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原來他們不是本地巡哨,而是迷路的遊軍。張繡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讚賞地看了楊修一眼。這小子膽量不小,先聲奪人詐賭一博,一下子就詐出了對方的底細。看來楊修和賈詡風格大不相同,前者只要看到一點機會,就會大着膽子去下注,比起風燭殘年的賈詡更有活力。
楊修又跟那個隊長交談了幾句,以“軍情未明”爲名,強迫他們跟隨自己行動。那名隊長樂得有人認識方向把他帶出去,不虞有詐,就答應下來。於是,這三十幾人被編入了隊伍的前列,一起行動,至於高覽將軍的令牌,則被楊修拿在手裡,沒有歸還。
這支袁、曹混雜的部隊在沿途先後碰到兩次遊哨,楊修拿出令牌,順利矇混過關。遊哨以爲他們都是高覽麾下,隊長卻以爲楊修是爲了給他證實身份,大爲感激。這支意外闖入的袁軍反成了奇襲部隊的護身符,一路平安無事地突破了袁軍的外圍巡哨圈,深入到腹地。
就這樣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張繡發現腳下的路變得平坦起來。恰好這時天上的雲層變得單薄了一些,有微弱的月光透射下來。張繡隱約看到遠處有一座高大的黑影,腳下的道路一直延伸過去。
那裡應該就是烏巢城了。
烏巢城的城頭星星點點,豎着許多火把,在黑暗中宛如燈塔一般。但火把根本不移動,說明守軍沒有任何警覺。張繡大爲興奮,最困難的階段已經過去,接下來的就是混入城內幹掉毫無準備的守軍、焚盡糧草輜重而已了。
張繡剛要發出命令,楊修目光忽然一凜,把他要擡高的手又按了下去。張繡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楊修做了個安心的手勢,然後把令牌扔給隊長:“前面就是烏巢城了,你們可以進去歇息,我們就送到這裡了。”
“多謝多謝!”隊長滿是感激。
“對了,烏巢的守備非常森嚴,你們是外來的又不知口令,盤問起來會很麻煩。一會城頭有人問起,你們就索性說是趕來加強烏巢守備的,也省點脣舌,早點歇息。”
“好,好。”
隊長揣好令牌,興高采烈地呼喊自己的部下朝烏巢趕去。楊修讓張繡全軍尾隨其後,但保持一定距離,走到距離城邊四百步的地方,就不要靠近了。那是守軍在黑暗中目視的最遠距離。然後他和張繡尋了一處丘陵的頂端,朝烏巢望去。
張繡不明白楊修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問他爲何不趁着那個袁軍小隊進入城門的時候發起衝擊。楊修緊皺着眉頭,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住城門。
他們看到,那支袁軍小隊走到城門口,仰頭喊了幾句話。突然之間,城頭亮起無數燈籠,無數弓弩手涌上城牆,對着城下瘋狂地射起來。那支小隊猝不及防,幾乎在一瞬間就被全滅,三十多具屍體被射得猶如刺蝟一般。很快城頭的燈籠三舉三落,一波波騎兵衝出來,圍着城前的屍體轉悠,顯得有些迷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張繡驚駭莫名。
楊修臉陰沉到了極點:“趁着燈火還在,張將軍你仔細看看。”張繡瞪大了眼睛,終於發覺哪裡不對了。這根本不是什麼城牆,而是由數十輛樓車並排組成。樓車的高度和城牆差不多,外面又披掛着漆成城磚顏色的大布。雖然這個佈置簡陋至極,但烏巢本來就是極小的城池,加上夜裡視野極差,偷襲者不抵近觀察只靠輪廓很難分辨這兩者的區別。
“快走!”楊修迅速起身。
張繡立刻意識到,敵人既然設了這麼個圈套,周圍必然埋有伏兵。若不趁現在敵人還沒反應過來及時行動,恐怕很快就會被合圍。
軍令被飛快地下達到每一個人,奇襲部隊立刻掉頭,朝着來時的路匆忙奔去。他們沒走出兩里路,就迎面撞見了一支袁軍部隊。這支部隊以弓兵和盾兵爲主,顯然是爲了伏擊之用。他們估計是看到烏巢假城的燈光亮起,匆忙趕去設伏,卻沒料到被伏擊的部隊這麼快就掉頭衝了過來。
“殺!”
張繡只下達了一個命令。
張繡麾下的丹陽兵和青州兵軍紀渙散,可個人格鬥都是好手,最擅長的就是亂戰。在黑暗中士兵們無法分辨敵我,他們怒吼着揮動着手裡的武器,只能憑藉方向來殺敵——甭管什麼穿着,只要是跟我面對面的,就是敵人。這支伏兵以遠程武器爲主,猝然在黑暗中遭遇到近身搏殺,一下子陷入了混亂之中。
來不及射箭的弓兵被長矛刺穿;盾兵想要舉盾掩住身體,卻發現周圍的同伴被衝散,盾陣的優勢蕩然無存,陰險的刀刃可以從側面輕易割開腰部;只有少數刀兵和戟兵還在勉強支撐,但一次斬擊卻會吸引數倍的回擊。
在這種兇猛而短促的打擊下,只是短短半炷香的工夫,這支袁軍便被打成了一盤散沙。張繡不敢戀戰,帶着隊伍穿過散亂的陣型,消失在黑暗中。
“我大概知道袁軍是什麼打算了。”楊修一邊抓緊繮繩一邊說。
“講。”張繡平時有些懦弱,可一到戰場上,那股虎將的氣勢便強烈地散發出來。
“這附近沒有山坳或大片樹林可以藏住大軍,所以袁軍應該是把伏兵化整爲零,分成幾十隊,以假城爲圓心進行均勻配置。一旦我們中計接近假城,他們就會從四面八方羣起攻之,迅速結成包圍網。”
張繡“嗯”了一聲,心中慶幸不已。如果不是楊修覺察得早,他們將會被合圍在城下,承受着來自城頭和四周的無盡打擊,那將是死路一條。
“袁軍既然這麼分散,那趁他們還沒合圍時我們各個擊破,突圍不成問題。”
此後張繡先後又遭遇了兩次伏兵,所幸每次都先發制人,擊潰了對手,然後不斷改變方向,防止敵人追擊。他們在黑暗中歪打誤撞了許久,最終確認自己已經殺了出包圍,但同時也發現徹底迷路,不知身在何處。
幸運的是,這附近有一條很寬的河流,於是隊伍停下來稍事休息。張繡把坐騎撒開,讓它自己在河邊找野草吃,然後找到楊修。楊修正在清理身上的血跡,那不是他的,而是屬於一名不幸的袁軍士兵。那名士兵試圖接近楊修,結果被一名用劍的步兵飛快地割開脖頸,噴出一腔熱血。楊修的臉上沾了不少血點子,看上去有些扭曲的瘋狂。
張繡走到他身邊:“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楊修用溪水撲了一下臉,抖抖手,這纔回答道:“咱們剛一踏上那條大路的時候……”楊修道,眼神變得凌厲起來,“烏巢城屯糧極多,過往車馬一定頻繁,道路應該被壓得十分平整。而那條大路雖然平整,但一路上坑窪凹凸之處實在太多,像是匆忙急就而成的新路。”
張繡也非庸才,聽楊修這麼一分析,立刻豁然開朗。楊修繼續道:“無論是這條路,還是那座可笑的樓車假城,放在白天都是破綻百出。只有對夜晚行軍的人,這種僞裝纔有迷惑性——這說明什麼?這是給咱們量身打造的陷阱!他們早就打算在此伏擊!”
“那不對啊。我們一直是按照地圖走的,袁紹怎麼能未卜先知,在一個錯誤的地方修路築城等我們來呢?”張繡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楊修冷笑一聲,指着張繡的胸口道:“如果我說,這張地圖本身就是錯的呢?”
張繡啞然。他這張地圖,是靖安曹提供的,上面標記着官渡、烏巢、陽武等一些重要地點之間的距離關係。如果有人在上面做點手腳,就會失之毫釐,謬之千里。
“可是……爲什麼?”
楊修道:“張將軍到現在還沒醒悟麼?你是殺曹昂的降將,我是漢忠臣的兒子。咱們不過是吸住袁軍注意力的棄子,曹公真正的奇襲部隊,恐怕已經摸進真正的烏巢城啦。”說到這裡,他狠狠地把骰子扔在地上,第一次露出怨毒的神色。
之前郭嘉對楊修的各種小動作都很容忍,這讓楊修產生了錯覺,心中懈怠。沒想到郭嘉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要把他和張繡一口氣全都除掉。當楊修注意到這點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聽了楊修的話,張繡霍然起身,心中的震驚無以復加。難怪自己從前線被突然抽調回來,難怪配備的都是沒有經驗的新兵,難怪一定要夜晚出擊。原來這一切,只是讓自己去當棄子,就像他們把那一小隊袁軍當成棄子一樣。
張繡臉色有些發白:“那我們怎麼辦?”
楊修俯身把骰子從泥土裡撿起來,拍乾淨,露出一絲獰笑:“他郭奉孝也不是神仙,千算萬算,他也算不到會有一隊迷路的袁軍做了替罪羊,替咱們在樓車城下全軍覆沒,給咱們留了轉圜的餘地。”
按照常理,蜚先生若在此設伏,定會把周圍清理乾淨,不讓意外攪局。這隊袁軍莫名其妙地一頭闖進來,說明他們軍中的溝通出了問題。也許是孔融的事情刺激到了袁紹,使得這個計劃不得不提前發動,以致出現意外。
“轉圜?怎麼轉圜?”張繡有些煩躁地跺了下腳。
楊修朝着身後隊伍的兩個身影投去一瞥:“這就是郭奉孝第二個算不到的地方了。”
幾十條木船在夜幕下的烏巢大澤飛快地前進着,船底無聲地割開水面,分出兩道浪花,像是鋒利匕首在裁着布。這些木船沒有船帆全靠划槳,在水中走得飛快,每條船上都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士兵,吃水很深。在遠處,一個不起眼的火點正在岸邊緩慢地轉動,如同夜空中的北斗一樣醒目。
“主公,我軍已經接近烏巢。”許褚向身後的人抱拳。他全身披着重甲,像是一頭棕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