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秋靈始終沉默着,淡淡的沉默,說不上情緒,緩自微笑道:“他是個好父親。”武億聽了,自悔不跌,更是難受。他因恐失了安雪這個朋友,不敢在她面前宣出實情,這時心頭一熱,便要和盤托出。桑秋靈卻先他道:“阿雪這丫頭,前些日子哭的厲害,一會說找不見阿爹一會兒說阿爹沒了,總是前後不搭,把我繞個糊塗,也只管勸她:‘你阿爹別的本事沒有,不死的本領倒是無人能及’,此話也不全是妄言。安大哥神出鬼沒,指不定又去哪裡行險探密。”武億也一直心存僥倖,這裡聽她一說,立刻便附和道:“只怕是了。”
桑秋靈嘴角搐動一下,嘆氣道:“自那以後,我命是保住了,但這張臉可毀啦。”武億難免吃驚,原來她因‘龍舌蘭’容顏盡毀,多虧安神醫妙手一雙,方能回覆如初,甚而更美,聽她道:“安大哥先是唐門中人,算上輩分,還是當今掌門唐蜜的師叔,都說那萬寶珠變臉易容厲害,殊不知比起安大哥來,差的何止十萬八千,簡直不可同日而言呢。”武億聽了,不禁端詳幾分這妙絕真真的顏貌,一面讚歎安神醫妙手了得一面又嘆紅顏可憐。
桑秋靈道:“本是跟你說王小姐的事,卻扯了這麼多,少俠莫見怪。”自笑一回,武億也笑:“哪裡,我很愛聽的。”桑秋靈道:“的確,你很乖,又體恤人,倒是我先前小瞧了,若真與阿雪結成良緣,也是極好的。”武億默言。
桑秋靈又道:“屍人的事,背底肯定不簡單,岷江那一塊多半是和王小姐相關,聽說她早已隱居了,不僅沒能與心愛人長相守,自己家庭也散沒,倒不能說誰比誰好,都是可憐人,我沒怪她的理,只怪自己眼瞎罷。”武億皺眉不忿,捶拳唾道:“虧我素以他爲大英雄,原來是沽名釣譽之徒,不要臉的極品,有朝一日若見了,一定替姑娘討回公道。”桑秋靈忽然傾身,抓住他手,厲聲道:“那你舉手發個誓,定要替我折了這朵小花,讓賊漢子與我鬼門再聚,我要好好問一問他。”猶是厲顏喝語,尚也文秀輕柔,武億胸口一熱,只覺姐姐便在眼前,渾渾噩噩地,舉手就發了誓,她甚爲滿意,直誇“好孩子”。
門簾微撼,間涌小小光點,桑秋靈驚喜道:“天快亮了。”許相本來討教些醫道別術,哪想聽了許久故事,怪覺無味,只是礙於情面,坐了半日,聽故事末了,起身才要說話,忽見桑秋靈臉色發黑,彎腰即探,驚道:“姑娘是·····”桑秋靈倒像知道的,淡淡道:“這些年來,毒素一直未有祛盡。本來我抗毒力強的,不過那時作爲人婦,對賊漢全無防備,他心腸太毒,用了劇毒之最,入骨時久,即便毒師如我,醫仙如安大哥,也多有不濟。這些事,聖教鮮有人知,一旦被人知道,不僅會追溯到當年往事,我必死無疑更會牽連到小雪兒,所以我裝作沒事人樣,再痛也能忍。”她面目已然更黑,雙腿更是潰爛流膿,可想多痛,不過並未大嚷,甚至連眉頭也不皺,便知言語非虛。許相敬佩之餘,要爲她緩痛,武億猛地坐到身後,暗運內息,雙掌貼在桑秋靈腰上,左右旋撫,替其療傷解毒。
過了一時半刻,她臉上黑氣漸弱,復又回白,許相在一旁,只覺不可思議,暗想:“天底下竟有這樣的武功。”又過一時,武億嘴角溢血,渾身熱辣發昏,卻只想:“我拼死也救了靈姑娘,否則她真是太可憐,反正我生死無畏的,死了還快些見到姐姐,倒好。”
過了許久,武億口吐鮮血,歪倒一旁,許相忙摸出一粒“莫辭丸”塞入他口中。桑秋靈扶着他道:“少俠,你又何苦?”武億笑道:“老天待我不好,至親的一個都沒了,偏我命硬像糞坑裡的石頭,總死不了,猜想多半是因我偶習的一門功夫,現在看來,錯不了。”桑秋靈淚珠一滾,輕輕道:“傻孩子,要是我十八年前遇見你,那纔有救了,現在即便你是大羅神仙,也不成的。”
便在這時,安雪跑進來,見到最親兩個人吐血扶牀,忙慌張奔近,左右顧問。桑秋靈一把抓過手,向她凝神半晌,說道:“好孩子,媽媽對不住你。”安雪璀然一笑,往她懷中一膩,笑道:“聖姑媽媽待我最好了,哪有對不住的。我從來沒有媽,你就是我親媽。”桑秋靈欣喜非常,推她起身,又拉過武億的手,疊放一起,說道:“少俠,我把阿雪交給你,一定要好好待她。”武億一聽,慌地要縮手,哪想被桑秋靈按住,朝他使個眼色,只見安雪垂頭輕笑,正一朵嬌滴滴的玫瑰,便不願傷她,只管不說話。
武億神思飄忽,忽覺耳鼓發熱,原來是靈姑娘正在他耳畔說話。這些話,他原本訝異得很,不過因桑秋靈的囑咐,表面仍是泰然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