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爲什麼被削去太保職務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爲什麼過了這麼久才告訴我?”一本摺子被狠狠砸在洛谷頭上,侍衛跪在那裡大氣兒都不敢喘,躲也不敢躲一下,低着頭道:“主子這幾個月一直病着,皇上還特意交待不要讓這些瑣事擾了主子。”
她半臥在牀上:“,隆科多被削,年羹堯下了刑部。我只不過是斷斷續續地病了四個月,前兩個月就發生了怎麼多事。你們一個個都本事了?趁着我病着便當真什麼都不說了?若不是弘曆來時無意提起,你們還要瞞本宮多久?等年羹堯被賜死嗎?我有沒有說過,這樣的事情皇上不能着急動手,讓我來……”她心下着急,咳了兩聲,嚇得洛谷跪着蹭到她牀前:“是奴才們做錯了事,主子彆氣壞了身子。”
她隨手拿起身後的軟枕就往他身上扔:“你還知道我是你主子,皇上下旨的時候你怎麼就沒讓怡親王攔着點兒?”
“皇上執意如此,主子覺得十三爺攔得住嗎?皇上就是趁着主子病着才下旨的啊。”她要打要罵洛谷哪兒敢還手?只能跪在那裡苦苦勸道。
“我答應過年老大人。這件事情一定盡力保年氏一族的周全。如今年羹堯下刑部,無論哪天刑律都是要牽連全族的。年遐齡何罪?年希堯何罪?你們又要讓年息梅在宮中如何自處?這樣不仁不義的事情皇上不能幹啊!”
“皇上做不得,主子就要去做嗎?主子要打要罵洛谷聽憑主子處置,但就算讓洛谷再選一次,洛谷依舊會做同樣的事。”近身侍衛了她二十九年,洛谷第一次跟她這般頂嘴。他就不明白了,她這麼多年爲皇上考慮爲十三爺考慮,爲什麼就不能爲自己考慮考慮。
“刁奴!”被洛谷這麼一頂嘴,靜慈氣得連自己還病着都不在乎了,掀被下牀,嚇得本就因主僕二人的爭吵而跪了一地的宮人此時更是不知到底應勸她回去躺着還是應接着跪着。只聽她道:“二十九年,本宮真是把你寵得沒了天高地厚了?你年紀也大了,從今兒起,不用再入宮行走了,本宮準你告老還鄉。你也不要再整日爲伴君如伴虎而憂心了。”
“主子……”已過不惑,侍衛就伏在她腳邊,萬語只餘兩字。十五歲起,他開始侍奉這位公主,名爲侍衛,卻又兼了伴讀之責。他是眼睜睜看着她從一個孩子長到如今的樣子。她從未苛待過他,也從未對他有過任何的猜疑。可現在,她竟然說,再不要他了?
“公主……皇貴妃歿了。”殿中氣氛一片冰冷,卻又不知哪兒來的小太監匆匆進來,說了個更冰冷的消息。靜慈轉過視線去看着他,吐字有些遲疑:“……你說什麼?”
小太監以爲她只是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
皇貴妃年氏,歿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她在牀邊緩緩坐下。難怪這幾日皇上急匆匆回了圓明園,原來她真的快不行了。嗓中一陣腥甜,她忍不住輕咳兩聲,卻聽見洛谷跪在那裡衝正要退出去的小太監斥道:“糊塗奴才,公主病着,把這種事情傳過來幹什麼?”
有些迷茫地看向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的清靈,視線卻已模糊,只在渾渾噩噩中聽到身邊宮人慌張圍過來的聲音,再無任何意識。
皇貴妃歿,公主又突然病成這個樣子,整個園子一時間變得格外忙亂。不可避免的,洛谷又被訓斥了,只不過這次訓他的人換成了允祥。
“前陣子纔好了些,怎麼又成這個樣子了?你是覺得皇上還不夠忙是嗎?”看着進進出出的太醫,允祥心裡着急,卻只能拿洛谷發發脾氣了,“你們是怎麼伺候的?尤其是你!還當她能像以前那樣身康體健地跟着這麼折騰下去?
“王爺不用擔心,公主只是急火攻心,休養幾日就好了。”太醫診了脈出來,恭敬地向允祥行禮後說道。這一等御前侍衛已被這位王爺訓斥了有半個時辰了,連在宮中多年的老太醫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是呢,十三哥也別罵她了。”終於有人開口爲洛谷求情,不過這樣的好脾氣卻在聽到了事情的首尾後華爲了烏有:“洛大哥……難怪長姐會氣成這樣。”允禮真的也不知該說什麼了。論過錯,這前後幾件事加起來都是皇兄做出來的,洛谷哪裡有過錯。只是允禮心裡明白,在長姐心中,或許他真的錯了。瞞着主上自作主張,這纔是真正的大錯。
“行了,你接着跟這兒守着吧。我這還得跟皇兄做交代去呢。”見着允禮,允祥就清楚自己這脾氣不能再亂髮了,
洛谷卻有些爲難地站在那裡,抿了抿嘴,有些爲難地開口:“公主讓奴才告老還鄉,說再不想見到奴才了。”他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這話也絕對不是隨口說說,況且,這麼多年,她又有那句話是隨便說說的。
“長姐只是一時氣話……”允禮開口,只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就算是氣話,想來也是怒到了極致纔會說出這樣的話。這一次,看來洛谷是真的逃不過了。
“她既這麼說……”允祥一抿嘴,目光所及是個一臉稚氣的少年,“你就暫且回府去待幾天吧。這裡不是有你徒弟呢嗎?等靜慈醒了,氣兒也消了,再讓老十七來說說。這幾件事說起來是本王與皇兄瞞着她乾的,無端牽連到你。”
她醒來時,面色青白的胤禛正坐在她牀邊,一臉擔憂地看着她。見她醒了,才緩緩鬆了口氣,黯啞着嗓子沉聲道:“小慈,你嚇死哥哥了。”
“什麼時辰了?”外面的天色已經沉了,她一直是迷迷糊糊地,並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昏睡了兩日。
胤禛遞了杯水給她:“想吃什麼,我讓人布膳。”
她卻只是搖了搖頭,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四哥陪我說會兒話吧。”
“好……”一身素色衣袍的君王換了個姿勢,從她手中拿過杯盞在一旁放下,雙臂環住她,將她整個人都圍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在她耳邊低語:“想說什麼?”
她其實也並不是有什麼特別想聊的。眼睛眨了眨,就像是在回憶那悠長歲月般緩緩道:“那年我見她時,她才十三歲,是四哥府上最美的那朵花……人面桃花相映紅。她小我八歲,我卻要稱她聲四嫂,日子久了,卻竟真將她當成了嫂嫂。”
“就算她同皇后一起設計了你,你也不怨她嗎?”胤禛輕聲問道。這件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不過爲了不惹她傷心,從未與她談過罷了。
她微微搖了搖頭,轉過頭來仰頭看他:“她身爲皇妃,那樣對我又有什麼錯?起初是有些惱的,可是後來細想想,如今這宮裡,地位身份最尷尬的是我。皇后沒錯,她也沒錯……”是她錯了。
“小慈……”她長長的髮絲就那麼貼在他臉上,微癢,“答應我,好好活着,把身體養好。好容易掙得這大好河山,我想讓你陪我多看幾年。”
其餘的事情在此時都可以一併拋在腦後,她嘴角掛笑,淡淡應了聲:“好。”四哥,我希望,你所執掌的天下,可以有許多個十五年,就算往後沒有我,你也能一直安安穩穩地,所做那個好皇帝。
“所以,四哥要開始清理年家了對嗎?”年息梅一死,便再也沒有了可以寬恕年羹堯的理由。只是可惜……可惜了整個年家。
胤禛一時明白了,所謂的急火攻心,到底是哪陣急火。她所憂慮的,根本不是區區一個年羹堯。”我答應你,絕不牽連無辜之人。死罪可免,但是活罪……若什麼都沒有,也是不可能的。”
靜慈不再開口,她也知道這已是胤禛的底線,自己沒有可以討價還價的餘地了。默默點了點頭,她隨手去轉胤禛拇指上的扳指。”凡人臣圖功易,成功難;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年羹堯的結局,是他自己埋下的禍根。只是可憐了福惠,這麼小就沒了額莫,舅舅又成了朝廷的罪臣。等他長大之後,可怎麼是好。”
“就算不被查封,年家也與他無關。”胤禛開口道,“你當年又何曾借過佟家的風?”在他看來,這都是一樣的。
“佟家……”她又重複了一遍,卻沒再開口。那段往事,她不想再多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