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個背地裡多有跳脫的書童,似乎也比李基預料之中的來得要成長得快。
面對着一衆人的吹捧,夏侯蘭並沒有正面迴應自誇一句,便是連賄賂都似乎是輕飄飄地婉拒了。
這對於尚未真正及冠的一個少年郎來說,夏侯蘭的心性可謂是相當不錯了,起碼沒有令李基失望。
如果夏侯蘭當真接受了那塊金餅,那麼李基只能考慮將夏侯蘭放到一個無關重要的閒職去了。
“諸位,還請自重。”
忽然,夏侯蘭的聲音響了起來,道。
“倘若是有志學業者,可多觀他人如何於‘四渡紅水’之中執棋,早晚必能達到入學仁德書院的標準,否則若是無心學業,便是入了仁德書院又有何意義?”
“即便是不擅於兵法者,亦可選擇‘政’這一選擇進行考覈,只要有心做實事者,不辭辛苦者,通過考覈亦是不難。”
這一番音色稚嫩且語氣沉穩的話語一出,原本那不時吹捧着夏侯蘭的聲音都爲之一頓,似乎就連氣氛都陷入了尷尬之中。
隨後,夏侯蘭這一邊的氣氛顯然不復適才那般的熱烈,在夏侯蘭表明了不會接受賄賂之下,話題自然而然就更多都轉向當下的時事。
除了與“四渡紅水”有關的討論外,更多的則是關於吳郡範圍內轟轟烈烈的“以工代賑”以及流民之事。
只是就如同象棋那樣,不同的人能走出不同的對局。
而李基所改良而來的“四渡紅水”沙盤相對象棋要複雜上無數倍,還涉及到地形、行軍速度、士氣等等問題。
一味摹仿是根本行不通的。
郭圖在“四渡紅水”之中的對弈流傳甚廣,被大量士子時常研究,但至今依然無人能夠復刻郭圖堅持二十多個指令,拼掉對方一萬餘人的戰果。
這恰恰也是沙盤推演的魅力所在,尤其是“四渡紅水”就彷彿是一個怎麼解都似乎永遠解不出盡頭的難題,讓大量有志於兵法的士子欲罷不能。
而隨着天色更暗,夏侯蘭那邊的聚會似也到了尾聲,一衆士子天南地北地談論了一番,倒是讓李基深入瞭解了一下當下士子們對於時事的看法與態度。
總體而言,朝廷是要批判的,天災頻發也必與朝廷之中十常侍把持朝政有關,上天才會以着這種方式預警。
至於吳郡收納大量流民之事,即便絕大部分外人不瞭解“以工代賑”的深層含義,但總體對於劉備的仁德之心是相當認可的。
尤其是一衆流民自北向南逃亡,一路上不知道橫穿多少州郡,卻唯有吳郡主動地接納他們,這更顯得尤爲珍貴。
對此,李基自覺還是頗爲滿意的,起碼沒有聽到什麼背後咒罵自己的聲音。
否則……嚴查!
李基並非是小氣之人,但李基自問乃是高潔之士,若是市井流言之中有什麼咒罵的聲音流傳開來,背後大概率是存在着什麼推手無疑,必須嚴查!
而眼看着茶會結束,夏侯蘭即將又在一衆士子的簇擁下離去,李基這才起身走出茶館追到了夏侯蘭的面前,道。
“這位兄臺,吾初到這集市遊玩,多有不熟之處,不知可否請這位兄臺作爲嚮導?”
夏侯蘭就這樣怔怔地看着李基從身後的茶館之中走出,然後又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說出這麼一番話,頓時原本稚嫩與沉穩兼備的神色險些便要直接裂開了!
只是還不等夏侯蘭反應過來開腔,那原本簇擁着夏侯蘭的一衆士子眉頭均是一皺。
其中站在夏侯蘭身旁的那個士子神色更是多有不虞,似乎是覺得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士子落了他的面子。
旋即,那士子目光打量了一下李基的裝扮,一身簡單的青衣士子袍倒是顯得乾淨,手中所拿的……
那士子神色略微一凜,看着李基手中的摺扇眼睛不自覺地一眯。
這個時期紙張可是昂貴之極,此人居然以紙張糊扇,足可表明此人絕非寒門士子,且細細觀察之下,那士子便發現李基的氣度異於常人,令人心折。
這讓那士子臉上的不虞之色散去了不少,看向李基的目光多了一兩分結交之心,主動開口道。
“在下中山甄儼,可能這位兄臺初到此處不知我身旁這位的身份,其便是子坤先生的貼身書童夏侯蘭,且還是負責主持‘四渡紅水’之人。”
“因此明正兄可能不太適合爲兄臺的嚮導,不過若是這位兄弟需要一向導,吾可自請之。”
這一番條理清晰且有理有據的話語,讓李基倒是多看了甄儼兩眼,並且聽出了他便是此前向夏侯蘭表明很有進步想法之人。
不過與李基原本所認爲的紈絝子弟不同,顯然甄儼在接人待物上實則相當出色,起碼這一番話既暗自表明着對夏侯蘭的尊重,還傳遞出了對李基的示好以及結交之心。
李基思索了一下,道。“中山甄儼?莫非是冀州鉅富甄家子弟?”
“家中略有一二分薄財,見笑了。”
甄儼謙遜地道了一聲,然後拱手道。“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此問倒是讓李基有些爲難起來了。
李基不願暴露身份,以免引發什麼騷亂。但這個時代講究的是一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冒稱身份既會讓人鄙夷,又是一種極度不尊重對方的做法。
更何況河北甄家那可是整個大漢都數一數二的鉅富,比之糜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儘管甄家在大漢世家之中的地位與聲望並不算是第一檔次,但在李基眼中甄家的價值可比絕大部分世家都要大不少,自然不想做出冒昧失禮的行爲。
而夏侯蘭也終於是反應了過來,下意識便想要衝着李基行禮又硬生生地頓住,明白李基有意隱藏身份。
當即,夏侯蘭轉身朝着甄儼等士子拱手行禮道。
“感謝各位兄臺的相邀,如今吾有急事,還請容吾先行告退,改日再聚。”
旋即,不等甄儼等人反應過來,夏侯蘭便是連忙帶着李基離去,看得甄儼等人有些不明所以。
而夏侯蘭帶着李基離開後,臉上幾乎都是苦色,哪裡還有剛剛在甄儼等人面前談笑風生的沉穩氣度,弱弱地開口道。
“先生,我……我可以解釋的。”
“那便解釋一下吧。”
李基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笑着答道。
夏侯蘭吞了吞唾液,小聲地開口道。
“甄儼豪擲千金捐贈了仁德書院許多東西,只爲請我參加茶會,我考慮到如此或能減輕維持仁德書院的財政壓力,所以便是答應了下來。”
“但是……但是我絕對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主公和先生的事情,這麼說……先生會相信嗎?”
李基灑然一笑,道。
“爲何不信?適才那甄儼不是言汝可是我的貼身書童,這個身份豈是千金可換?明正自然不會如此愚蠢貪圖些許金銀。”
夏侯蘭聞言,這才隨之放鬆了下來,心中又不禁頗爲感動於李基的信任。
對於夏侯蘭而言,他原本不過是常山國一偏遠山村的農娃,短短一年之間能有如此地位,夏侯蘭自是明白因何而來。
在仁德書院附近行走,無論是誰都會對自己禮遇三分,夏侯蘭更是明白那是看在李基的面子上。
而李基則是接着開口道。
“不過令吾爲之欣慰的,便是明正可在一衆吹捧聲之中面不改色且無自得飄然,已有幾分沉穩也。”
此言一出,令夏侯蘭的小臉當即一紅,明白剛剛那些士子吹捧自己的話語恐怕是被李基給完完全全地聽到了。
這讓夏侯蘭只覺得腦袋一陣嗡嗡作響,一種社死感油然而生。
足足好一會過後,夏侯蘭方纔滿臉尷尬地答道。“蘭與先生的差距有如天塹,如何敢心生些許自得?”
作爲最早接觸“四渡紅水”沙以及這段時間以來作爲主持“四渡紅水”之人,夏侯蘭越是深入瞭解,越是明白自己與李基的差距可謂是遙不可及。
這段時間以來,夏侯蘭從不同的士子身上見識到了無數種解法。
儘管讓夏侯蘭都感覺受益良多,眼界大開,但是便是連達到郭圖那種戰果的都寥寥無幾,更別說是觸及李基那種完全破解了“四渡紅水”的境界。
差距……太大了。
初瞭解之時,夏侯蘭只覺得李基之才無人能及,但當夏侯蘭不斷深入研究後,頓有種蜉蝣鑽出水面初見無垠夜空之感。
在這種情況下,夏侯蘭縱使聽到再多的吹捧,又如何能夠萌生些許驕傲自得之心?
“很好。”
李基讚歎了夏侯蘭一句,然後開口道。“接下來你便繼續主持‘四渡紅水’兩年,待及冠後,也便可獨當一面了。”
“是,先生。”
夏侯蘭應了一句,然後又忍不住輕聲道。“先生,我能否再繼續呆在先生身邊學習?”
“有心了。”
李基笑了笑,卻是沒有答應下來。
對於李基而言,書童易找,但是劉備麾下依然欠缺將領,讓夏侯蘭一直充當書童無疑是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