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軍營寨裡的防禦鬆懈的有些嚇人。
衝進來這一路,除了轅門處有幾名軍士看守外,一路往裡殺去都是零星的一些散兵遊勇在逃命。
挑飛的篝火引燃了帳篷,可並沒有什麼人從裡面跑出來,孫策不以爲然,繼續深入猛扎,畢竟在他看來這是正常的情況。
呂軍這營寨可是照着四萬人駐紮的規模來建造的,可林墨卻只留下了幾千傷兵,加上那些騎兵也就堪堪過萬罷了。
通常馬廄都是安置在中軍帳後頭,騎兵一時半會根本無法組織起來。
再者,自己送的那封降書應該讓顏良文丑樂壞了吧,今天晚上還不定喝了多少酒呢,沒有人不是很正常嘛。
甚至就連周瑜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顏良文丑到底只是匹夫而已,一封詐降信能給他們樂瘋了。
雖則是三路出擊,可時間上畢竟無法做到完全同步,最先衝到中軍帳的是孫策這支隊伍。
遠遠看着,中軍處一片漆黑,孫策不疑有他,衝上前便要斬下大纛的時候,一陣箭雨忽的傾瀉下來。
鏗鏗鏗!
沙場九死一生沉澱下來的敏銳洞察力讓孫策當即放棄了奪旗的念頭,霸王槍舞成了一個圓盤,一陣火星閃爍,箭矢盡皆落地。
可他身後跟着的江東軍就沒這麼好的武藝了,當即倒下了百十號人。
到這裡,不只是孫策,其他人也是一樣,並沒意識到自己一隻腳已經踏入了棺材,只當是中軍帳裡部署的護旗兵而已。
正欲尋跡殺去的時候,忽聽得馬蹄悶響。
啪嗒、啪嗒.
漆黑中,一名手持長槍的男子走了出來。
他的頭低下,微弱的火光無法映照出模樣,孫策揚起長槍警惕的盯着來人。
待得距離只有數丈的時候,對方赫然擡頭,一張剛毅俊朗的臉龐映入眼簾,這張臉,足以讓包括孫策在內的江東軍倒吸一口涼氣。
“吳侯,請下馬受縛,或可保你一命。”
“趙雲!”
仇人相見是分外眼紅,加之對方的話傷害不大、侮辱極強,一瞬間就讓孫策想到了太史慈,竟然沒去深究這個本該在彭城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提槍便衝了上去。
主公一上,身後衆人自是一擁而上的。
大概,只有周瑜是愣在馬背上吧。
他呆呆的看着趙雲,一顆心已經涼了大半截,嘴巴張了張竟然什麼話也喊不出來。
中計了,中計了.
趙雲在這裡,趙雲在這裡就證明我中計了,我被林墨算計了。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不可能的啊!
周瑜的內心崩塌式的在摧毀,他想不明白到底哪個環節出錯了,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自己被林墨玩弄於股掌之中。
什麼反間計,什麼苦肉計,在林墨面前,大概只是一出笑話吧。
趙雲身後,馬蹄聲如雷,呂營最驍勇的騎兵,幷州狼騎來了,在孫策與趙雲的戰圈兩側穿過,如同滾滾鐵流席捲,江東軍擋着不被他死在他們的長槍之下,也被戰馬撞飛口吐鮮血。
“主公,中計了,快撤啊!!!”周瑜雙眸溼潤,聲嘶力竭。
鐵騎衝過,四面八方的營帳裡殺出數不盡的呂軍,人人都在喊着:“侯爺賞格,擒殺孫策者賞萬金,封校尉!”
周瑜的聲音一瞬間就被這股聲浪給吞沒了,無奈下他只能叫上距離自己最近的呂蒙趕忙殺到了孫策周圍,一擁而上,期待快速打退趙雲。
三人將趙雲圍定,槍戟劍並用,如同走馬燈一樣圍着趙雲轉。
趙雲一杆長槍遊刃有餘,孫策呂蒙還好,憑藉着兵器的長度就算無法速勝也能打的有來有回,周瑜的長劍每次與亮銀槍碰撞,都被劍柄處傳來的反震力蕩的手臂生疼,本就沒有痊癒的他沒幾個回合就吃不消了。
“主公!再不走就要被合圍了,快撤,快撤啊!”
周瑜喊了幾聲,孫策都充耳不聞,淨想着聯手把趙雲給拿下了。
事實上,他心裡也在暗暗叫苦的,從前他覺得自己是打不過呂布,總不能打不過你趙雲吧。
舒城鬥將後,見識過他的逆天槍法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如他,可怎麼也料不到聯合上了呂蒙和周瑜竟還是拿他不下。
“主公,你看看身後啊!”周瑜歇斯底里的怒吼,終於讓孫策在盪開亮銀槍後回頭瞥了一眼。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雙眸瞪大,心頭一沉。
肉眼可見,江東的將士們在呂軍步騎默契的配合下,成片成片的倒下。
這其實一點也不奇怪,他孫策帶來的兵馬裡,本就有一半是水師,更何況面對的還是最精銳的幷州狼騎。
可江東的軍士,弱則弱矣,竟無一人狼狽而逃,他們在死戰。
呂布和林墨是北國軍的大纛,曹操是中原軍的大纛,而江東,自然以孫策爲信仰的。
甚至,在他們的心中,對孫策的崇拜能比得上前二者的親衛了。
孫策平素裡的暴戾多是對着世家而已,對手下的將士們,他是真的能做到親如手足的,這才換得他們願意爲了孫策以命相拼。
可眼下這種情況,是個人都知道再打下去只能落個全軍覆沒的結果。
原本早就該出現的韓當、程普兩部遲遲不到,只怕跟這頭一樣中了埋伏。
所以,他們也在喊着:“主公,快撤啊!”
一名江東軍侯,瞅着時機踩踏着屍體朝着一名幷州狼騎飛撲了過去,哪怕是身體被他的長槍貫穿也要將他拖下馬死死抱住,他不甘的看着孫策,滿嘴鮮血、咬牙切齒髮出低吼:“主公快撤!”
“撤!”
孫策近乎是帶着哽咽聲嘶吼,聯合呂蒙盪開了趙雲後,立刻調轉馬頭朝外飛奔。
趙雲將亮銀槍扎入土中,左手握起鞍下鐵弓,右腿一撩握緊箭矢,瞄準孫策急速發箭。
當時神射當然是轅門射戟的呂奉先,這一點就算是黃忠來了也得認。
可趙雲的射技說是百步穿楊也不過分的。
如果歷史沒有發生改變,赤壁大戰火燒連船前夕,諸葛亮在南屏山借完東風趙雲保護他撤走的時候,徐盛開船追殺,趙雲一箭射斷他戰船的蓬索,嚇退了江東追兵。
要知道趙雲當時射箭的情況可是極其惡劣的,首先是夜裡視線不佳,其次江風凌冽,戰船又搖擺不定,這等極端情況下,他竟然能射中固定帆布的繩索,這不是神射又是什麼呢。
“伯符!”
周瑜飛身撲去,擋在了孫策身後。
這一箭力量之大,竟然能帶飛懸空中的周瑜,直是讓落地後的周瑜還翻滾了幾圈。
“公瑾!”
“將軍!”
呂蒙當即勒馬回頭怒視着趙雲,也顧不得他是不是呂布之下第一人,揚起長戟就殺了回去,“賊將休放冷箭,弟兄們,給我擋住賊軍!”
孫策顧不得其他,當即縱身跳下馬去攙扶他,這才發現,他的胸口處鮮血泊泊而出,被箭矢貫穿了身子。
看着自己手掌上沾染的鮮血,孫策整個人都丟了魂一般定在了原地,只輕輕搖頭,“公瑾,公瑾不要,走,我我帶伱回江東,我們回江東”
“主公.”
周瑜強忍着身上的劇痛,緊緊攥着孫策的手,“伯符,我.回不去了,你快走”
“不,不,不會的,我們走,我們回家。”孫策只覺得鼻頭髮酸,面前的周瑜也變得朦朧起來。
周瑜艱難的擡起手,伸出手指指着戰圈內正在大肆屠殺斷後江東軍的趙雲,“你想要我們所有人都死不瞑目嗎”
“走!!”周瑜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推了一把孫策,雙眼一翻,再沒有任何的反應了。 生命的最後一刻,周瑜也沒有想過既生瑜何生墨的問題。
或許,在這一刻,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敗了,敗的心服口服。
只是希望,孫策還能平安回去。
楚霸王不願回江東,儘管孫策號稱小霸王,可在周瑜的心裡,項羽不是一個好榜樣。
反而是劉邦,一路打的敗仗,可一次取勝就將項羽逼入了絕境之中。
現在,這個天下,還不是呂林的囊中之物,只要回去了,總還是有機會的。
伯符,願你捲土重來日,亦是兄弟們雪恥時
“主公快走啊!”
“主公!爲我們報仇!”
江東兒郎不懼死,面對睥睨當世的趙子龍,面對馳騁無疆的幷州狼騎,近乎是以命來堵路。
多好的兄弟,多好的袍澤,多好的將士.
孫策的心一寸一寸的斷裂,他哭成了淚人,他想去廝殺,大不了就是一死。
可有些時候,死容易,活着難啊。
這羣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在用自己的性命堆填,只爲換自己逃出生天,他腦海裡迴盪着周瑜的話:是不是想要所有人都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
重新上馬,帶着衝出包圍圈的人拼命的跑。
快,再快,再快點!
他不怕死,可是訣別的聲音比死還可怕,他不敢再聽,只希望呼嘯的風聲能蓋過這一切。
唯一支撐的信念,就是周瑜臨別之言和將士們最後的寄託,爲他們報仇
沒有順利抵達的韓當和程普與他們預料的一樣,只走到半截道就被攔了下來。
文丑帶着于禁領了一千騎兵和六千步甲圍着程普、丁奉和董襲來揍,顏良和徐盛也領了一千騎兵和六千步甲埋伏西寨與韓當廝殺在了一起。
“琅琊徐文向在此,誰敢與我一戰!”徐盛可牛逼了,手中攥着鐵索,連環刀時遠時近,殺的江東軍是潰亂不堪。
“賊子,還我父親命來!”聽到徐盛自報家門,淩統瘋了一般揮舞着長槍就殺了過去,攔都攔不住的那種。
徐盛可不管淩統的父親是誰,在廣陵,殺了江東這麼多人,誰能記得住誰家兒子會來報仇。
“公績快撤啊!”十幾歲的愣頭青剛到戰場就不聽指揮,韓當氣的想罵娘。
可作爲身經百戰的老將,跟隨孫堅打天下的四大家將之一,韓當的經驗還是很豐富的,指揮着大軍快速的逃離,一邊讓他們把身上帶着的鐵蒺藜全部丟地上。
別說,這玩意效果還挺不錯,在逼仄的通道里刺翻了不少呂軍,不少騎兵都倒在了上面。
不過顏良也很快就調整好了騎兵走向,側翼繞行,反正速度上自己總是不會吃虧的。
至於淩統,他也顧不得許多,不能爲了一個愣頭青把將士們都置於險地。
事實上,一開始時候淩統是氣勢洶洶的,可是看到大傢伙都撤走的時候,他也想要離開了,只是在徐盛面前,沒個人接應說走就走根本不可能。
江表十二虎臣裡,這兩人武藝上應該算是伯仲之間的。
問題是徐盛可是從建安元年就跟着林墨的,沙場打滾八年有餘,淩統呢,雖說十五歲就進入行伍,憑的是彪悍冒頭,可跟徐盛比起來就是個娃兒。
鐵索連環刀在徐盛的手裡如臂使指般靈活,淩統招架且難,遑論還擊了。
除了一開始氣勢洶洶的衝上來打了幾合勢均力敵的對手,後面純屬被壓着打。
連環刀劈波斬浪押上,節節敗退的淩統戰馬忽然悲鳴一聲前蹄高高躍起,直接就把他給甩下了馬。
原來是後面的長槍兵朝着馬屁股上來了一槍。
沒等淩統擡頭,連環刀就架在了他脖頸處,“通名!”
淩統怡然不懼,冷視着徐盛站起身來,“吳郡凌公績!”
“凌公績?”
徐盛撓了撓頭,“不認識,沒聽說過。”
少頃,一臉恍然,長長的噢了一聲,“想起來了,廣陵城下,跟在孫權旁邊的副將凌.凌操是吧,那人是你父親?”
淩統惡狠狠的瞪着徐盛,想要動手卻被一旁的軍士制住了。
徐盛冷嗤了一聲,“看你這樣子就是把我吃了也不解恨啊,都是私人恩怨,作爲將領,你很不專業。”
說完,手起刀落,淩統人頭拋飛,脖頸斷口處的鮮血如注噴濺。
隨後一夾馬肚,朝着前方追去,任務可還沒有完成呢。
“從逃兵來看,南寨這一路的折損最嚴重,東寨和西寨的,都跑了有近三千人。”站在坡地上觀望的陳宮呢喃道。
他不知道這幾路兵馬是誰在帶領,可估摸着能從南寨殺進去的,應該是孫策了。
“舒城他們是回不去了,他們能去哪裡,皖口距此一百多裡地呢,這一路上騎兵就能把他們吃乾淨了,他們想躲避騎兵,唯一的辦法就是躲進安陽山。
多日不見興霸,如我所料不錯,出了長豐後,你就讓他繞道去了安陽山吧。”劉曄心情很不錯,這一戰過後,淮南的戰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可以好好的收拾亂局了。
一步慢是步步慢的,整個呂林集團的疆土裡,淮南片是戰事最頻繁的,這也讓當地的官吏難有作爲。
士人們都期盼着做一些政績出來跟北國和徐州的士人叫板呢。
嘴裡叼着一根稻草的林墨坐在青石板上,這個時候已經可以放心的升起一堆篝火取暖了,熱量透過手心傳入體內驅趕着寒意,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安陽山這麼大,設伏其實不怎麼明智的,不過從這寨子裡逃出去後,只能是往舒城西面走,在那裡設伏,機會就大很多了。
希望興霸能把孫策留下吧。”
末了,林墨又輕笑一聲,“就算留不下也沒關係,到時候孫策身邊已經殺的沒幾個人了吧,我還有第三個坑等着他跳,只不過到了第三個坑裡,他是死是活好像都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聞言,陳宮和劉曄對視了一眼,還有第三道關卡?
原本以爲是林墨在其他的路上還部署了兵力,可轉而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大營裡的兵馬只是缺了後軍的三千人而已,甘寧帶着這些人這麼早就離開,就是希望可以佈置更多的陷阱、滾石和檑木。
但這點人是不可能再構建出第三道屏障了的。
更何況,林墨說的是孫策是死是活都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這就讓兩人完全聽不懂了。
不過能讓林墨笑的這麼開心的安排,估摸着孫策是要遭老罪了。
情況與陳宮劉曄預料的一樣,孫策根本不敢回舒城,只是讓人回去把消息告訴那些傷兵,希望他們不要反抗,直接投降,沒有人會怪他們的,也希望他們別怪自己不能帶他們回家。
但,這並不是噩耗的結束。
因爲他們沒有戰馬,僅有的騎兵還是靠着之前繳獲到顏良文丑所部的五六百騎,衝寨的時候又死了一多半,眼下是隻剩下兩百騎左右能跟的上孫策的了。
如果按着這個節奏跑下去,這些人根本就跑不到皖口便要全部都被追殺的騎兵給廢了。
所以,爲了能讓更多的人虎口脫險,他們只能是朝着陽安山的方向跑去。
只要進了大山裡,騎兵就失去了作用。
當然,大山裡是沒有路回江東的,唯一的辦法,那就是翻越陽安山,進入劉備的地盤,借道回江東了。
可他們的身上都沒有糧草,也有迷路的風險,能回去多少,就全然靠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