輜重營,燒起來了。
閻行不是張牛角的對手,但在他的身邊還是結陣的漢軍,張牛角拖了半刻時間,握着閻行的鐵矛將他從馬背上拽了下來,策馬奔逃,被閻行與十餘名漢軍圍攻,他的身上中了三箭,拖不住了。
這時,馬越才注意到,自己身後的輜重營,燒起來了。
那個在他手中虎口逃生的少年,寧可衣袖被火燃着也不肯丟棄火把,趁着馬越對其失去興趣脫下衣服引火,終於蓋在了輜重營的糧草麻袋上。
燃起的烈火激發了僅存的黃巾力士們死戰的豪情,一些人趁亂搶着馬匹退卻了,朝着北方逃竄,還有更多的黃巾力士們三人結陣,與漢軍展開了殊死搏鬥。
糧倉起火使得輜重營周圍的溫度飛速上升,熱浪撲面而來,混亂的戰場中,馬越愣住了。
閻行站在馬前,他如今的模樣有些狼狽,看馬越面無表情地看着北方逃離的黃巾軍,閻行想了想說道:“主公,要不要追殺?”
“恩?”馬越愣了一下,這纔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有些喪氣地說道:“不用追了,糧倉已經被燒了,殺再多人又有什麼用?”
說罷,馬越看着不遠處仍舊拼死抵抗的黃巾軍,用馬鞭輕拍了閻行一下說道:“那些人讓別人去對付吧,讓咱們的兄弟去救火。”
閻行抱拳領命離開,馬越看着地上的屍首發愣。
這些黃巾軍,和他之前遇到的全然不同,他們兵甲銳利,作戰勇猛,三人成伍的表現極爲耀眼,區區三人便可抵得上漢軍一伍的作戰能力。
區區千人,即便是偷襲,卻也對漢軍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張角不簡單。
能把一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民訓練得精通夜襲,不簡單。
這場夜襲隨着衆將率部合圍與糧倉起火陷入尾聲,儘管黃巾力士驍勇善戰,對上數倍於己的漢軍仍舊只有敗亡一途,漢軍勝了,卻還不如失敗。
伴着五更天的雞鳴聲,北軍營中的嫋嫋青煙中忙碌的漢軍跑來跑去。
統計傷亡、重建兵營、檢查糧草,太多事情需要他們去忙了。
營中書吏在下午將戰報寫好送到了皇甫嵩的帳中,一同軍議的,還有全漢軍所有千石以上軍官。
大帳中放着一面山川地形圖,皇甫嵩坐在圖前,下面跪坐着北軍五校尉,都尉曹操、郭典,別部孫堅與關羽,還有代鄒靖行事的劉備。
劉備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軍中將領,內心有些不安,但他更清楚這也是他出人頭地的機會,拼生打死這麼久,不就是爲了這麼一天嗎?劉備儘量讓自己的模樣顯得淡然。
他不是北軍中候,在軍中也沒有明確職位,甚至連他之所以留在一羣匠人中間也是因爲前中郎將盧植曾命他監督匠人打造軍械。但是現在,輜重營要出人來參加軍議,非他不可。
匠人幾乎死光了,還剩兩個瘸子。北軍中侯鄒靖也死了,整個輜重營現在也就能把他劉備拿出來聽軍議了。
皇甫嵩皺着眉頭,戰況很糟糕,但他在涼州曾遇到過更糟的,讓他皺眉的是昨夜由洛陽發來的戰報與軍中的密報。
伸手輕釦几案,皇甫嵩說道:“昨夜,由雒陽發來一封戰報,豫州刺史王允,平定豫州黃巾,降民數萬。”
停頓了一下,皇甫嵩伸手揉了揉臉面,自嘲的笑道:“我皇甫嵩討冀州,被黃巾夜襲,破北軍二營,燒糧草萬石,殺敵七百而陣亡三千有餘。”
“不過讓我奇怪的是,長水校尉,越騎校尉,能告訴某,昨夜黃巾偷營前你們在做什麼嗎?”
馬越心頭一跳,昨夜黃巾偷營前,他難道不是正在帳中與關羽對飲說心事嗎?皇甫嵩是怎麼知道的?
與馬越一同心驚肉跳的還有他身旁跪坐的越騎校尉曹破石,曹破石有些意外的看了馬越一眼,還以爲他二人是同道中人。
曹破石昨夜不在營中。
不等二人說話,皇甫嵩就問道:“都尉郭典,營中飲酒,貽誤軍機,如何處置?”
郭典看了馬越一眼,他聽出皇甫嵩的意思,是要以軍法嚴辦馬越,面上有些猶豫,在北地他們曾並肩作戰,馬越的機智與勇敢讓他牢牢記住當年的年輕縣尉,但他別無選擇,自年少時追隨皇甫嵩至今已有二十餘年的他深知自己的上官是個令行禁止軍法從嚴的將軍,只得點頭說道:“營中飲酒,當杖責二十。”頓了頓,他看到馬越身上的血跡,說道:“長水校尉作戰受傷,雖有違軍法,但理應減半。”
皇甫嵩輕瞟了郭典一眼,點頭接着問道:“統兵校尉夜不歸營,又當如何?”
這,說的就是曹破石了。
郭典皺了皺眉頭,這個罪責說起來可大可小,於是說道:“夜不歸營當杖責三十,念在越騎營並無損失,也應減半。”
減半是減半,十五棍子和三十棍其實沒有多大分別,軍棍這個東西,五杖之後感覺就都沒什麼區別了,只是在榻上躺一個月和兩個月的區別。
聽到杖責減半,曹破石呼出口氣,心裡對郭典也有些感激,杖責這個東西他捱得多了,自從兄長離世之後哪個阿貓阿狗都敢對他行以軍法,最多的一次甚至收了五十軍棍,差點就沒了命。但那又如何,曹某人仍舊我行我素,只要宦官沒有倒臺,兩千石的官職就是被免了也能復起,只要不死老子就總有出路。
張讓之所以掌握如今的地位,一方面是其人本就有才能,但也少不了上官的提攜,任何人都是如此。
而提攜張讓的人,就是曹破石的哥哥,曹節。
張讓從前便與曹破石私交不錯,後來張讓如今的權傾朝野也有曹破石的功勞在內,因此,他只要不犯下謀反之類的大罪,任憑他們多麼恨之入骨,曹破石也不會畏懼。
皇甫嵩點頭,算是對郭典的回答還算滿意,伸手扣了扣几案說道,“今晚,射聲,屯騎,步兵三部乘船佯攻廣宗,越騎校尉領所率兵馬自南方繞至南和埋伏,阻止曲陽方向繼續向廣宗增兵,戴罪立功,若放過黃巾一兵一卒馳援廣宗,罪加一等。長水校尉,你部以自成一軍,給你一月時間,兵下邯鄲,之後向北推進,否則罪加一等。”
“別部關、孫,命汝二人將兵北上襄國,阻擊趙國黃巾來援,自北由南掃蕩廣宗郡。”
“劉玄德,暫且代領北軍匠作一職,負責招募匠人趕製軍械。郭都尉留於中軍聽命,曹都尉領本部騎兵籌集周邊各縣匠人與糧草。黃巾此次劫營意圖拖住我等的時間,望諸君嚴於律己,勤懇作戰!”
所有人都以爲,皇甫嵩對馬越與曹破石有所不喜。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皇甫嵩是在給這二人機會。
在皇甫嵩的几案上,除了一封斬七百亡三千餘的戰報之外,還有一封從鄒靖身上發現的官信。
“長水校尉輕慢無爲,越騎校尉寡而無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