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鐵羌盟的部隊已經攻佔了弘農?

董卓西涼軍爲天下諸侯所畏懼,就是由於具有相當數量的羌胡騎,所以精悍無比,在場衆將沒有不親眼目睹的。如今數萬羌胡騎蜂擁出關,那還了得?所以這個消息傳來,大堂裡頓時一片死寂,連奉先公也變了顏色,忘了對我下殺手。

至於我,雖然沒體驗過西涼軍的強悍,但一想到賈詡所跟我說的那些羌人事蹟,就覺得頭皮發麻。況且高順率領全部主力軍東援張邈,城中所有能上陣的,只剩下七千多老弱殘兵,如何能抵擋排山倒海一般的西羌鐵騎?又看到衆人的反應,一顆心更是如鉛之重,在那一瞬間,我竟全然忘記了自己這條命很有可能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嚴氏半晌沒說話,忽然在一旁幽幽嘆了口氣,道:“奉先,張將軍說得沒錯,恐怕是我們誤會真將軍了。真將軍,實不相瞞,白天這胡女刺殺主公後,我們對你起了猜疑心,所以設下了這個圈套想試探試探你,這也是萬不得已,還請您見諒。”她微微一笑,又道:“因爲事情發生得突然又非常重大,所以我們不得不謹慎行動,甚至讓高順將軍調走了您的部曲……假如郝萌請您來議事的時候,您抵抗或逃走,那就罪責難逃,可是您孤身一人跟隨郝萌前來,因此小女子就已經確認您是無辜的了。”說着向我深深道了個萬福:“但小女子萬萬沒有想到,陳賊竟會擅自行動,企圖借刀殺人。都是小女子沒能識破陳賊的奸佞之心,令您身陷險地。小女子給您陪禮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猛地覺得全身一鬆,原來奉先公已經轉身走開,到大堂的案几後坐下。我身體脫離了殺氣籠罩範圍,這才長長透了一口氣,趕忙向主母答禮道:“真髓明白,我確實不知道安羅珊竟會行刺主公,還請主公主母明查!”心中卻滿不是滋味:原來這都爲了試探我?調走張遼以便動用他部曲時,我還在弘農,尚未回師,這又怎麼說?剛纔主公殺機充盈,怎麼不見你這婆娘上前長篇大論爲我辯解?更不要說陳宮下殺人令時,我早已將你在迴廊上的呼吸聲聽得一清二楚。臨時編出如此牽強的故事以安我心,不過是由於大敵臨近,看我還有利用價值罷了。哼,你未免也太小看我真髓了。

奉先公忽然開口,冷冰冰地道:“陳宮的事情我先不追究,但你們擅殺同僚,非處分不可。魏續,你的部曲暫時沒收,張遼,你也一樣!現在西面軍情緊急,張遼你不要回開封,就在這裡操練士兵,三天後隨我出戰。郝萌,你繼續鞏固本城防務。”他頓了頓,惡狠狠地盯着我,道:“真髓,你究竟是不是行刺主謀,我不追究,但剝奪一切職務,從現在開始回去閉門思過,不許你踏出驛館半步!此外,後天上午我要拿這刺客祭旗——她是你的部下,就由你來親自監督斬首。到時候你提個人頭來見我,不是她的,就是你的!”說着又瞪了嚴氏一眼,也不等我們回話,直接起身回後堂去了。

我默默地站起來,看着被士兵從地上架起來的羅珊,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迴廊口,這才轉身走出大堂,茫然走入雨幕之中,任雨水將身體澆透,同時腦子裡嗡嗡作響,無數紛亂的思緒線頭接踵而至,在眼前一晃而過,但我卻偏偏什麼也想不到,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覺得腦子裡竟是木的。

圍繞着炭盆,映得屋裡人人臉膛通紅,一時間大家無語,唯有火蛇鮮活地跳躍着。賈詡夾起一塊石炭投進去,火舌吞噬炭塊,發出噼啪噼啪的響聲。他嘆了口氣,捻着花白的鬍鬚,苦笑道:“沒想到內情居然如此複雜……賈某情報不足,判斷有誤,丟人倒是小事,若是將軍因此而遭到不幸,在下那就萬死難辭其咎了。幸好鐵羌盟大軍來得正是時候,否則……”

我苦笑起來:“賈先生別這麼說了。折騰了我一夜,最後結局還是以沒收兵權和遭到圈禁收場,您猜測得分毫不差。但不論怎麼說,我這條命總算保全了。”自己回到下榻處後,憂心重重,根本合不上眼。正好賈詡深夜造訪,於是跟他詳細講述起傍晚這起流血事件的過程。

賈詡不置可否,道:“嗯,聽將軍仔細講述了事情經過,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都想明白了。將軍,我看呂布早在今天這事情發生前,絕對早就有剝奪您兵權之心。這不是我胡亂猜測,您聽我慢慢道來。”他咳嗽一聲,緩緩道:“這要從兗州慘敗之後說起,在那一役中,呂布自己的部隊幾乎全部損失,因此到中牟後,他一方面要抓丁彌補兵力,另一方面,就是要剝奪部下的部曲以充實自己的兵力。軍中剩餘的將領有六個,按照部曲數量來排序,就是您、高順、魏續、張遼、郝萌還有曹性。其中魏續是他的親戚,可以不論;郝萌和曹性的部曲數量比較少,暫且忽略不計。剩下的,就是您、高順和張遼了。”

他輕輕揉搓雙手,看着自己細長的手指,說道:“呂布剛到中牟,您和高順還都遠在弘農。所以他第一個要奪取部曲的目標,就是張遼。您認爲,張遼被孤身調離中牟,是主母對付您的第一步……”他擡起頭看着我,眼睛裡彷彿有火光閃耀,“但最根本的實質,應該是張遼變相地被剝奪了對自身部曲的控制權。”他聲音低沉蒼老,彷彿來自悠遠的山谷,令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接下來,才輪到您。”賈詡笑嘻嘻地摸了摸鬍鬚,只是他那尖酸的笑容我再熟悉不過,“對付您可要比張遼難多了,至少呂布自己是這麼認爲。因爲您在這裡既有兵力又有人望,況且西征獲得了很大的成功,而他呂布自己卻連戰連敗,逃到中牟,名義上還是主公,實際上比附庸還不如。您想想,以呂布的爲人,他能容忍這種狀況麼?之所以要緊急召您回師,讓您功敗垂成,其實也是他爲了改變這種狀況的行動。”

賈詡所說的每個字,彷彿一根根鋼針,刺在我的心口。其實自己早已經有了同樣的想法,只是這想法不僅不能宣之於口,就算是想上一想,都不免感到呼吸困難,心頭滴血。

賈詡繼續道:“之所以呂布要以違背軍法的名義處斬魏延,併吞了您的屯守兵,不過是爲了更好的控制中牟城而已;緊接着,您又孤身進了城,爲他下手奪取兵權,創造了最良好的機會。”

他笑了笑,慢慢道:“您忠心耿耿,一心爲主,想必呂布只要張嘴要兵,您絕對不會不給。可呂布是個極度自私自利之人,以己度人,他會怎麼看待您?”不顧我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繼續道:“真將軍,只怕您現在還是把嚴氏和呂布的行爲區別對待罷?您不要認爲呂布消沉飲酒,所以對您下套佈局的就只是嚴氏個人的主意。可實際上,嚴氏這麼做難道是爲她自己嗎?她是個女人,這麼積極參與勾心鬥角,除了爲自己的男人,還能爲什麼?她的圈套詭計,其實不過是呂布的延伸纔對,嚴氏和呂布,根本就是一體的兩面,兩者完全不能分割。不論是否會出現行刺事件,他們都肯定要對您下手,這一點勿庸置疑。”

我頹然點頭,發現這老狐狸看人看事的深遠程度,的確和我不在一個層次。

賈詡又夾起一塊石炭,侃侃而談:“嘿,以高順和郝萌分別接替您和魏續的職務,這一手很不簡單,不可能是嚴氏的手段,這個主意八成出自那個死鬼陳宮,因爲以一個從未接觸過全軍大局的婦道人家,是絕對不可能瞭解您和魏續兩位大將之間的友誼。陳宮此人智謀高遠,本是極難對付的人物。可惜得是,由於他在兗州的過失,呂布和嚴氏並不完全信任他。這一點從行刺這麼大的事情而陳宮卻根本不知道就能體現出來,否則在對簿公堂的情況下,陳宮若直接咬定您主謀行刺,魏續張遼根本就無能爲力。他和嚴氏各懷鬼胎,未能真正連成一氣,可以說是您最大的幸運之處。”說着隨手將石炭丟進炭盆。

我不解道:“賈先生,既然如此,嚴氏勝券在握,爲什麼還要犧牲陳宮?”

賈詡笑道:“將軍,當您步入那大堂的一刻,嚴氏已經不再需要藉助陳宮的智謀了。即便有魏續張遼保護您,但只要她亮出‘行刺主謀’這張王牌,隨時都可以處置您。陳宮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卒,又爲衆將所厭惡。殺一個陳宮平息衆人之憤,她何樂而不爲呢?況且魏續手裡也握着不少部曲,雖然他是呂布的親戚而被忽略,但畢竟多剝奪一人的兵權,呂布手裡就多了千把個士兵。死一個陳宮,換取魏續的士兵,不是很划算麼?”我只聽得背後涼津津地,賈詡在旁油然道:“因此等待到呂布出現,嚴氏立即反了口供,其實這不過是給呂布的殺人暗號,打算將您就地處死呢。”

原來如此,經過賈詡抽絲剝繭地一分析,我已經全盤醒悟過來。通過魏續殺死陳宮,再以這個罪名剝奪了魏續手裡的部曲,不過是在對付我時,嚴氏隨機應變,多撈取的一點彩頭。只是陰差陽錯之下,由於鐵羌盟的進犯,反而暫時保全了我的性命。

隨着想到鐵羌盟,我不禁頭皮發麻,後背涼氣直冒:自己回師這才幾天?這些羌人先破長安再陷弘農,這是多麼驚人的推進速度,這是多麼強悍的戰鬥力?以行軍速度來看,敵人不日就要兵臨中牟城下,可如今城中缺兵少將,還有什麼資格和他們鬥?

旁邊賈詡捋了捋鬍鬚,笑道:“說到底,賈某由於先前情報不足,漏算了一個嚴氏,結果可謂是‘失之毫釐,差以千里’了,好在您吉人天象,逃過此劫。”他話鋒一轉,笑嘻嘻道:“真將軍,您這位主母可真了不起,有急智又善於作僞,口才更是一流,是難得的高才。賈文和佩服,哈哈。”

我唯有苦笑:“賈先生,您不要拿我開玩笑了,真髓實在沒這個心情。”思路轉到嚴氏身上,想到她的刁鑽狠毒,真是令我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