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移民分田的過程中,朝廷不能做這個不公平的第一原動力,至少當初給過所有人公平起步的機會。
在堅持了這一指導思想的前提下,李素最後想到了一個妙招:
在遠離會稽北部、如今還缺乏人煙、但農業灌溉環境還不錯的九龍江、JIN江等後世閩省水系沿岸的三角洲地帶,開拓新的屯墾點,並且設置縣城。
這個辦法,在深入考察之後,被李素髮現是完全可行的,因爲閩地並沒有太嚴重的煙瘴問題,尤其只要沿海,不深入武夷山區,衛生條件就更安全了。
但當地原本是因爲交通不便,所以才很少有縣城,後世整個閩省範圍內,如今就“東冶”一個縣(福州),其他全都是白地!
歷史上,其實泉州這些地方,也要到南北朝後期纔開發,而漳州更是要到唐朝——唐朝時首任漳州刺史陳元光,後來居然還在當地得了“開漳聖王”的名頭,成了信仰崇拜對象。
陳家在閩南也成了千餘年的第一大族,當地人拜的媽祖娘娘也是他們陳家的後人,後來灣灣人的姓氏都有“陳林半天下”。
而李素覆盤之後,卻發現阻撓漢人開拓閩地的最大障礙,並不是氣候和瘴毒病菌,而只是交通不便——因爲武夷山、仙霞嶺這些的存在,閩地各處與北方的陸路交通是非常困難,成本巨大的,所以,最划算的溝通,就只有靠航海走海路了。
畢竟後世泉州廈門漳州這些地方,都是武夷山區的小江河入海的河口位置,走海上水路不要太方便,這些地方後來也都是海外貿易重港。
但漢末的時候,航海難以抵達這些地方,原本是因爲“東海和黃海所需的海船,船底結構不一樣”。
如果沒有李素的出現,漢朝人至今還在完全用沙船類的船跑沿海呢,狹長深底的“福船”根本不可能出現。而沒有福船,航海航到長江口,就不可能再進一步南下了。否則沙船到了江南的東海部分,甚至進入灣灣海峽,風高浪急很容易傾覆。
畢竟“福船”這種船聽名字就知道,就是爲了到福建沿海航行才發明出來的。
歷史上福船要隋唐纔有,所以隋唐纔開發閩地。現在李素提前有了福船,當然應該提前開發閩地。
至少開發閩地的沿海。
所以,最後的兩萬戶移民,在李素的力排衆議之下,在充分做好了衛生防疫、防止水土不服後,趁着冬天相對最涼快的季節,被遷移到了閩地。
李素在地圖上設置了兩個新縣,都是萬戶縣暫定取名就叫泉縣和漳縣,讓後世閩省地界內的縣城數量,增加到了三個,每個縣佔一條小江河的出海口,慢慢種田。
而劉備在處理之前的叛亂問題後,就給過李素一個旨意,讓他自我反省移民導致他個人受益的問題。
這個旨意抵達的時候,李素其實已經把移民安置好了,他也確實沒在自己的核心腹地謀多少好處,所以可以說和旨意的要求不謀而合。
所以,李素等於是任何事實上的整改措施都不需要多做,直接把最新情況補充彙報一下,就符合要求了。
李素就趁機上奏澄清:他打算新設置的漳泉二縣,完全是爲國,不是爲了增加自己的封戶,那兩個縣不屬於任何之前朝廷封給他的地盤,依然是直屬於朝廷的。
劉備看了之後,最終的處理意見就是:漳泉依丞相所議,收歸國有。
另外,丞相封下的句章縣,從移民建設過程中受益,多了一萬戶。爲了避嫌,也爲了之前李素自請減少一些封地爲逼出青、兗叛亂擔責,就暫時把句章縣削了。
如此,一切處理都落到了實處。最後劉備還私下裡跟李素通氣,幹掉公孫度後,把句章還給他。
當然,整個過程中,朝廷公文往返數遭、期間雒陽那邊還派官員來覈查驗證,總共掰扯了幾個月,等一切手續都搞明白,都已經是204年的夏秋之交了。
“可憐”的李丞相,暫時從二十縣公,退到了十九縣公,就當是謙受益、滿招損吧。收回拳頭也是爲了更好的出拳嘛。
這個結果揭曉時,距離這些移民在南方實際展開屯墾,都已經有半年過去了,當地的第一季水稻早稻也已經收穫。
北方來的農民們,也是磕磕絆絆學會了如何在南方的氣候勉強種些蔬菜、茶樹、甘蔗、竹林。雖然因爲地皮是才第一年墾荒的,所以收成非常差,但因爲朝廷對於新移民有多年的免稅政策,所以勉強也能活下去。
一般這種開荒,哪怕結合燒荒增加肥力,第一年也就勉強兩三成的收穫,第二年有五成就差不多了,第三年或許能到七八成,隨後才漸漸算是熟地良田。
不過李素設置新縣的地方也都沿河沿海,官府提供運力、多投資幾個造小木船的船廠,讓百姓們可以農閒季節打漁補貼,就不可能餓死人。
鑑於開荒的難度,李素申請的免稅期是五年,免徭役期是三年。免徭役期間有政府工程需要的,官府可以給百姓錢和生產物資來折抵工價。
如此優惠之下,李素的移民全部站穩了腳跟,欣欣向榮安心生產。後世的八閩之地,也第一次有了政府主導的成規模開發,閩地漢人人口第一次超過了二十萬人。李素後來被尊爲開閩臺的先師,受到些奇怪供奉,這都是後話了。
……
而且,幸運還真挺眷顧李素的,有些事情簡直是想啥來啥。
前面不是剛說,劉備私下裡給他密信,承諾今年削掉的縣和拆分的戶口,等對公孫度用兵有所成就時,就可以給李素送回來。
這不,就在204年這年的秋天,遠在三韓的公孫度,就壽終正寢病死了,傳位給了他兒子公孫康。
當然,唯一值得惋惜的是,李素並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消息。
因爲遠在海外嘛,路途遙遠。
而且公孫度死前,可是一直在關注中原的情況,也派出他的海船假扮成正常的中原海商,刺探消息。
公孫度聽說劉備收服了曹操的全部地盤後、這兩三年裡國內建設搞得有聲有色,連桓靈以來三十多年沒聽過的各種叛軍亂匪都全部幹掉了。今年年初最後一次泰山賊加青州兵殘部的瞎折騰,也被雷霆手段徹底搞定,此後全國居然一處叛亂都沒敢再發生。
所以公孫度臨死之前,可謂是憂心忡忡,甚至原本按照歷史軌跡,他該204年冬天才死,但現在提前了幾個月,秋天的時候就憂懼而死了。
臨死時,他苦苦告誡他要傳位的兒子公孫康,讓他一定要注意保密,把三韓和耽羅、對馬、邪馬臺等地的交接工作充分做好、做紮實。確保把他留下的政治遺產全部接收好拿穩了,這時候才能發喪。
否則,公孫度覺得只要李素渡海出兵,直接就能摧枯拉朽把不服公孫康的人全部拉攏過去。
公孫康在父親病榻前痛哭良久,表示記住了,一定嚴密封鎖消息,而且對內部不穩的人進行一波清洗,確保權力交接更替的過程抓穩了。
公孫度聽了兒子的承諾,這才嚥氣,隨後公孫康就把他父親重病期間服侍病情的內侍全殺了,跟公孫度的遺體一起火化,毀屍滅跡不讓死訊外傳。
然後,還少不了出於恐懼,殺了不少三韓和邪馬臺的異族酋首,跟個受害妄想症患者似的,看誰都像是通漢的內奸。
一時之間,從後世三韓到曰本的北九州地區,一片人心惶惶,很多這些年來被公孫家新徵服的部族,都被公孫康恐怖的新統治暫時嚇住了。
隨後,公孫康進一步調集力量籌備海軍,趁着冬天海上商貿往來本就不頻繁,順勢把三韓和遼東、東萊、東海三地的商船隊都停了,連僞裝成大漢商船的船隊都不發,怕的就是父親的死訊走漏消息,被漢軍注意到。
至於不做生意多出來的船,就全部被公孫康沒收充入海軍,拉成封鎖線,嚴防樂浪郡的漢軍南渡漢江(韓國那個漢江),也防止東萊半島的大漢海軍渡海來襲。
如此勤勉的消息封鎖工作,着實讓公孫康把他爹的死訊拖到了來年、也就是205年的初夏,整整隱瞞了四五個月。
當然,205年初,也只是三韓地區全部知道公孫度死了,考慮到三韓和大漢之間還隔着個大海,所以最後傳到大漢、傳到徐揚等地時,已經是初夏了。
也就是205年的四月份、春耕結束之後的時間。
當時糜竺和諸葛亮、太史慈都注意到了新的一年裡三韓人僞裝的貿易船肯定是銳減了,這才順着這條線索深挖,最後挖出的猛料。
諸葛亮在東海郡,確認了這一切後,當然是快馬急報給人在吳郡的李素。
李素得到消息時,第一反應居然是極爲惋惜——當然,他絕不是在惋惜公孫度的死,而是在惋惜自己的情報工作不夠好,歷史知識也不夠紮實。
誰讓他前世沒看過公孫度的履歷呢!李素只知道歷史上207年袁尚袁熙去投遼東時,遼東之主已經換乘公孫康了。但李素是真不知道,公孫度究竟是202~207年這段期間裡、具體哪一年死的!
要是前世讀書再細一點,未卜先知,不就能更精準地抓住公孫家父子權力交接的那個出兵良機了麼?
但是後悔也沒用,李素很清楚,公孫康肯定封鎖了很久的消息,此時此刻,他應該已經把權力抓穩了。
所以大漢這邊,反而不用很急,關鍵是要自己把準備工作徹底做好、做紮實再動手,已經錯過,就不用搶了。
太史慈、甘寧等將領,紛紛請戰,希望立刻用兵,都被李素按住了。
李素是這麼勸誡下屬的:“不要急,我軍已經錯過公孫父子交權的時間點,不差這幾個月了。如今剛剛纔得到軍情,而我軍原本都是打算至少明年,甚至是後年初纔對三韓下手的。
眼下軍糧器械船隻都有準備到位麼?沒有吧,那還不盡量先籌集充分一點!另外,本相自會派使者威懾公孫康,給他開一個歸降的條件,以大軍壓境嚇住他,他肯主動降服,那就最好。”
太史慈聽說這一決定時,急道:“丞相真容那公孫康歸順?”
李素智珠在握地擺擺手:“只要我們的使者夠嚴厲,公孫康會覺得我軍是還沒做好渡海戰爭的準備,在虛張聲勢。
那樣的話,他不會立刻投降的,反而會不惜一切代價嚴防漢江與海峽,這種高度緊張的戒備,勢必不能持久。等他覺得最危險的時間已經過去了,鬆懈的時候,就是我軍展開後續的偷襲的良機。”
太史慈和甘寧聽說李素還安排了偷襲的後手,就沒再說什麼,他們只要執行丞相的命令就是了。
戰爭準備的事情自然不用李素親自操心,他只要關注大戰略就行。
一個月後,徐州這邊也做好了基本的調度,坐鎮了青、徐已經一年半之久的諸葛亮,親自南下到廣陵渡江,與恩師會面,商討戰略思路。李素在吳縣接見了他。
師徒見面,諸葛亮也不隱瞞自己的疑惑:“恩師爲何覺得公孫康此人也會死硬到底,不惜與朝廷一戰,以維持其權位?莫非,恩師對公孫康有很詳細的瞭解?
學生只知公孫度是桀驁之主,不甘人下,但對公孫康毫無所知。然則以常理度之,即使當年驍頑如曹操,兵敗身死後,曹昂尚且不敢再有抗拒,何況公孫康呢?”
李素笑着解答:“我對公孫康也不是很瞭解,但料敵從寬,關鍵就在於把握這些人‘自恃險遠’的心理。公孫度公孫康,跟曹昂最大的區別,不在於人,而在於地。
曹昂佔據的青兗之地,自古是華夏故土,自秦始皇統一以來,普天之下的華夏子民,都知道割據青兗之地的諸侯,必然被天下共主所覬覦,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但公孫度所佔的三韓乃是蠻夷之地,在漢人眼中,對蠻夷的深入控制總有邊界總有盡頭,不可能無限制擴張下去。而公孫度在三韓已十餘年,早已摸清當地形勢,他知道自己就算打輸了,只要不被俘獲,還有繼續往東跑的機會、大不了隱姓埋名。
所以,這根處於中原腹地完全是兩個性質,但凡一個人有機會域外稱雄,自稱至尊,不用仰人鼻息,那縱然飲食起居飢啖腥羶、渴飲漿酪,那還是有人心嚮往之的。”
諸葛亮順着恩師的思路沉吟良久,也不得不承認這裡面的心態差距,確實是這麼回事。恩師對人性心理的揣摩,太到位了。
寧爲雞口毋爲牛後,有機會當老大,哪怕是一羣蠻子的老大,那也是很吸引人的,誰不想啊。
但問題的關鍵,似乎也轉變了。
諸葛亮揣摩了一會兒,憂心忡忡地說:“如此一來,雖然我軍只要與公孫康決戰,就多半能勝之。但問題的關鍵卻也變了,不再是打贏他就能克盡全功。
更重要的是不能讓他跑了,否則戰場上的勝利和殺戮將毫無意義,他一直往東,無窮匱也,大漢又不能真追到天涯海角。恩師有什麼良策,能確保打贏了之後不讓公孫康的人逃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