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他如何作答?”就算不問,只看曹操的神情,程昱也差不多猜到答案了。
正在兩軍陣前捉對廝殺的,可是曹操的心腹愛將典韋,在戰局未明的情況下,曹操迴歸本陣的一路上,居然一次都沒回頭去看,顯然交涉沒能達到最理想的效果。
“還不就是那一套?騙不過什麼人,但吾偏偏卻看不明白他的真實想法,慚愧啊慚愧。”曹操搖頭苦笑,在陣陣金鐵交擊聲中,顯得斷斷續續的,程昱不得不湊得更近,才能聽得清楚。
“還是那麼強硬?”程昱聞言也是皺眉。
拋出幽州的消息進行試探,是他的主意,既然猜不到王羽的真實意圖,索性就不猜了,直接反客爲主。與烏桓、鮮卑的交涉,都是劉虞在進行的,到底進行到了哪一步,曹操也不知道,突然將這個猛料拋出來,王羽多少應該有點反應纔對。
以曹操察言觀色的本事,面對面的時候,怎麼也能看出些端詳才正常,然而,王羽本身就是不合常理的代名詞。
程昱不明白,一個弱冠少年,到底哪來的這麼深的城府,也明白王羽八成是故作強硬,可不論如何,第一次試探算是失敗了。
“主公勿憂,不管王羽將真實意圖隱藏得多深,也不可能天衣無縫,終究還是會有跡象表露出來的。他若意在圖謀主公,這一仗,他就會設法誘敵;若意在劉將軍。他就會保存實力;當然,他也可能利用我軍的戒備心理,將計就計,以退爲進,或是以進爲退……總之,這一仗的關鍵就是要沉住氣,以靜制動,方能反過來將計就計。”
程昱的長篇大論,聽得曹操連連頷首,其他人卻暈頭轉向。王羽也好。程昱也罷,他們的思路都是先將複雜的局面簡單化,分清主次後,再重新複雜化。這麼複雜的思考方式,普通人是肯定跟不上思路的。
簡單來說,因爲二者沒有合兵一處,所以就有各個擊破的機會,所以,王羽南下的目標,不是劉岱,就是曹操。無論他怎麼瞞天過海,這個基本的判斷是不會錯的。
只是想具體判斷,就比較難了。
正常情況下。王羽攻曹操。劉岱就應該過河來救援。但王羽很可能是虛晃一槍,攻曹是假,吸引劉岱是真。奇兵已經埋伏在渡口附近,等到劉岱開始過河,伏兵四起。來個半渡而擊,各個擊破的策略也就達成了。
可是,劉岱若不來救援,或者來的太晚。王羽也可能會假戲真做,出其不意的展開猛攻,先解決曹操,讓劉岱疑神疑鬼,畫地爲牢。
王羽的兵力雖居弱勢,但主動權卻在他的手裡,作爲被動的一方,曹操只能努力去猜王羽的真實意圖,否則就會陷入友軍被襲擊或者孤軍作戰的窘境。
猜中了,他可以將計就計,反客爲主,趁着王羽以進爲退,去襲擊劉岱的時候,從對方背後突襲;或者讓王羽以爲劉岱中計,猛攻曹操的時候,讓劉岱軍突然出現在戰場上。
提前開戰,則是爲了避免中了王羽的緩兵之計。
青州方面,有可能出現的幾路援軍,都是身負其他任務的。
于禁的部隊要在青州駐防;公孫瓚要儘快回援幽州;趙雲招募的新兵更是遠在常山,與清河一南一北,相去極遠——眼下冀州無處不戰,他能不能募到兵,募的兵能不能成軍,返程的路上,會不會被阻擋,都是未知之數。
但有一點是沒有疑問的,在袁紹的主力到來之前,開戰的時間越晚,對王羽反而越有利。
這是一個悖論,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發現青州軍南下之後,曹操也緊急派出信使,與袁紹聯絡。袁紹的人還沒找到,但廣平戰局的情報卻反饋回來了。
黑山軍打不過袁紹的主力,但跑的卻飛快張燕不愧飛燕之名,帶着十萬大軍,在廣平、鉅鹿、襄國一帶輾轉騰挪,折騰得不亦樂乎。
袁紹拼了命的圍追堵截,卻只有在背後吃灰的份兒。但他還不能放着不管,否則就有被張燕抄掉老巢的危險,如今也是急得火冒三丈,七竅生煙。
長期來看,張燕不可能堅持太久,游擊戰中,他不但沒法收集糧草,而且消耗和風險也都很大,一個不小心被追上,他就只能在壯士斷腕和全軍覆滅中做選擇了。
但短時間內,他還是遊刃有餘的。
曹操相信,張燕的舉動,不會純粹是爲了鬥氣,而是在努力配合清河戰場,爲王羽的各個擊破戰略,贏得時間。如果滿足於四面合圍之勢,不求進取,只想着依靠友軍,勤王討董就是前車之鑑。
青、幽聯軍的兵力沒有董卓強,但王羽的戰略眼光可比董卓強多了,着實大意不得。
程昱的將計就計之策,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以軍情試探,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會在戰場上試探。
在風險上,雙方差不多,都是在刀尖上跳舞,誰中了對方的圈套,就只有覆亡一途。
“再派人去彭城……”看着戰場中央正在進行的龍爭虎鬥,曹操突然沒頭沒尾的冒出來一句。
“彭城?”程昱一愣,提醒道:“主公,臧霸雖有野心,但魄力不足,除非河北戰局發生變化,否則徐州很難再取得突破,若是催得太緊……”
所謂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薛禮跑了之後,戲志才只剩下了曹軍的一千輕騎,徐州雖然不強,但想打開局面,這點兵也是遠遠不夠的。
如果曹操一心只想着加大牽制力度,讓青州軍無法北上救援,說不定反而會弄巧成拙,解決不了徐庶,倒把戲志纔給搭進去。
程昱和戲志纔有競爭關係不假,但這種關係屬於良性競爭,他不會象冀州那些名士一樣,只想着拖同僚的後腿,他關注的是大局。
對目前的曹軍來說,戲志才的才能是不可或缺的。
曹操搖搖頭道:“用兵之道,首在明辨局勢,有所權衡。徐州既然已難有作爲,再糾纏不放,就是死纏爛打了,還有給人各個擊破的危險。我的意思是,讓志才收兵。”
程昱吃了一驚:“收兵?放棄徐州?”
他沒想到曹操居然做出了這麼個決定。以千餘騎兵牽制並削弱徐州,等到時機成熟,配合大軍一舉東進,將這塊膏腴之地收入囊中,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妙招。現在放棄,先前下的功夫很可能就白費了。
“暫時放棄,全心打好河北這一仗。”曹操點點頭,擡頭時,眼中閃過了一絲沉毅之色:“臧霸近期一直在蠢蠢欲動,野心已現,陶謙就算平定了內亂,也是元氣大傷,不可能再來對付臧霸,所以,無論我軍退兵與否,青州都得留下最低限度的軍力,防備臧霸。”
“原來如此。”程昱恍然大悟,“從志才退兵,到南線的青州軍北上增援,總也得有個十天半月的時間,這麼長的時間,袁將軍應該也……”他越說眼睛就越亮:“劉使君聞訊後,應該也不會一味的按兵不動了。”
比起王羽的心理戰,劉岱的態度本來就很讓人擔憂。此人身上貴族氣十足,貪婪且私心甚重,就算王羽什麼計謀都不用,他也未必及時來救援,若是被王羽的計策所迷惑,就更有藉口頓兵觀望了。
“不錯。”曹操冷笑道:“派人去彭城時,順便也給劉公山送封信,將此間軍情都告訴他,警告他大河北岸可能有伏兵,泰山和北海的青州軍也正在集結之中,準備北上!”
“主公妙計,昱敬服。”程昱誠心誠意的讚道。
按照常理,對付劉岱這種人,得哄,得騙,不能讓他覺得敵人太強大,免得把他嚇跑了。但曹操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把形勢說得很惡劣,讓劉岱有種緊迫感,逼他過河來會師。
他不怕把劉岱嚇跑了,因爲若是泰山的黃忠部真的動了,那劉岱的後路實際上已經被截斷了。除非他往西邊跑,去曹操的地盤避難。
那樣做的代價太大了,大張旗鼓的跑來圍攻,結果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就丟盔卸甲的跑了。就算不考慮曹操、袁紹,或是王羽的報復,劉岱的名聲也算是徹底完了,問鼎天下的大計更是再也休提,漢光武當年打過敗仗,卻從沒幹過這種齷齪事兒。
消息一到,劉岱只能放棄觀望,儘快渡河會師,與曹操一道迎戰王羽。
此人膽子不大,既然得了警告,渡河前,肯定會小心再小心,王羽縱然真的設下了埋伏,無法半渡而擊的話,也奈何不了劉岱的三萬大軍,倒有可能演變成兩面接戰的局面。
到那時,王羽內線作戰的優勢,就全部消失了,時間拖得越久,對曹操則越發有利。王羽現在又是單挑,又是虛張聲勢的,到時候正好一併清算,讓他腸子都悔青掉。
程昱領命而去,曹操的視線又轉回了戰場。
其實,除了他和程昱這樣心有旁騖的人之外,兩軍將士的注意力早就完全集中在戰場上了,因爲這場龍爭虎鬥實在太激烈,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