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憲來往縣府與東城門忙碌,直到深夜方纔回到舍下休息。
入睡沒多久,忽聽得屋外一陣騷亂。田憲原本就是和衣臥牀,這會兒立刻跳將起來,奔本而出。剛來到院子裡,幾名門客和家丁各自提着棍棒等防身之物,正警惕的守在靠近大門的位置。正是在院門之外的街道上,各式各樣的聲響此起彼伏,冥冥之中已經繪織出一派混亂不堪和驚慌失措。
“怎麼回事?”田憲表情嚴肅,正聲問道。
“不知道,街上好像亂成一團。聽說縣府那邊着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救火。”一名門客一邊警惕的透過門縫向外看去,一邊說道。
wWW⊕ttκΛ n⊕co “縣府着火了?”田憲驚訝的說道。他家距離縣府尚有一段距離,適才他也是從東城門那邊直接回到舍下,暫時並不清楚縣府如何着火了。“派人去看了嗎?”
“阿幹已經出去了有一會兒。”那門客又說道。
田憲一陣尋思,心中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當即他轉身奔回屋子,取出一件簡易的皮甲穿上,又尋來自己的長劍,儼然一副整裝戒備之態。再次來到院子時,忽聽大門外有人輕聲敲門,守在門口的門客先透過門縫看了一眼,確定不是其他外人後,連忙取下門栓,放外面的人走進來。
“阿幹,外面怎麼樣了?”守衛大門口的幾人連忙圍上前問道。
被喚作阿乾的青年此時滿頭大汗,臉上滿是驚愕之色。他喘了好幾口氣,方纔勉強平定下心緒。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田憲,連忙快步來到田憲跟前。
“阿幹,你說,外面到底怎麼回事?”田憲正色問道。
“田老爺,大事不妙。東城門出事了,流寇正在搶城,城樓那邊已經快要守不住了。”阿幹吞了一口口水,好不容易把話說了出來。
“什麼?到底是縣府着火還是流寇攻城?”田憲神色十分嚴峻,加重語氣追問道。
“縣府也着火了,東城門也被流寇攻擊了。這會兒城裡亂成一團,韓縣尉派人在四處抽調人手,還要求縣城裡但凡成年人都拿上武器去迎敵。”阿幹不減慌張的說道。
“怎會如此?”田憲捏緊拳頭,臉上滿是憤慨之色。
“老爺,咱們……咱們該怎麼辦?”一名老僕茫然不知所措的問道。
田憲陷入一陣沉思,臉色由嚴峻漸漸變得憂愁,他想要從今晚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中理出一個頭緒,可到頭來發現即便讓自己理出一個頭緒,也於事無補,畢竟當務之急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證令支縣城的安危。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縣府失火,流寇攻城,時間相隔如此之近,必然不可能是偶然。城中一定有內鬼,只怕賊人絕不僅僅只是打東城門一處主意,十之八九會趁着城中內亂製造更多破壞。”
衆人聽得此話,紛紛把目光轉移到走廊上。
只見不遠處的走廊邊緣,正站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年業已穿戴齊整,一副從容不迫之態,任由屋外鬧騰不止,他臉上卻根本看不見任何一絲一毫的慌張和害怕。
田憲看了一眼少年,帶着幾分詫異道:“豫兒,你怎麼出來了?”
這少年正是田憲的侄子田豫,他不慌不忙的說道:“城中有難,若要自保,必先守住城郭,我等男兒理應同心協力,共保城垣。”
田憲當真是哭笑不得,說道:“你這小人兒,手無縛雞之力,還談什麼共保城垣?快快回屋子裡去,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不要出來。”
田豫堅強的說道:“男兒豈能畏手畏腳。大伯你曾說過徐無縣祖家大公子會帶隊前來支援,既是祖大公子的修書,應該不會有假。侄兒相信祖大公子必會如約而來。”
田憲苦笑道:“就算祖大公子會派人前來支援,眼下也不能知道他究竟何時纔來。總之,你不要任性,快快回屋子裡去。就算你是堂堂男兒,家中尚妹妹、弟弟,你便留在家中照顧保護他們,這也算是盡力了。”
他說完,不等田豫再多說什麼,立刻吩咐門客和僕從,召集舍院所有男丁,拿齊所有可以使用的兵器。留下幾名年邁者守在家中,其餘者則跟着他一併出門,先趕往縣府查看情況,隨後再另行馳援東城門。
田憲一行十餘人來到縣府時,此處的火勢已經得到些微控制。他一番張羅,協助搶救物資和傷員,忙了一刻鐘左右,轉而又前往縣府面見王縣君。哪裡知道在縣衙等候多時,也不見王縣君出現,他便要往後院去尋,剛到後院正門門廊上,又被兩名僕從阻攔,說王縣君有要事在身,這會兒不方便見客。
聽到這裡,田憲立刻察覺到情況有所異樣,豈不說現在情況危急到如此地步,只說他身爲堂堂的縣府功曹,既然還能有見不着縣君的時候?腦海中迅速掠過種種猜測,他心中已然有所覺悟,頓時火冒三丈。
“你們,給我讓開。”
田憲按劍而立,橫眉怒目直瞪着擋住去路的兩名僕從。
兩名僕從皆嚇了一大跳,不敢再強行阻攔,規規矩矩的退讓到一邊。
田憲跨門而入,向着後院深處尋去。剛來到王縣君的居所,隔着老遠就聽到後院傳來一陣極大的動靜。他徑直奔到後院,看見王縣君正指揮着家中奴僕,將家中大小細軟一應捆綁裝載到馬車、牛車上面,不僅如此,不遠處還有許許多多王縣君的家眷,有哭哭啼啼,有心煩氣躁,正等待着上車。
“快點快點,你們都快點。”
“哎哎哎,小心點,這可是值錢的家當,別碰壞了。”
“那邊的,把車都套好。乾糧都裝好了麼?”
田憲只感到腔內一股燥熱,前所未有的憤怒一擁而上,直衝到他的腦海之中,甚至這股憤怒的熱氣還在漸漸蠶食着自己的理性。東城門衛士和義勇正在奮勇抗擊流寇,城內聽聞流寇搶城的消息亂成一團,韓縣尉忙着臨時徵兆民壯,而堂堂一縣之君非但沒能在最需要他的時候站出來主持大局,這會兒竟然還關上院門偷偷的裝載細軟,企圖逃離!
平日裡,他可以忍受王縣君的碌碌無爲、昏庸迂腐、貪圖小利,儘管這不是一個正直甚至合格官吏該有的做派,但如今天下還能有多少正直的官吏呢?只要不是什麼大壞大惡,一切也就得過且過。
可此時此刻,正是關乎到全縣安危之時,王縣君不僅沒有任何建設或者任何其他緩解危機的措施,竟然還要棄城而逃,這簡直已經不是玩忽職守可以定罪了。
“王大人!”
憋足一股中氣,田憲大吼一聲。
後院嘈嘈雜雜的聲響一下子被蓋壓下去,忙碌不堪的人羣消停下來,無不把目光轉向閥出聲音的方向。王縣君一見來者竟然是田憲,先是一怔,隨後臉色愈發顯得難看。
“田功曹,你來這裡作甚?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王大人,那你又可知道城內現在是什麼情形?流寇突然開始搶城,城內人心惶惶,正是需要大人您來坐鎮的時候,您竟然打算裝車私逃?”田憲聲如洪鐘,字字有刻骨一般的氣力。他雙目火焰躍躍,根本沒有任何官位上的尊卑。
“你胡說什麼。什麼裝車私逃?這……這只是……”王縣君被田憲這一喝,當場便有了幾分心虛,支支吾吾好半天,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是……城中情況危急,我身爲本縣縣君,自然是要與本縣共同進退。只是……只是常言道,禍不及家人,若是有家眷在城中,我必會分心。無論如何,只要先將家眷遣出城外,我便再無牽掛,勢必抗賊到底。”
“你身爲令支縣父母官,全縣百姓便是你的家屬。你棄大家而顧小家,豈有這等道理。”田憲怒斥道,他自然是不相信王縣君的一番連篇鬼話。
“姓田的,別沒大沒小,你以爲你是誰,我家老爺要做什麼事需要向你交代麼?”這時,站在王縣君一旁的那位老僕冷聲冷氣的叫嚷道。
王縣君雖然心中有虛,但聽了老僕這番話後,多多少少漲了幾分底氣。
“田功曹,你且先回去。這黑燈瞎火,我又能去哪裡,是不是?你放心,我只是將家眷暫且安置到安全的地方。一旦此間打理妥當,我便親往東城門坐鎮。”他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拖着官腔官調說道。
田憲正待要繼續開口駁斥,忽地遠處傳來一陣轟隆的震響,似乎是什麼倒塌聲,又好像是爆竹一樣的響聲。聲音來自遠處,卻是那麼清晰可見,讓縣府後院一衆人等驚了一下。衆人忍不住紛紛猜疑,這到底又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過多久,後院走廊上忽地跑來一名下人,臉色倉皇至極。
顧不上喘氣,下人來到王縣君面前,哭喪着臉叫嚷道:“老爺,老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東城門破了,流寇,流寇都進城了,他們,他們正朝縣府來……”
這番話猶如晴天霹靂,讓在場所有人都硬生生的吃了大驚。
王縣君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臉色漸漸慘白起來,身後那些家眷們無不是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又是爭又是吵,要趕着擠上馬車準備逃走。其他那些正在裝載細軟的奴僕們,也都一個個慌了神,一些膽小怕事者,趁着後院混亂之際偷偷開溜。
“不,不行了,老爺,咱們,咱們趕緊從西城走吧。”之前那老僕等了一會兒,見王縣君毫無反應,連忙狠狠拽了對方一把。
“對,對,趕緊走。走走走,上車,都上車。叫人去把後門打開。”王縣君忙道,話音還沒落定,人已經邁步向最近的牛車走去。
田憲怒不可遏,按劍而上。
那老僕早就警惕着田憲這邊,一見田憲有動靜,立刻大呼小叫喊着“功曹造反要殺人了”、“快來人快來人”。他向附近的幾名門客和甲士招呼,後者馬上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從後方追上田憲,將田憲扣押住。
王縣君回頭看了一眼田憲這邊,臉上先是有幾分驚詫,不過這幾分驚詫也是一閃而過。在一旁老僕慫恿之下,他索性狠下心,下令將田憲拘押到縣府後院的柴房裡。待到此事消停之後,若是田憲被流寇殺了那就罷了,如果沒被殺,他還盤算着栽贓田憲一個罪名,讓田憲來背上所有黑鍋,真正是一舉兩得。
“開門,走。”
縣府車隊浩浩蕩蕩開出後院大門。
東城城樓,此時已經是多處起火。泥土堆砌成的城牆不僅不牢固,而且也十分之矮,上下不足一丈高。流寇們搭上人梯,三下兩下就爬上了城樓。到後來,還有一些流寇甚至還取來一些樹幹,直接抵在城牆根下,流寇便沿着樹幹往城牆上攀爬。
拱衛城牆的衛兵和義勇,一開始並不敢貿然阻擊,一方面害怕更加激怒這些流寇,抱着一絲希望能夠安撫局勢;另外一方面過去十多年來,幾乎沒有遇到過強攻城牆的情況,很多人根本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應對;再一方面,城內混亂不堪,不由讓人分心。正因爲如此,很快就讓流寇們趁機攀爬到城牆上。
直到這個時候,衛兵和義勇們方纔開始不顧一切展開阻擊,然而,一切已然爲時過晚。
越來越多的流寇登上城樓,大部分都還擰着各式各樣武器。衛兵和義勇們畢竟人數有限,面對完全失控的局面,僅僅只做了片刻的抵抗,便出現有人脫逃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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