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于銀曾是大司馬劉虞手下的騎都尉,主掌兵事,可謂知兵。
在劉虞死後,鮮于銀也曾與齊周、鮮于輔一起號召州中義兵爲劉虞報仇。
不過之後鮮于銀生了一場大病,回鄉將養了數年,故而外人大都只認得鮮于輔而忽略了這個鮮于家的另外一個重要人物。
這一次鮮于輔與袁熙徹底翻臉,便把家鄉泉州的事務一應委託給從弟鮮于銀。
鮮于銀也不敢怠慢,重新操持起兵事。
鮮于輔把漁陽大部分兵馬都調集在漁陽城中,留給鮮于輔的人手並不多,不過這在鮮于氏的大本營泉州並不是問題。
鮮于銀隨便一個招呼就招募到不少泉州本地青壯,其中依附於鮮于氏的人丁便有兩三千之多。
然而自開戰後,泉州並沒有成爲袁熙攻擊的目標,鮮于銀也空閒了許久。
直到開打了一個多月後,鮮于輔突然派人來到泉州。
鮮于銀面聽了來人說的話後感到十分莫名其妙,問道:“你說什麼?泉州被破?笑話,我不是好好的站在此處聽你說話麼?”
來人也微感尷尬,他只是奉了鮮于輔的命令前來查探泉州的情況,沒料到泉州嘛事沒有。
“都尉,將軍收到消息說常山相顏良親領兵馬來攻泉州,倒是不可不防。”
鮮于銀卻渾不在意道:“顏良?我又不是沒與他打過交道,不過一匹夫爾,不足爲慮。”
鮮于銀的確與顏良打過交道,劉虞剛死時,鮮于銀帶兵馬與袁紹軍配合兩面夾擊公孫瓚,當時雙方作爲友軍還同在一個帳中商議軍務。
不過鮮于銀對顏良的印象顯然還停留在數年之前,當時顏良只是初露崢嶸,風頭尚不及如日中天的麴義,其作戰風格也只是以勇猛爲主。
然而如今的顏良早已今非昔比,不僅更善戰,且內心裡更裝了一個來自於現代的老硬幣。
來人見鮮于銀這般態度,也不願意自找沒趣,只說道:“將軍吩咐了,田長史的兵馬就在潞城,若泉州有事,可就近求援。”
鮮于銀不耐煩道:“此事我知曉了,你速速回去覆命,便說泉州固若金湯,讓從兄放心便是。”
鮮于銀其實心裡也十分不甘,他昔日在劉虞手下的地位不比從兄鮮于輔低,更實掌兵權可謂是風頭無倆。
只可惜前些年生了一場大病,讓他只能回家養病,錯過了大好的發展機會。
如今從兄鮮于輔已經受曹司空拜爲左度遼將軍,領幽州六郡軍事,兼漁陽太守,而自己只是閒居家中。
當今之人提及泉州鮮于氏,人人都知鮮于輔,又有誰只消我鮮于銀。
故而鮮于銀聽聞顏良可能來攻泉州時,不僅沒有絲毫擔心,更隱含期待。
他想證明給世人看,他鮮于銀仍是當年那個縱馬馳騁可將萬軍的騎都尉。
說顏良,顏良便到。
就在鮮于輔的使者走後的第三天,鮮于銀散佈出去的遊騎突然回報,有大股兵馬從沿着泉州南邊的巨馬水北岸東進,目標直指泉州城。
根據遊騎的回報,來敵打的乃是度遼將軍旗號,軍中還多張顏字大旗。
鮮于銀雖然不清楚顏良也被表拜度遼將軍,但有了人提前通知,知道是顏良來犯。
遊騎還告訴鮮于銀,這支兵馬除了人數衆多外還拖拉着不少車輛,上邊裝滿了各種物資,可能是攻城器械。
漢代的泉州與後世福建泉州毫無關係,乃是後世天津市武清區附近。
這片區域靠近渤海,是多股河流的入海口,故而此地水道密佈河網複雜。
鮮于銀雖然在戰略上藐視顏良,但在戰術上卻並不怠慢,聞聽敵人帶了許多輜重從西邊而來,便下令手下兵馬毀去境內一些河道上的橋樑,意圖延緩敵軍前進的步伐。
然而,他的這些小動作卻並沒有對顏良的行軍形成阻礙。
顏良軍中帶有不少工匠,他們在道路兩旁迅速架起浮橋,讓全軍可以順利地前進,並沒有因而減緩步伐。
鮮于銀並非不知兵之人,哪裡會出城野戰。
此時秋收已完,他便下令堅壁清野,讓城外的百姓盡數疏散,一部分躲入城中,一部分避至泉州東北方向的安全地帶。
不過顏良的大軍兵逼泉州城下後卻並沒有第一時間發起攻城,一邊紮下大營,一邊分兵向南,控制住了巨馬水北岸的碼頭。
隨後,一艘艘舟船沿着巨馬水順流而下,停靠到泉州碼頭。
這些船隻上裝載了大量糧秣,若是用陸運不但耗費人力畜力,且靡費衆多,既然泉州方向水道暢通,正適合用水運。
除此之外,與這些舟船同時抵達的還有不少木排。
木排上並沒有裝什麼物品,因爲木排本身便是運抵此處的重要物資。
泉州附近地勢低窪,經過人類幾千年的開發,粗大的木材早就砍伐殆盡,用作打造攻城器械的木材十分欠缺。
顏良對此早有考量,所以從中山境內的森林砍伐了一批木材,紮成木排,經由易水轉道巨馬水運抵此地。
這些巨木從碼頭拉上岸,就近運抵城外十里處的工匠營,然後與其他零部件一起裝配成雲梯、衝車、投石機、樓櫓等攻城器械。
鮮于銀一開始還在奇怪,顏良大老遠地來到泉州城下卻毫無動靜,只是紮下營壘彷彿前來武裝遊行一般。
他心中疑惑不已,總覺得事有蹊蹺,便連連派出斥候往西側南側打探消息。
然而這時泉州西面與南面方向卻已經被顏良的遊騎遮蔽,鮮于銀派出的小股斥候根本沒有辦法饒過這些遊騎,在付出了一些傷亡後,鮮于銀終於放棄了這個年頭。
不過,他心中的謎底終會揭曉。
就在顏良到達泉州的第三天清晨,城外的顏良營地突然動了起來,隨着陣陣鼓聲,一隊隊兵馬從營中涌出,依次逼向了泉州西、南兩面城門。
鮮于銀心道來得正好,他已經等得夠久,是時候開始他的表演了。
自從受到鮮于輔的委託後,鮮于銀髮動城中青壯好生修繕了一番城防,將缺損的城堞、老舊的城樓全部重新加固,對於城外的城壕也重新拓寬加深,並引了城北的沽水入城壕,形成了寬達三丈許的護城河。
鮮于銀以爲,雖然泉州城不比薊城、漁陽、涿城那麼高大雄壯,但以自己的精心準備,抵禦個萬餘兵馬幾個月絕對不是問題。
鮮于氏在城中積儲的糧食足夠城內軍民一年之食,又多挖深井,不虞斷水之憂,自己可以篤定堅守,守到城外的來敵斷糧而去。
甚至鮮于銀都已經幻想過,若是城外來敵狼狽而退,他將率領城內精幹子弟殺出城去,狠狠地給顏良一個教訓,重立他鮮于銀的威名。
在他看來,顏良退曹操,救官渡,敗張燕這等戰績不過是僥倖而已,換了他也也能做到。
當自己踩着顏良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時候,世人就會知曉泉州鮮于氏並不只有鮮于輔一個出色的人物。
然而,鮮于銀的種種算計都要建立在他擊敗顏良的前提上。
但此刻城下的顏良卻根本就沒有把小小泉州城放在眼裡,即便是知曉泉州守將是鮮于銀,也只不過評價了一句。
“哦,便是那個喜歡誇誇其談的傢伙。”
《孫子兵法·謀攻篇》說得好: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爲不得已。修櫓轒轀,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堙,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
作爲在沙場上混跡十餘年的老將顏良而言,最不喜歡的也是攻城戰。
然而,一支精銳的部隊,必須要具備能打硬仗攻堅寨的能力。
所以在黑山之戰時,顏良便一支在鍛鍊麾下兵馬攻堅的能力。
爲此,他設立工匠營,對目前常用的各種攻城器械不斷優化改進,並在黑山之戰中一一拿出來測試功效。
他此次兵逼泉州更是有備而來,豈會兵臨城下再思索對策。
討逆營將士們的訓練持之以恆,除非天氣特別惡劣,幾乎從無停歇。
列隊佈陣對於將士們便如同吃飯喝水一般,已經成爲了下意識反應。
他們邁步時踩着鼓點,左右左右邁出同樣的步伐,數千人同時踏步的聲音與鼓聲交匯在一起,自有一股驚人的氣勢。
在步陣推進到城下一百五十步時,中軍的鼓聲突然快擊三次,指揮着步陣停步不前。
步卒們在收到鼓點的命令停步時,還原地踏步三次,並通過踏步前後左右對齊隊列。
三次踏步後,士卒們在軍官的帶領下高高舉起手中的兵器重重頓到地上,並且齊聲大喊道:“喝!”
這一系列動作看在城頭的守卒眼中簡直令人目眩神迷。
那整齊的步伐,劃一的動作,方方正正的陣列,以及那一聲春雷乍爆似地大喝,讓城頭守卒感到一股十分巨大的壓迫感。
泉州城頭的守卒成分複雜,既有小部分跟隨鮮于輔征戰多年的老卒,又有一些郡縣兵,但更多的人並不是職業兵,而是鮮于銀新近招募的青壯。
他們大多數只在農閒時被組織起來訓練幾日,學習基本的隊列和武器操持,都並未經歷過正式的戰陣。
幽州人氏性格彪悍,喜歡恃勇鬥狠,若是市井中起了衝突往往喜歡用拳頭來解決問題。
但他們何曾經歷過此等場面,場下逼迫而來的敵軍隔開百餘步就已經散發出凌冽的殺氣,激得城頭守卒慌亂不已。
不少膽子小的已經雙股戰戰腿肚子不停打哆嗦,後悔應徵來城頭吃這口刀頭飯。
鮮于銀也見識到了城下的敵軍,他知道要將士卒訓練城如此這般練列嚴整有素如臂使指一定花費了好一番工夫,不由也暗暗敬佩。
然而他也看到了城頭守卒們那有些不自然的表情,爲了消弱敵人的氣勢激勵己方士氣,鮮于銀哈哈大笑道:“哈哈哈,這些傢伙列好隊伍這是打算來送死嗎?他們隔開這麼老遠就不敢再進,必是對城下的護城河束手無策,如此深闊的城壕,他們光填都要填上幾天。”
“二三子,待他們一會兒揹負沙土前來填壕時,你們便給我盡情地射,便如同去林中射獵一般,但凡射中都是一筆功勞,戰後可以來我這裡換賞金。”
經鮮于銀如此一說,城頭守卒們緊張的情緒便漸漸放鬆了下來。
幽州子弟多喜弓馬射獵,射術都普遍不錯,從城頭往下射擊更比較輕鬆,鮮于銀的話簡直說到了他們的心坎裡。
一些鮮于銀的親信更是在鮮于銀的目光示意下附和道:“只要他們敢來便射他丫的,要讓常山人知曉我們泉州人可不是好欺負的!”
“對!常山人欺人太甚,居然幫着袁熙來打泉州,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短短几句話,城頭守卒的士氣便被提振了起來,鮮于銀稍稍鬆了口氣。
然而,此刻的鮮于銀再看向城下的顏良所部兵馬,已經不敢再有任何小覷之心。
光是在城下列陣就給人如此大的壓迫感,足以證明來者是個勁敵,想必今後的戰事會有些麻煩吧!
不過,直到現在,鮮于銀都對守住泉州抱有絕對的信心。
他通過斥候打探過了,顏良此來的兵馬也不過是六七千之數,連他城中守卒的兩倍都不到。
“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
若顏良提三五萬兵馬來,鮮于銀自認不敵,唯有早尋退路。
若顏良帶一兩萬兵馬來,鮮于銀或許會考慮求援,以增加守城的把握。
可顏良手下不過這些兵馬,連圍三闕一都做不到,只能圍攻西、南兩面城牆。
就這些兵馬,即便再精銳有素又如何?
且顏良你忍心用這些精兵的命來填壕,來蟻附麼?
想到此處,鮮于銀叫過一名親信道:“你速從北門出城去潞城與漁陽,爲我與從兄、田長史帶一句話。”
“告訴他們:泉州牢不可破,毋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