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縣君在縣府坐立不安,縱然已經召集府衙裡的所有門客、甲士加強護衛,可面對東城門外咄咄逼人的流寇隊伍,十多年來從未遭遇過這等陣仗,心中無論如何也是平靜不下來的。半個時辰前方纔與縣城裡的幾位大戶談過,希冀能再勻一點錢糧,只是磨破嘴皮子,雖然到最後還是說服了部分大戶,可到底能捐出來的錢糧有限。別說打發走這麼多人的流寇,只怕連打發走城內的難民都困難。
已是生更半夜,平常這個時候王縣君早已安睡,哪怕就是在這幫流寇抵達令支縣的前一天,他依然不會像今時今日這般驚慌失措。
按照田功曹所說的那樣,只怕眼下所能寄託的希望,那就是徐無縣能夠派來援軍。
不管徐無縣的援軍究竟能幫上什麼忙、幫上多大的忙,最起碼多一些人手便多幾分安全,哪怕僅僅只是穩定縣內的民心也好。
好不容易纔到牀榻上臥下,閉着眼睛醞釀了許久,勉強纔有了幾分睡意。
偏偏就在這時,忽地又讓縣府外面大街上突起的一陣鑼鼓聲驚醒。王縣君一下子坐直身子,腦袋嗡嗡作響,一時間也分不清楚東南西北。直到有僕人急促的拍響房門,在門外驚呼道:“老爺,老爺,不好了。縣庫失火了。”
王縣君顧不上穿衣服,一下子便從牀榻上跳下來,旋即衝到門前拉開房門。
一股寒風撲面打來,讓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激靈,迷糊的狀態一下子清醒了一大半。他盯着門外的僕從,激動不已的追問道:“你,你說什麼?哪裡失火了?”
僕從一臉哭喪,焦急的說道:“縣庫,縣庫着火了。大火,已經快燒到院牆那邊去了。”
王縣君不再多說什麼,跨門而出,來到院子外面,舉目向縣衙門方向看去。
縣府分爲前後兩個大院,前大院是縣衙門,後大院則是王縣君的私人官邸。縣庫嚴格得來說是一個獨立的院落,但緊挨着縣衙的側面,與縣衙僅僅只隔着一條小道子。擡頭望去時,已然可以看見縣府大院火光重重,翻滾而又不斷變化形狀的濃煙,黑壓壓的後面時不時透露出幾分赤紅的光斑。
不遠處,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已經可以印證這場火災有多麼可怕。偶爾甚至還能聽到一些慘烈的痛號聲,或許是有人被大火燒傷,又或許更是有人未能及時從縣庫院子裡逃出。
“快,快去,快去救火!”
王縣君好不容易纔從嘴巴里擠出一句話來。
“許大人已經去了,縣府能抽調的人手,這會兒都已經在救火了。只是……只是火勢來得太突然,到這會兒……恐怕……”
“這下完了,這下真完了。”王縣君失魂落魄的說道,從未感到有這樣的絕望無助。
縣庫平日裡雖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然而自入冬以來,令支縣備盜所蒐集上來的錢糧物資大部分都儲備在縣庫。就是靠着這筆錢糧,方纔能維持兩、三百號備盜義勇的備盜隊伍,一旦讓義勇們知道錢糧出事,人心渙散是小,最可怕的反而是會引起義勇們的震怒。若是有人趁機在義勇隊伍中挑唆,甚至都有能掀起一股叛亂。
城下擁堵着六百餘人的流寇,最是需要穩定人心之際,偏偏又出了這樣的大岔子,真正是屋漏偏遭連夜雨。
“老爺,這,這下該如何是好?”過了好一會兒,僕從同樣感到十分擔心,於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向王縣君試問道。
“還能怎麼辦?你說,還能如何是好?”王縣君茫然的說道。
“眼下出了這麼大的事,無論如何,老爺也應該留一手後路纔是……”僕從壓低聲音說道,弦外之音十分明顯。
“你,你說什麼?”王縣君一時未能明白過來,疑惑不解的反問道。要真有什麼後路,他自然早就做好這方面準備,問題就是眼下還能有什麼後路可言?
“這,夫人、公子、小姐他們可都還在府上,萬一縣城出了什麼差池,這讓夫人、公子他們如何自處?”僕從提示的說道。
“對,對。你,你趕緊去通知家眷,把該收拾的先收拾好。不過千萬不要鬧騰太大的動靜,只是,只是以備不測罷了。另外,馬車、牛車,都準備好,都停到後院去。”王縣君放佛有一些醒悟,連忙吩咐道。
“是,是,小人明白。”僕從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可不願意有任何涉險,只要老爺和夫人能走,自己這個老僕從肯定也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就在縣庫火勢滔天之際,令支縣通往西城門的街道上,正有七、八個人影急匆匆的小跑着。如今各個城門都已然戒嚴,雖說重兵全部集中在東城門,相對而言西城門這邊要安穩、平靜許多,但守衛城門的衛士們依然不敢有任何鬆懈。城樓上掌着許多火把、火盆,把整片區域照得通亮。
街道上,隨着那七、八人影越來越近,可以漸漸看清楚爲首幾人身穿皁衣,竟是縣府公門中人,而緊隨其後者則是尋常普通裝扮,像是附近街坊百姓又或者是縣衙的僕從。一行人小跑來到西城門城樓下,早有守衛城門的兵士發覺迎上前來。
“你們是什麼人?來此作甚?”一名小將從城樓上走下,來到門洞前向這些人質問道。
“你們難道沒看到麼?縣府着火了,出大事了,我奉王縣君之命從各城門抽調人手趕往縣府支援。你們別多廢話,趕緊派人去縣府。”爲首的一名皁衣小吏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很是不耐煩的說道。
縣府方向的熊熊烈火,滔天一般的火勢,就算沒看到西城門這邊沒看到明顯的火光,也看到帶着許多火花的滾滾濃煙。他們自然知道縣府方向出了事故,但因爲職責在身,也不敢輕易調動,只能胡思亂想一通。這時縣府都派人來了,不由讓所有心頭緊張了一番,只希望不是出了太大的事故。
“縣府究竟出了什麼事?”小將連忙問道。
“失火了,火勢很大。總之,縣君大人催着命令,你們趕緊派人過去。”差吏說道。
小將也不能多問,想了想既然是縣君大人的命令,西城門距離東城門也有十多裡的路途,這會兒西城門毫無動靜,自然是能抽調一部分人手過去。當即,他吩咐手下,從城樓上撤下二十人趕往縣府,只留十餘人值守城門。
一直等到從城樓上撤下的一隊守衛城門的兵士被調離離去之後,那些縣府而來的差吏這才表示告辭要趕往下一個城門去通知。小將自是沒有多疑,然而就在那些差吏轉身之際,他忽然看到一名差吏背後衣衫上有一處奇怪的痕跡,好像是一個破洞,而且破洞四周好像還沾染着一些深顏色的液體。
正要看口詢問之際,變故突然發生,不遠處的夜空裡傳來“嗖”的一聲勁響,緊接着城樓上一名衛士發出慘叫。站在城樓下的小將立刻本能的扭頭去看,很快,便又聽到城樓上一連串的騷動,有人在吼叫,有人在嘶喊,還有人在痛嚎。
“怎麼……”
小將剛要拔腿跑上城樓,突然之間又感到身後撲來一陣殺氣。
他吃驚的回頭看了一眼,頓時臉色慘白生變,只見適才那些已經離去的差吏,這會兒竟然又去而復返,飛奔着向自己衝來。不僅如此,對方一個個手擰着長刀,明晃晃的刀鋒閃着冰冷的寒光。他還沒來得急慘叫,劈頭蓋臉已經捱了一刀,直到死也沒能想明白,這些差吏究竟是什麼人。
靠近西城門的屋檐上,很快出現幾個人影,他們先蹲在屋檐上向城樓射了一陣箭,撂倒了幾個目標明顯的守衛。待到城樓下那些差吏提刀殺向城樓時,這幾個弓手也紛紛跳下屋檐,換上短兵器也跟着衝上城樓。
城樓上先是傳來一陣刀劍拼擊聲,隨後又有求饒聲,但很快就重新回覆到平靜。
與此同時,東城門外,劉安站在官道一旁一處土丘上,眺望到城內遠處升起的滾滾濃煙,猶如豺狼一般的雙眼立刻閃爍出一抹狡黠的神光。他從土丘上走下來,先向自己的一衆手下遞了一個眼神,旋即鼓足中氣大吼道:“弟兄們,今晚想要填飽肚子、想要睡上暖和的牀,現在就跟着我一起搶城。咱們在這裡都待了一個晚上了,那些大老爺們連一口吃得都不給,既然那些大老爺們不仁,那也休怪咱們不義。弟兄們,衝!”
隨着劉安的一番話,他的一衆手下頓時起鬨附和,挑動人羣情緒。
原本很多流民又餓又累,正迷迷糊糊相互依偎着打瞌睡。隨着這樣一陣響動,人羣馬上甦醒過來,大家也沒能太反應過來,只能是人跟着人向城牆方向涌去。
“衝,衝城。誰先登上城樓,賞錢五十貫,大米一石,牛車一架。”
“都他媽的磨蹭什麼,趕緊向前衝。誰他媽的不衝,老子就剁了誰!”
“快,大夥快衝,只要衝進城裡就有吃的了。”
威逼利誘之下,人羣無可奈何,只能憑着一股腦熱發起了衝鋒。
城樓上,無論是役兵還是備盜義勇,被城外的一陣響動驚醒過來,無不是臉色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