬江郡的皖城、虎林一線設防,多數戰船還是停泊在居巢湖中。”王粲聞言不假思索,脫口回答道。
居巢湖就是後世的巢湖,古稱南巢,現在也還有人這麼稱呼。劉琮聽了點了點頭,對賈詡說道:“現在看來,若要取江東,必先克皖城,否則即便水軍南下,也是如芒刺在背,使人不得安生。”
賈詡的想法與他差不多,之前就已經決定要水陸並進,水路不用說自然是順江而下,但陸上的攻擊線路,卻一直有兩種方案。一種是如劉琮所言,由江北橫掃廬江,另一種是自江南取虎林,直取江東心腹。兩種方案各有利弊,一直委決不下,限於兵力又不能再度分兵,所以這個問題困擾至今,還是沒有定論。
“待過幾天趙、魏及黃將軍等人來此,再作商議吧。”王粲見兩人都沉默不語,便出言提議道。對於柴桑水軍爆發瘟疫之事,他作爲劉琮的心腹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尚不知瘟疫能否控制住,柴桑水軍又會因此遭受多大的損失,故此只能在夏口等待確認之後,再行定奪。
劉琮想到這一層,不由皺眉對賈詡低聲說道:“若是孫權得知,未知會作何反應?”
“將軍的意思,是誘敵來攻?”賈詡同樣低聲反問道。
“如果換成是我,見到敵軍被瘟疫削弱實力,定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劉琮深以爲然的點頭道:“就不知孫權是否有這個膽量。”
賈詡稍一沉吟,環顧左右後對劉琮說道:“軍機要務,只怕以孫權現在的情形,還當遵從周瑜等人的意見吧?”
“是啊,他如今剛剛接手江東,恐怕還不會如此自專。何況軍中諸將,未必會對他言聽計從,倒是周瑜等人如今位高權重,可惜難以挑撥他們的關係……”劉琮沉聲說道:“不妨散佈消息,就說水軍大疫,傷亡甚重,同時設下埋伏,待江東水軍來襲之時,突然殺出!”
“還是再等等看吧。”賈詡皺眉說道,他對於柴桑水軍瘟疫的情況不怎麼樂觀,萬一真的傷亡慘重,實力大損,搞不好還會弄巧成拙。更何況賈詡從來不低估對手,這樣的計策,顯然太簡單了些。想來以周瑜的才智,是幾乎不可能上當的。
誘敵深入固然可以掩其不備,但若是對方來個將計就計,到時候誰勝誰負可就難說了。
見賈詡並不支持自己的想法,劉琮摸着下巴上的短鬚思忖片刻,還是覺得此計可行,只是目前柴桑水軍的情況不明,所以賈詡纔會有所疑慮。希望張機出手,能迅速遏制住瘟疫的蔓延吧。其實劉琮覺得即便沒有張機相助,只要施展隔離**,相信也能很快將疫情控制住,但總歸還是要徹底根治纔好,畢竟都是水軍將士,非戰而歿實在令人心痛。
不過此計只是個初步的構想,真若實施起來,恐怕還要夾雜別的手段,現在還是等情況稍微明朗一些,再最終決定是否施行。
下了城樓之後,劉琮特意讓人召來蘇飛,先是贊其今日在操演之中的表現,又賜了把鋒銳的短刃,蘇飛雖然沒有表現的受寵若驚,但內心還是頗爲激動的。
黃祖在一旁見了,只是哈哈直笑,看樣子頗爲得意。他若是知道兒子黃射所在的柴桑水軍中爆發了瘟疫,只怕這會兒就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