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即便夏侯蘭得知了等自己及冠之後就會被重用,但神色之間卻是不禁流露出幾分黯然,明白今後恐怕自己再也無法像過去時刻在先生的左右聆聽教誨了。
“蘭,此生都絕不敢忘了先生的教誨。”夏侯蘭低着頭地說道。
李基見狀,不禁有些啞然失笑,道。
“明正莫要說得如此傷感,彷彿最後一面似的,且不說你距離及冠最快也還有幾年功夫,便是及冠後,你我那就是同僚了,相處時間也還有遙遙半生,自當振奮自強,在爲主公真正效力之前積累能力纔是。”
夏侯蘭聞言,略微一怔,臉色方纔有些陰轉多雲,猛然地反應了過來。
“是,先生。”
夏侯蘭的聲音頓時就顯得明朗了許多。
“走吧,明正,吾許久沒來仁德書院了,且爲我好好介紹一番這新建立起來的集市變化。”李基笑着開口道。
“是……”
夏侯蘭應了一句,神色一正,就彷彿是在被老師考究着學問一般,一邊開始繼續在前方帶路,一邊詳細地介紹着周圍的集市。
多少酒肆、多少茶館、多少謁舍,以及數個月來進行“四渡紅水”沙盤推演的出色士子等等,夏侯蘭均是如數家珍般一件件地說出來。
而李基不時地點了點頭之餘,問道。“那類似於甄儼那般的情況,多否?”
“多!”
夏侯蘭點了點頭,答道。
“隨着仁德書院的名聲漸多,吸引到吳郡的已漸漸出現黃河兩岸又或者是遠在荊蜀之地的士子,且許多士子均認爲仁德書院大有超過潁川的學問氛圍,每一個通過‘仁德書院’考覈的士子均非是泛泛之輩。”
“因此,不少能力有所欠缺,又吃不住參加‘以工代賑’辛苦的士子,或是爲了名氣,又或是想加入仁德書院籠絡有才同窗,自然也就動了其他的心思。”
李基微微頷首,對於這種狀況的出現倒是不意外。
開創先河又匯聚了諸多大儒名士作爲師資的仁德書院,再加上通過“軍”“政”兩種方式篩選出來的學子,但凡是有些許見識的都明白能夠進入仁德書院都是人才。
某種意義上,這已經形成了一個有別於潁川的圈子,自然不乏想要融入這個圈子之人。
類似於甄儼的想法,他想要進入仁德書院鑽研學問的可能性不大,更多的無疑是想要籠絡人才。
不管是將一些寒門士子拉攏到甄家作爲幕僚,還是與那些人才結個善緣,對於鉅富之家的甄家而言無疑都是絕對不虧的買賣。
這讓李基不禁暗自感慨世間的主潮流無疑始終都是司馬遷所說那般,“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此句不僅適用於商賈一流,更是直指人性。
只要有利可圖,那麼自然會有人因此而來。
即便甄儼遠在冀州中山國,依然遠赴吳郡,可見一斑。
且世家之間盤根錯節,也並非是沒有原因,這種無疑也正是世家的生存之道。
而事實上,李基對於世家這一羣體並不存在偏見,這是時代發展必然產生的產物,且這個時代超過九成以上的人才都是出自於世家。
政治是平衡調和的藝術。
類似於賈詡那般將世家宰了個乾乾淨淨,那自然是圖了個乾淨利落的爽快,將可以持續下蛋的母雞給熬了鍋香噴噴的雞湯,算是給虛弱之極的劉備集團狠狠地奶了一口。
只是,這種事情可一不可二……
待李基從一連串繁瑣的事務中閒了下來後,不禁思索而起的是如何對世家進行引導和改造,將世家侵佔土地、相互勾結、爲禍鄉里的屬性肢解出來之餘,還能儘可能地將世家的人才給使用起來。
只是隨着李基的思緒一下子擴展了開來,腳步不自覺地隨着眉頭皺緊而緩緩放慢。
而夏侯蘭一直小心地以着餘光觀察李基的表情,發現李基所浮現的並非是慍色,這才暗自地舒了一口氣,也跟着漸漸放緩腳步。
片刻後,李基方纔開口道。
“明正,你拒絕甄儼賄賂一事做得相當不錯,仁德書院的入學考覈必須看上去要保證絕對的公平,否則將會讓仁德書院內部顯得烏煙瘴氣。”
被誇獎的夏侯蘭,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地答道。
“是,先生。”
然而令夏侯蘭沒想到的是,李基的語氣一轉,開口道。“不過,甄儼想要進步的心是值得嘉許的,一味強硬地拒絕也有些不妥。”
“啊?”
夏侯蘭愣愣地問道。“先生,那我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李基回頭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總是一副稚嫩少年模樣的夏侯蘭,一時甚至有些難以將他與適才在茶館之中沉穩地與其他士子談笑風生的姿態聯繫起來。
旋即,李基臉上露出幾分笑容地解釋道。“既然士子們有進步的需求,那麼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去阻止一個士子進步呢?所以回頭我會出些關於培訓班的專業方案,屆時明正逐一去站場正名一番。”
培訓班?
夏侯蘭聞言依然有些似懂非懂,但是明白先生所爲必有深意,也便是牢牢將此事記了下來。
只是說其中的深意,還真沒有多少……
什麼這都是圈錢的話,那就是過度揣測李基的用心了,那只是順帶爲吳郡的財政開源罷了。
李基是個純良體貼的人,這完全就是出於善心去幫助那些急着想要進步且又有錢財的士子。
且對於李基而言,這還是個近乎於壟斷的行業。
可以讓那一部分效用於劉備又不太適合成爲官吏的士子開設培訓班,只要有夏侯蘭的站場,那便是最爲權威的。
即便有人模仿,也註定不可能競爭得贏官方背景的培訓班。
而這種事情只要李基稍微開一個頭,相信有着商人本色的糜竺自然而然就明白怎麼去拓展培訓班這個行業了。
近乎於大學的學院加上培訓班的體系,足以摧枯拉朽地碾壓現在主流的私學體系。
李基隨手將此事記在自己的備忘錄竹簡之中,然後便是跟着夏侯蘭繼續參觀着集市。
只是夏侯蘭的知名度遠遠比李基預料的還要高上許多,所過之處幾乎是時時都有士子朝着夏侯蘭行禮。
這讓在前面引路的夏侯蘭下意識就想退到李基的身後,將李基給凸顯出來。
不過本就是想低調地視察一圈,順便感受一下普通士子氛圍的李基,伸手悄然在夏侯蘭的身後一頂,卻是阻止了夏侯蘭的行爲。
而距離李基上一次出現在仁德書院已是數月前的事情,縱使當時有不少士子見過李基,但是那些士子卻少有在原地乾等上數個月的。
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仁德書院周邊源源不斷地涌入着新的士子,知曉李基模樣的人就更少了。
忽然,李基的腳步一頓,手指朝着前方一指,問道。
“明正,那是何人?”
夏侯蘭沿着李基所指的方向看去,入目所見的赫然是一個童顏鶴髮,身着白色道袍,散發着飄然出塵氣息的老道士。
且,這個道士手中還拿着一木杖,上懸掛着“濟世救民”四字,面前還聚集着三五個似乎臉上多有信服之色的士子。
夏侯蘭皺着眉地搖了搖頭,答道。
“此前未曾見過此人。”
李基聞言,拇指忍不住搓了搓扇骨,衝着身後的劉武開口道。“去,且看看那道士在做什麼。”
“是,先生。”
一直跟在李基左右保持着警惕的劉武領命,大踏步地朝着老道士的方向走了過去。
劉武的靠近,並沒有引起老道士的警惕。
只是,在老道士隨便看了一眼劉武,然後沿着餘光發現站在遠處並沒有靠近的李基之時,眼神略微一定。
然後,老道士猛的將手中的杆子朝着劉武的方向一甩,然後則是腳步矯健地迅速衝着遠離李基的方向跑去。
這一幕,不僅是讓原本聚在老道士面前的幾個士子愣住,便是劉武也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李基的臉色則是爲之一沉……
在這個時代之中,最不容小覷的便是道士了,個個不是身懷絕技就是擅長裝神弄鬼,用心不明。
而這個老道士僅僅是看了李基一眼,立刻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跑路,李基如何不會生疑,當即沉聲道。
“做賊心虛,抓住他!”
隨着李基沉聲地喝了一句,不僅僅是劉武迅速朝着老道士的方向追去,在李基附近完美融入着人流的三個少年也是動了起來,朝着不同方向朝着老道士的方向包抄了過去。
只是那老道士看着一副老邁的模樣,動作卻是比尋常的普通人還要來得矯健靈敏,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就跑出了李基的視線範圍之內。
李基自然不會追上去,而是帶着夏侯蘭走到那幾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士子身旁,看了一眼士子們手掌中所捧之物。
黃符、清水、柳枝以及一些灰燼……
等夏侯蘭啓用自己的面子詢問了一番,結果也果真是如李基意料的那般,適才那老道人正在以符水給這三個士子治病,且這三個士子對於符水的效果也是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