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閻柔所部顯現敗勢之時,東部鮮卑衆豪長們便毫無節操地選擇拋棄隊友。
草原遊牧民族本就不擅長攻城,這次被閻柔強邀着攻打馬城,不過是貪圖閻柔許下的厚利罷了。
眼下付出了諸多部衆死傷的代價,卻沒有得利,還可能身陷危局,他們哪裡會再下死力去援助閻柔,紛紛作鳥獸散。
彌加原本負責攻打東城牆的北段,而閻柔在撤退的時候選擇朝北,把身後的追兵帶到了他的方向。
雖然隗冉所部一直盯着閻柔不放,並沒有理會周圍的鮮卑部族兵,但彌加的部衆也被衝得一片混亂。
當隗冉追着閻柔遠去後,彌加抓緊收束部衆撤退,但城中又殺出幾股兵馬,其中一股便朝向他而來。
當時彌加已經毫無戰心,不惜拋下一些部衆也要從亂局中脫身,奈何身後的追兵氣勢洶洶咬住不放。
他好不容易往東邊跑出數十幾里路,纔將將擺脫身後的追兵。
停下來一數,發現身邊跟隨着的部衆十不存三四,讓彌加大爲惱怒道:“實在不該信了閻柔的鬼話,這走散的部衆不知還能不能收攏回來!”
一旁的親信道:“大人莫慌,只消在此處豎起旗幟,部衆自然會漸漸歸攏來,說不定能順便收攏些閻柔的部屬呢!”
彌加嘆道:“哎……看來也只得如此了,你們各自分散開來招呼部衆,然後我們直接回家去,不在此處與漢人糾纏了。”
他身邊的部衆剛剛分散開不久,一名部衆匆匆跑回來,一邊跑一邊喊道:“大人!大人!中部鮮卑的軻比能來了!”
彌加道:“哦?軻比能?他也被漢人打敗了麼?我倒要看看這傢伙是何等的狼狽!”
那部衆道:“我看他隊伍挺整齊,不像是被打敗的。”
彌加道:“怎麼可能?方纔追我等的那些漢軍就沒阻攔他們?”
部衆道:“或許是軻比能逃得快,大人要不要派人去迎一下?”
彌加考慮片刻道:“罷了罷了,我雖與軻比能不對付,不過如今漢人強勢,也只得互相照應一下了。”
當彌加收束部衆前去迎接軻比能,卻沒能迎來意想之中的互相報團取暖,而是迎來了一羣兇狠殘暴的敵人。
軻比能率領的部衆驅趕着馬匹衝向了彌加的部衆,人還未至,一大蓬箭雨先當頭落下,一下子把彌加的部衆給射懵了。
“啊!這廝好狠毒,竟然趁火打劫!”
待彌加驚覺有異時,已經爲時已晚,軻比能的部衆已經加快馬速衝入了人羣中大肆殺戮。
雖然彌加身邊的部衆比軻比能少不了多少,可一方剛剛從逃亡中停下稍歇,另一方則如同餓狼撲食一般飢渴難耐。
就連彌加也絲毫沒有抵抗的心思,立刻帶着身邊親信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哈哈哈!彌加這些蠢貨果然不堪一擊!”
同樣是鮮卑一族,軻比能殺戮起同種同族的東部鮮卑來絲毫不會手軟。
遊牧民族崇尚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只有消滅掉別人才能壯大自己,哪怕這個別人是自己的父兄都在所不惜,更何況是本就矛盾重重的同族競爭者。
帶着五百兵馬遙遙綴在軻比能身後的趙霄看着眼前的同室操戈只是暗暗搖頭,心想這些胡族果然只求利益不知廉恥,背叛同伴猶如吃飯喝水一般習以爲常。
已經積功升遷爲屯長的大眼來到趙霄身邊問道:“趙大兄,彌加敗了,我們要不要也上去分一杯羹?”
趙霄想起了出城前顏良與隗冉的吩咐,搖搖頭道:“不必了,我等只消旁觀便是。將軍有命,且讓軻比能多得些好處,讓這條惡犬吃飽了,纔有力氣爲我等幹活。”
大眼嘿嘿笑道:“惡犬?倒也形象,可不是飢不擇食見誰都咬嘛!”
“哈哈哈哈!”
同爲東部鮮卑大人的素利也沒怎麼好過,他原本負責攻打東城牆的南段,見閻柔敗逃後直接引着部衆朝東南方向遁逸。
雖然最先殺出城外的隗冉所部目標不是他,但隨後殺出來的追擊兵馬卻不會放過他。
素利的馬鹿大旗十分好辨認,所以往這個方向追擊的短兵曲軍候牛大一直咬着他不放,顯然想拿下他這條大魚。
雙方一追一逃,期間素利不停命小股兵馬來引誘攔截,爲的便是自己好率先脫身。
這些舉動的確起到了一些作用,顏良此來的目的除了解決幽州亂局,還打着剿滅胡虜增加俘獲和馬匹來壯大自身的目的。
這些四散奔逃的胡兒自不可輕易放過,牛大也一路分兵追擊,追到二十里開外後雙方的兵馬都越分越薄餘下不多。
在東部鮮卑諸豪長裡,彌加比較魯莽,而素利相對狡猾一些。
他利用對附近山谷山陵的熟悉,特意鑽入錯中複雜的山道中,然後趁着後邊的追兵看不見,將身邊的兵馬一分爲二。
由自己的一名親信持着自己的馬鹿大旗往一條岔道走,自己則帶着其餘兵馬往另外一邊走。
牛大果然上當,遙遙看到對面再度分兵,自己引着主力追向舉旗的一邊,只分出少量兵馬追擊另一邊。
待牛大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又追了十餘里,成功拿下逃敵,才發現敵人已經使用了金蟬脫殼之計,不免破口大罵道:“誰人說胡兒魯直,竟也會行此奸計!”
素利見大股追兵被引走,自知得計,不免暗暗得意道:“好不容易擺脫了追兵,我等速速回大小寧城,那處有閻柔留下的不少兵馬和物資,我看閻柔此番在劫難逃,餘下的人馬物資正好由我接管。”
寧縣與廣寧縣相隔三十里路,因着名字裡都有一個寧字,所以被合稱爲大小寧城。
閻柔親自坐鎮大寧城,內中積儲的物資絕對不少,且還有一些留守的兵馬。
至於小寧城附近更有素利、彌加等人先前駐紮時留下的大量牛羊馬匹,劫掠來的物資,留有一些人手看管。
若真個給素利拿下了大小寧城裡的資源和兵馬,非但可以彌補先前的損失,還可能因禍得福壯大自身。
不過從馬城到寧縣足足有八十餘里路,素利至今也只跑了一半,至少還要趕上一兩個時辰的路才能趕到地頭。
素利往後路望了望,那爲數不多的追兵並不敢追得太近,只是遙遙綴着監視他們。
而日頭正在漸漸下沉,可以預見至多再有半個多時辰天就要黑了。
雖然走夜路多有不便,但天黑之後至少不用再擔心追兵,也是一個好處。
素利又往前望了望,前方遠處有一座山峰,是他十分熟悉的白龍山。
白龍山地勢險要,乃是馬城到大小寧城的要衝之地。
若是不走白龍山山口,繞行兩邊至少要多走上一個時辰的路。
最關鍵的是,素利知道白龍山口附近有哪些地點適合埋伏。
他甚至在想,若是來到白龍山口後,身後的追兵仍不死心,自己大可以設下伏兵反過來吃下這支不知好歹的追兵,稍稍振作一下士氣。
想到此處,素利便心情輕鬆了起來,不但不以今日兵敗爲意,更琢磨起此戰後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
“前頭就是白龍山了,我們到山口布置一下,收拾了身後的追兵!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寧城!”
被素利這麼一吆喝,身邊的部衆稍稍振作。
他們也看出身後的追兵不過五六十人,而素利身邊還聚集着四五百人,以十打一還有地形埋伏,定然輕鬆無比。
正當素利與部衆們剛剛進入山口不遠處,將將要來到他所知的一處埋伏地點時,從兩側突然射來了一蓬箭雨。
走在最前的鮮卑部族兵根本沒有防備,瞬間就被射倒了一批。
這下突生變故,把鮮卑部族兵們嚇了一跳,有些人慌忙拉住馬頭要轉身後撤,有人則下了馬躲在馬匹後邊苟且偷生。
走在中間的素利也吃了一驚,不過他見過的大風大浪不少,比普通部衆鎮定得多,看出來兩側射來的箭矢雖然勁急,但並不太密,也不怎麼連續。
素利大喊道:“別慌!別慌!兩邊的人不多,跟着我往前,只要衝出了這個山口就安全了!”
素利頗有威信,很多人便跟着照做,在馬背上伏低身體,加速往前衝。
雖然在衝過這道口子的時候難免會被兩邊的箭矢射中射傷甚至射落馬來,但好歹大多數人還是跟在素利身旁衝了過去。
“太可惜了,竟然沒留下多少人!”
在山道旁高坡處佈設埋伏的正是房山營副軍候仲遐,他並未參與馬城下的戰鬥,早早就帶了兩百騎兵繞路前來此處,佔據了這要道設伏。
由於他手下都是騎兵,手裡都是臂張弩,而不是專業弩手所用的蹶張弩,所以射程和威力都稍遜,只能等敵人來到稍近處再射擊,沒想到被素利這廝尋着個破綻衝了過去。
也得虧是素利反應及時,若是猶猶豫豫,欲進不進欲退不退,讓兩邊的兼職弩手們再多射幾輪,定然會把他的部衆射得分崩離析,然後兩邊的人往下一衝,與身後的那數十追兵一起包個餃子,這就齊活了。
仲遐見敵人將要脫出手弩的有效射程,也不再指揮發弩,而是喊道:“二三子,隨我追,莫要讓胡虜跑了!”
仲遐帶着人收好手弩跨上坐騎追擊時,素利已經帶人跑得遠了,他便也不急着追趕,而是召來綴在素利身後的那幾十個追兵問道:“你們追的這夥人是誰?”
牛大的屬下答道:“回稟副軍候,應當是東部鮮卑大人素利,他拋了旗幟走這條路逃跑,我等人手不足不敢上前衝殺,只能綴在後邊捕殺一些落單的。”
仲遐笑道:“原來是素利,放心,他跑不了。我看你們也追得累了,可要原地休息一會兒?”
那些騎兵紛紛答道:“我等還堅持得住,當與軍候一同追擊。”
仲遐道:“好!那你們就跟上來吧!”
且說素利衝過這道埋伏後,見身後追兵一時半會追不上來,這才心裡稍安。
素利着實想不明白,爲何會有人繞到前頭埋伏在此,難道是料到他會經過此地?
因爲受了這一下驚嚇,素利哪裡還有反埋伏的心思,一心一意催迫部衆快快前行,只消出了白龍山,離寧城也就不遠了。
白龍山西高東低,越往東走地勢越加開闊。
素利一路行來提心吊膽,唯恐兩邊再殺出一道埋伏,射出一蓬箭雨來,好在蜿蜒的山道里並未發生其他狀況,讓他白操了半天心。
當他將將要走出白龍山時,太陽已經幾乎全沉入了地面,只餘下一點點夕陽的餘暉在垂死掙扎,而山區裡的天地更黑得早,周圍的山嶺樹木彷彿已經蒙上了一層灰紗。
素利看着面前逐漸寬敞的平原,心頭大定,笑道:“哈哈哈,漢人居然只在山口設下一道埋伏,若是在方纔山道里多設幾道埋伏,我焉能順利到此?”
只是他話音未落,道路兩邊的山坡上、樹林裡,到處都響起了高昂的喊殺聲。
“殺!殺賊!”
隨着喊殺聲起,兩邊更響起了羽箭破空聲與馬蹄踏地聲。
從黑暗中射出的羽箭毫不留情地拋入了人羣之中,將山道上的鮮卑部族兵射得人仰馬翻。
比羽箭更爲可怕的是,他們看不清究竟從暮色中有多少敵人。
這時候暮色已起,身周的所有事物都灰濛濛的,一時間也看不清兩側殺下來多少伏兵,只覺得人影幢幢草木皆兵。
黑暗,素來便是驚恐的助推器。
饒是這些平日裡兇殘無道的鮮卑部族兵們也難逃被黑暗與恐懼支配的結局。
素利與他的部衆們方纔從層層山道中鑽出來,哪裡想得到又遭逢埋伏。
這一次,即便是素利再如何嘶吼着安撫部衆也沒有作用。
當第一蓬箭雨射來後,鮮卑部族兵們便四散奔逃,試圖離開大部隊,避免成爲靶子。
有些人也想故技重施,往前急進突破這一段埋伏,但他們驚恐地發現,道路前方也響起了密集的馬蹄聲與喊殺聲。
“殺!”
“殺賊!”
“頑抗者死!跪降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