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窗的桌上放着支做工精巧的白釉梅瓶,鏤空的工藝是造辦處少見的。窗外是鵝毛飛雪,屋內的人一個個倒是在炕上平添出幾分愜意。靜慈左右看着瓶中那梅花,過了許久才道:“小十七的那些毛病,什麼時候被你學了去。踏雪折梅,怡親王如今可真是好興致,早晚得有那麼一天,這園子裡的梅花都得被你和小十七折到我這裡來。”
“往年你最喜歡四哥園子裡的梅花,這幾年你身子一直不好,小十七是想從你這兒討個笑臉,我是瞧你這一病過後心情就一直鬱郁着,所以就來試試,看能不能討公主一個笑臉。”允祥就坐在她對面,看她放下那支梅瓶,又重新拿起身旁一本書。
她嘴角往上一勾,復又抿住,擺明了就是在糊弄他:“行了,王爺想要個笑臉本宮可是給了,想來皇上那兒也挺忙的,怡親王要是沒別的事兒,就走吧。”
允祥掃了眼她這表情。恩,依舊是沒什麼表情。不過,如今可跟以往不同了,他至少能從她這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得出一個結論——她沒從自己這裡聽到她想聽的事情。想了想,避重就輕地說道:“皇兄免了年遐齡和年希堯的連坐罪。”
“這個我知道,這是他答應了我的。”她開口淡淡說道。這不是她想聽到的事情,年家的事早就該告一段落了。人死燈滅,隨着年息梅的死,這個宮裡以後或許不會再有關於年家的任何影子。胤禛對年息梅是有感情的,就像連她都念得年息梅這麼多年在府中宮中的幾分好一樣。年羹堯之過,畢竟與年妃無關。他能爲了年息梅而暫緩了處置年羹堯一事,自然也會看在逝者的幾分薄面上放過年遐齡和年希堯,這一點她從始至終都相信。
允祥仔細想了想,似乎不太清楚如今朝中還有什麼事情是她向知道的了。一臉疑惑地看着她,大有求提醒的意思。
靜慈都懶於看他了,知道這幾日想來朝中那麼多人都在爲了一個年羹堯的事情較勁,他的心思只怕也在這上面了:“算了,就把年羹堯的事情給我細講講吧。”
女子不得干政議政攝政,這是多少朝代更迭後留下來的規矩,不過在她這裡其實並沒什麼實際的意義。胤禛也好允祥也罷,從來都是把這些事情給她當
閒時的故事聽,也從沒在意過她會不會爲這些朝事說什麼。反正,她若是難得開口說些什麼,他們也就聽着。若是她不開口,就權當是她不願多說,或是有什麼事情並不打算讓他們知道。這些,允祥早已習慣了。
絮絮叨叨將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無非都是說年羹堯的。九十二款罪責,大逆罪五,欺罔罪九,僭越罪十六,狂悖罪十三,專擅罪六,忌刻罪六,貪黷罪十八,侵蝕罪十五,共九十二款。依律,其父及兄弟、子孫、叔伯、叔伯之子、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皆應斬。其母女、妻妾、姊妹、並子之妻妾,皆應給功臣家爲奴。只是到了最終,死的只有年羹堯和年富。年遐齡和年希堯,都只是革職免罪被留於京中。
“想什麼呢?”允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她回過神來,道:“在想年羹堯九十二款大罪中的僭越之罪,沒想到四哥從那麼早的時候留開始在意了。”
“什麼?”允祥有些莫名,皇兄很早就開始在意了?他怎麼不知道?
“‘御前箕坐,無人臣禮’,十三哥可有聽過這一條?”她反問。
“有啊,記得當時皇兄爲了這事兒氣的臉都青了。怎麼回事啊?你別告訴我當時你在場。”允祥左右想想,似乎只有這樣才說得過去,畢竟,像她這種三天兩頭都會被大小病纏身的人,已經很久沒過問過這麼細碎的事情了。
是啊,那個時候她也在,不然她怎麼會知道。不僅在,而且還是跟年羹堯正面碰上了。那時她已有好些年沒見過這位如今已經赫赫有名的大將軍了,卻發現他與曾經的那個人已變得相差甚遠。他說,爲了能引她多看自己一眼,自己什麼事情都願意做,哪怕再有違本意,哪怕被扣上任何不忠的名頭他都不在乎。可是分明,他說那麼多都只是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已,她竟然還能被他那麼輕易地糊弄過去。
“別想了……都過去了。”見她又在走神,允禮以爲她是不願多說,當即打斷了她的思緒。都說爲臣難,他這爲兄弟的更難了,一天到晚,所面對最多的就是四哥又是喜怒不定的心緒和靜慈這說兩個時辰話能有一個半時辰不知道在走神發呆想些什
麼,聊個天都這麼難,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說起來,這年羹堯是被我和四哥兩個人捧殺的,若沒有起初的無限制寵幸和放縱,想來他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這麼多年,這是她最後悔的一件事情,若不是給了太多的信任和愛護,年羹堯絕不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年家也不會成如今這個樣子。
允祥的眼睛掃向窗外,早已沒了洛谷的影子。靜慈還果真是說一不二從不食言,到現在了,這麼長時間,真的是沒有讓洛谷再進園子來侍奉,不過……自己方纔似乎是在皇兄那裡見到過他的影子。”你還不讓洛谷回來呢?多大點兒事兒……你不知道,那*吐血暈厥的時候,他比誰都着急。”
“我沒有怪他的意思。”對洛谷一事從來都是閉口不談的人此時難得開了口,“讓他離我遠些,恩寵淡些,對他而言是個好事。”年羹堯之事就是前車之鑑,她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再陷到同樣的禍端中。
所謂在意,其實就應該是這樣的吧?允祥沒再說話,只坐在那裡安靜地喝茶。於整個皇室而言,靜慈依舊是個密。說她無情、心狠手辣,可她卻又偏偏是對身邊的人好的不像個主子。可若說她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但是年羹堯一事,她因自這事不是自己所爲而是勞煩了皇兄感到後悔。靜慈到底是怎樣的呢?分明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妹,其實連他都不清楚。
洛谷雖是被靜慈趕了出去,卻沒有一日是真的不進園子侍奉的,只是不巧,偏偏這一日被在園子裡閒逛的胤禛逮到了。
屏退了一干隨侍,胤禛皺眉看着這在靜慈身邊待了近三十年的侍衛。三十年的主僕和諧,到最後她竟也忍心將他趕走?胤禛總覺得,這並沒有表面上的那麼簡單。
“知道年羹堯爲何非除不可,而且,一定要朕下手除去嗎?”半晌,胤禛開口道。
侍衛靜默在那裡,一個字也沒說。他不是自己那位主子,讀不懂這位皇帝的人心,更不必說知道那所謂的爲何。
“他對靜慈動的是不該動的心思。洛谷,你跟了她那麼久,她是在護你周全。”胤禛轉頭來看向這個侍衛,“好在,你比年羹堯本分,待在她身邊,朕很放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