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常山國與幷州太原郡二地相鄰,且有一點比較特殊,那便是歸屬於太原郡的上艾縣被劃到常山國治下,所以常山國便在黑山山脈的西邊兒多出一塊飛地。
自常山國與黑山賊交惡之後,上艾這個把持井陘西邊出口的縣成爲了黑山賊的肉中刺眼中釘。
張燕等賊帥並不是沒想過把上艾攻打下來,但左思右想之下還是沒有動手。
這其中的緣由之一自然是顏良增兵極快,把討逆營中號稱最能打最不怕死的昌琦派到了上艾,且還增兵兩千,俱都是能戰老卒。
上艾是一座小山城,城池不大,有兩千多悍卒守衛,再加上城中的青壯助守,要攻破城邑顯然付出的代價絕不會小。
且上艾人口不多,縣裡多是山地,放到後世也屬於貧困縣,打下來除了出口惡氣泄泄憤並無太大價值。
各家山頭的賊帥對於出力不討好的事情絕對沒興趣做,與其爲王當、孫輕等人報仇,還是自家手下的部衆更金貴一些。
正因爲佔據了上艾這個橋頭堡,顏良才能控制住井陘兩頭,敢於輕騎簡從來到幷州浪一波。
張燕等人雖然不知道前些時日穿過井陘的大隊人馬裡有顏良這條大魚,不過還是對這支人馬頗爲重視,準備設下埋伏給討逆營一點顏色看看。
正由於上艾縣中駐紮有昌琦的兩千餘兵力,讓張燕等人頗爲顧忌,所以他們決定避開上艾,選擇在上艾以南的上黨郡沾縣境內行事。
爲此,張燕往上黨境內派出了不少探子,欲要提前摸清這支人馬走哪條道路,好作相應的伏擊準備。
但有個難點在於,不論是上艾還是沾縣,境內多是山地丘陵,各山之間形成一些天然的通道,從沾縣北入上艾的通路就不下四五條。
爲了把這場伏擊準備充分,張燕等賊帥絞盡腦汁研究了這支人馬可能的返程路線,預設了幾種預案,想好了兵馬如何調度,順利拿下這支敢於進入上黨的人馬。
正當張燕等人信心滿滿的時候,已經啓程北返,過了涅縣,進入沾縣境內的顏良也得到了遊騎探哨報來的消息,言歸路上出現諸多行跡可疑的人手,似乎黑山賊欲要有所動作。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崔琰也在旁邊,他頗有些憂慮地道:“明府,如今我在明,賊人在暗,又深入上黨,近賊人屯壁,當慎重處置。”
顏良不置可否地問道:“若依季珪兄言,當如何處置?”
崔琰道:“不若遣人往上艾,令昌營督率兵南來接應。”
顏良搖搖頭道:“季珪兄既言此處賊人屯壁近而上艾遠,雖我可令昌琦帶兵前來,但若賊人藉機嘯聚更多人馬,豈不是弄巧成拙?”
崔琰想了想道:“明府此言甚是,不若我等另走他道,避開當面之賊人?”
顏良心裡嘆道崔琰雖然名士屬性max政治能力絕佳,但並非戰陣籌劃之才啊,若是沮公與、田元皓等人在此,絕不可能說出這等話。
顏良道:“季珪雖是老成之言,然若因爲擔心區區賊人遮道便避走他處,豈非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況且若我等取道他途,未必就沒有賊人等在前頭,反倒是憑白耗費時間。”
雖然崔琰的建議都被顏良否定了,不過他倒也是就事論事積極主動建言獻策,沒有被採納也沒有意見,說道:“是下吏考慮欠妥,那依明府之見,當如何處置?”
顏良取過隨身所帶的上黨周邊地圖,粗略根據標的物估計了下此處離開上艾縣的距離,說道:“如今我等已過涅縣,往東北六十里便是沾縣,再往北八十里便是上艾,雖者賊人遣人查探路途,然我部人人騎馬行速甚快,賊人未必來得及作出應對。”
“且由此通往上艾的道路不止一條,適合大隊人馬通過的也至少有三條,我等大可趁其來不及反應時,擇其一快速通過。牛大,你來解說下前方道路。”
牛大作爲新成立的短兵曲軍候,爲了這次顏良出行上黨的安保工作,特意從教導營裡請假親自帶隊扈從。
因爲要深入黑山賊勢力強大的黑山之間,牛大事先通過各種情報與地圖瞭解地形道路,很是下了一番工夫。
這時候,教導營裡的課程就起到了作用,原本牛大雖有幾分小機靈,但更多的角色定位還是貼身扈從,看地圖尋道路這種事情算不得精通。
教導營開設的地形觀測,地圖繪製、閱讀等科目,幫助牛大這一類勇力大過軍略的中低級將吏彌補了短板。
雖說短時期內的訓練教習不可能有多出色的效果,不指望批量培養出軍略高手,但至少基本知識掃盲,基本技能掌握還是沒有問題。
牛大顯然準備充分,稍許分辨了下地圖就說道:“將軍說得沒錯,三條可供大隊人馬通行的道路若依方位來區分,可分爲東西中三條。”
“西路由此地一路向北,穿過洞過水後再折向東;中路向東北行,從沾山西側山腳下經過,進入沾縣縣城,再繼續北上;東路則先向東,從閼與聚穿過清漳水,再折向北經過沾山東側邊緣。”
顏良對牛大的解說表示滿意,又問道:“此三條道路遠近如何?各有何特點?”
牛大抓抓腦袋,就着地圖仔細回憶先前記下的道路特點,說道:“三條道路中間,中路最短,東路次之,西路最長。不過中路與西路都是直接通向上艾縣城,東路卻是通向上艾縣南邊的昔陽鄉,從昔陽鄉去往上艾縣城還有五十餘里路。”
“若走中路,需要經過沾山西側山腳,在沾縣城西南有一條頗爲狹長的山谷,兩側山崖比較險峻;相比之下,東路與西路經過的山崗丘陵山勢較爲平緩,但分別要穿過清漳水與洞過水,好在此二水水面不寬,各有橋樑相連。”
見牛大說得有模有樣,顏良決定繼續考考他,問道:“那你以爲我們當選哪條路?”
牛大又撓撓頭道:“這個……我等來時走的是中路,料來山賊也會如此想,在那山谷裡重點設伏,至於西路和東路,標下也不知如何選擇。”
顏良先是鼓勵性地讚許了一下,說道:“不錯,看來教導營的課沒白上,知道查閱地圖分析地形了,你要再接再厲,日後說不定可以獨領一部。”
牛大那大臉上立刻現出一副憨厚的笑容,說道:“標下定不負將軍厚望。”
一旁的崔琰也說道:“明府麾下將士對此地地形如此熟悉,才能料敵先機,百戰百勝不爲無由!”
顏良笑道:“季珪兄謬讚了,本府要剿滅黑山賊,豈能不事先偵伺一番。”
“牛大說得沒錯,賊子們定會以爲我等急於回上艾,故而這直通沾縣城的道路定是他們重點佈置的方向,我等人手不多,經過狹窄山谷殊爲不智,此路不可行。”
“至於東西兩路其實都可,但西路離上艾城近,而東路遠,若正常情況下我等走西路的可能也不小,賊人定會有所預備,反倒是走東路去上艾城最遠,賊人的準備會較爲疏鬆,所以我等便選東路。”
“當然,用兵之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我等走東路的打算要隱蔽起來,反而要作出走中路或者西路的樣子,誘其入轂。”
牛大道:“將軍好謀略!”
崔琰也道:“明府三言二語便定下策略,看來下吏先前是白白擔心了。”
顏良笑道:“些許賊子伏路,若非不願多事,便是正面攻去也無妨。今日便在原地紮營好好休息一宿,明日一早取道閼與聚回上艾,若賊人擋在路上,隨手殺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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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山,西南側山麓有一條狹長的山谷名爲六馬谷。
此谷便如名字所稱,最窄之處僅容六馬並行,端得是一條險要的通路。
眼下在山谷西邊的一片密林之中,正伏着不少披甲執銳頭戴黃巾的賊兵。
因爲此刻方纔二月,春寒未消,在山地之中尤其寒冷,這些賊兵們被凍得頗有怨言。
不過這些賊兵都是新近操練過的悍卒,吃穿方面待遇還算不錯,故而還能勉強忍受,又有無數大小渠帥巡視彈壓,令賊兵們不得大聲喧譁。
類似於這片密林中的伏兵點,在六馬谷兩邊兩頭還有五六處。
正如顏良等人所料,黑山賊們也預計這支隊伍會走這條最近的道路直接返回上艾,故而在此處設下的伏兵最多,幾達五千之衆。
爲了這次伏擊戰,張燕下了大本錢,新近操練的一萬賊兵只留了三千守衛各地屯壁,派出了七千步卒加一千騎兵,攏共八千悍賊。
另外兩股勢力強大的賊帥裡,楊恪的地盤在上黨靠近河東這一帶的山中,離開沾縣有些距離,故而只調動了一千三百人來助陣。
至於張坦叔侄的地盤在太原、雁門諸地,離開沾縣更爲遙遠,便以來不及調度爲由沒有發兵助陣,只帶着隨扈的二百賊人來觀戰。
餘下各個小山頭見自己一方兵強馬壯,顯然可以輕鬆搞定,也烏糟糟地帶了些親信前來助陣,好混點戰利品,這些人數加起來也有兩千之數。
所有人等加起來後,此次伏擊戰的人數竟然達到了一萬一千多人,足以顯得對此戰的重視。
這些兵馬裡,張燕自然最爲信任自己的部屬,其次便是楊恪的一千多人,至於各個小山頭的部衆戰力難以保證。
所以張燕在兵力分配的時候也很有針對性,在敵人最有可能通過的沾山西側峽谷佈置人手最多,另外兩條路佈置人手略少。
中路由張燕親自率領,主力是新練的四千步卒,加上張坦叔侄的兩百扈從。
西路由楊恪率領他的一千三百人爲主,加上張燕新練的一千賊兵。
東路則有杜長率領新練的兩千賊兵。
張燕的一千騎兵一分爲三,各自調派在三條路上相互呼應。
而和各山頭賊帥的親信們也多半有馬代步,張燕把他們也均勻地分配在三條路上,他們將不作爲設伏的主力,只是在追擊呼應的時候跟在張燕所部騎兵後邊。
此刻,在峽谷上方,一個視野絕佳的所在,張燕父子、張坦叔侄還有幾個山賊渠帥都在此處觀望。
他們散出去的探子已經得知目標在今日午間已經出了涅縣,進入了沾縣境內,若是目標要到沾縣城中休歇,那應當在黃昏時候經過六馬谷,正是伏擊的好時辰。
張燕與張坦二人素來矛盾不小,所以沒什麼話好說,不過張方與張臨兩個小字輩關係倒還不錯,湊在一起有說有笑地打發法時間。
太陽漸漸西去,各人越等越是心焦的時候,突然從山谷西南端入口想起了一陣蹄聲。
山腰上的諸人都是一凜,全都往谷口看去,就連張方與張臨二人都停下了話頭。
張方雖然從小被張燕悉心培養,頗有早慧之相,但畢竟年紀還輕,第一次參與這種規模的行動,比起旁人來都要緊張。
從他們所在的位置還看不到谷口方向,張方就問道:“大人,可是官兵進谷了?”
張燕久經陣仗,此刻雖然內心也小有緊張,但外表看上去卻淡定得很,仔細聽了聽蹄聲後答道:“蹄聲零落,不是官軍大部隊,或是前哨,或是我等派去的探子。”
果不其然,那蹄聲隨之一轉,從一條隱蔽的小道上了山腰,來者正是派去的探子,此刻匆匆前來報道:“將軍,那官軍在離此地三十里外的榆前亭停了下來,看上去沒有繼續前行的打算。”
張燕眉頭輕皺,問道:“彼輩是何時停下的?”
探子答道:“未時剛過就停下了,小的們一開始以爲他們停下給馬飲下水,不料左等右等都不見動靜,這纔回來稟報。”
張燕聞言眉頭皺得愈加深了,喃喃道:“這麼早就歇下了?卻是奇怪!”
一旁的賊帥們卻起鬨道:“定是來人受不了趕路的苦處,屁股被顛疼了,走不了了,哈哈哈!”
“對!彼輩好逸惡勞,哪像我等在野外等了他們許久。”
更有人慫恿道:“將軍,他們既然不來,不若我們主動殺過去?”
“對!殺過去,順便把那榆前亭一起給端了乾脆!”
張燕被他們吵得有些煩,揮揮手道:“莫要心急,容我三思。”
一旁的張坦眯着小眼睛看着面前的情形,不鹹不淡地說道:“莫非來人察覺出了些什麼?”
張燕思忖片刻道:“也說不清,或許有之,或許無之。”
正當張燕猶豫不決的時候,峽谷入口處又傳來了一陣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