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慈被他問得皺了下眉頭。就是不想讓他擔心才把他派出去的,如今這圓明園屬皇家行宮,裡三層外三層都是十三哥派的侍衛。哪兒能有什麼危險。“我難道不能出宮?”她反問道。
“也不是……”洛谷一窘。想起一路回來時聽到的流言如沸,她不在宮裡似乎也是挺好的。“主子不在宮裡也好……”他喃喃說道。
“什麼?”翻着書頁的手頓在那裡。她擡起頭來,一臉思索地看着洛谷。怎麼回事?方纔還說她應該待在宮裡呢。
在自家主子面前,洛谷從來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知道什麼說什麼,也不思考個什麼後果,脫口說道:“現在滿城都在熱議說皇上要嫁*……無數奏章堆在養心殿,皇后那兒也是熱鬧極了……”
“四哥怎麼說?”她想了想,覺得似乎不太對。難道就因爲自己私自出宮,四哥一怒之下要把她嫁人?他但凡有一點腦子就不會這麼幹。從小到大她惹惱他的事情可不算少,要想把她扔了,早就該扔出去了,怎麼可能等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固倫公主的時候?
洛谷看她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一時有些着急:“奏章在那裡堆着,皇上卻什麼都沒說。公主……”
“別擔心。”她依舊低頭看書,反過來安慰跟了自己這麼多年的侍從。“這事兒我思量着跟四哥應該沒什麼關係。再說了,我身子不好,這事兒人盡皆知,即使有人敢傳這樣的話,也未必真有人敢娶。如今先帝大喪還未過,就算真要把我嫁出去,也得等兩年吧。你慌什麼?”所謂關心則亂,眼前這侍從慣來是面無表情的,這會兒竟也能急成這樣。
她忽而笑了,擡起頭來看着他:“聽說你在外面還收了棟花紅柳綠的青樓?給我擴張產業呢?”一副思忖狀,“你竟讓本宮給你開青樓。打量着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呢?”話雖是這麼說的,她倒沒什麼斥責的意思。用人不疑。自己身邊這幾個人,洛谷跟了她醉酒,心性如何她自然是瞭然的。
她雖是玩笑的口氣,卻是嚇壞了本就精神緊張的帶刀侍衛:“主子恕罪,奴才知錯了。主子千萬別告訴皇上……”
“如今你不怕本宮,倒是怕起皇兄了。”她笑罵道:“本宮可不能白幫你背這個鍋。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洛谷護主心切趕着來給姐姐誒報信,姐姐怎麼能讓他跪着?洛谷你還不快起來。”洛谷剛要開口,就聽見殿外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有苦說不出地看了眼來人,有看了眼榻上自己盤腿坐着的主子,直到見她點了點頭,纔敢站起身來,低頭垂手立在一邊。
允禮直到這侍從慣來只聽長姐一人的話,倒也不以爲意,只隨意行了個常禮就在她身邊坐下。隨他來的還有允裪。靜慈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等他坐下後才說道:“今兒來的人可是夠齊的,吹的是什麼風?”
“你不知道?如今這京城裡可是吹着一股邪風。”允
裪看着黏着靜慈的允禮,一時覺得好笑。這小子是他們看着長大的不假,但至今還這麼黏着靜慈,是個什麼壞習慣。
“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傳來的。皇兄這幾天天天把自己關在養心殿裡,閒雜人等一律不見。”允禮皺着眉頭說道。這才幾天,京城中就傳的沸沸揚揚的了。皇兄不出面,誰也不知道這事態到底是要怎麼發展。“皇兄也真是的,怎麼就能眼睜睜地看着長姐陷入這風波中。”
“沒事的。”當事人卻是一臉無所謂。“這事兒肯定不是你皇兄說出來的。他最近前朝政務都忙不過來,怎麼可能會想到這種瑣事。”轉過來去看向允裪:“十二哥怎麼今兒也過來了?難道是擔心允禮會給我添麻煩不成?”
“是擔心你。”允裪說道。“允禮這小子有洛谷盯着,我還費得了什麼心?只是,這京城內外的風聲到底是從何而來?”
允禮就坐在她身邊,從她手中接過那一碗清茶,聽她淡淡說道:“你們看,我就說我在宮裡呆久了會出事吧。你們還不信。這事兒你們也不用擔心,皇兄會*的。”她信四哥,勝過相信任何人。
榻上的三人再無人多言,殿中一片寂靜。允裪看着身側坐着的女子。對幼弟寵愛呵護,對侄兒悉心教導,安靜地坐在這裡就像尋常人家的長姐般親切。誰能想到,這是聖祖年間能攪動整個朝堂的固倫公主。“你難道已經知道是誰幹的了?”他開口問道。瞧她這麼平靜的神色,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樣。可是他怎麼就想不到,能有什麼人會把心思動到她身上?
“我相信皇兄。”她沒頭沒尾地說道。反正,就交給四哥辦就成了,她需要操什麼心。
胤禛信步踱入翊坤宮時,年息梅正倚在窗前發呆。矮桌上放着盤山楂糕,不知是什麼時候製成的。
他輕咳一聲,窗前的女子回過頭來,見是他,驚喜中不知爲何還帶着幾分慌張。輕喚了聲:“皇上。”順着他的目光,視線落在桌上那盤山楂糕上。聽他問道:“做給靜慈的?”
年息梅“嗯”了一聲,語氣中帶着幾分歉意:“只是不想臣妾做晚了,公主已經不在宮裡了。”
“比起山楂的季節,確實是晚了。”拿筷子夾起一塊,放入口中。胤禛皺了皺眉頭,季節不對,太酸。“當年你入王府,她與你雖是姑嫂之名,卻視你如妹。難爲你還記得她的好。”胤禛看着站在那裡有些躊躇的年西梅,嘆了口氣道:“坐吧。”
“臣妾已有許久沒見過公主了。”她雖是坐在那裡,卻是如坐鍼氈。
胤禛放下了筷子,深色的眸子看着眼前的女子。女人,是不是但凡進了這後宮就會變了心性?“小慈懂事,知道如今不適合居於後宮,請旨搬去圓明園了。也好,她身子不好,園子裡清靜適合她。”瞳眸一時平添了幾分凜冽:“倒是你,是誰指使的你編排公主,四處散佈謠言的?”
“臣妾知罪。”年息梅“噗通”一聲從榻上跪倒在地。胤禛脾性雖不算好,可她入府這麼多年也未見他對自己黑過臉。這一次,她沒想到他會生這麼大氣,連臉色都
變了。“皇后娘娘說,公主在宮中已居三十餘年,不如擇了駙馬嫁出宮去,也算是有個好的歸宿。”她不過是覺得皇后娘娘說的言真切切,沒有什麼錯,纔給了母家傳了話的。
“息梅……你愧對她對你這麼多年的好。”胤禛起身離開,言語中充斥的只剩失望。他寵了這麼多年的府邸側妃,到頭來卻同他的髮妻一同算計他的親妹。
只剩年息梅在殿內泣不成聲。十三歲時,她奉旨入雍親王府爲側妃。靜慈還長她幾歲,卻對她事事照顧。都說雍親王無情,她以爲自己得寵多年,也算是在他心中有一席地位的。原來,所謂的寵愛,都是在不涉及到靜慈的情況下。但凡牽連到這位十四公主,她們這些宮妃,便什麼都不是了。
同樣陷入慌亂的還有皇后。她比年息梅更想不到,皇上會爲了一個妹妹如此震怒。
“臣妾以爲,以皇嫂之名爲公主謀一好歸宿,是臣妾的本分。”她跪在那裡,聲音不卑不亢。她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甚至覺得胤禛的怒火毫無必要。
胤禛坐於座上,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髮妻:“是你僭越了。”
“皇上!”烏喇那拉氏震驚地擡起頭來看着他。僭越?身爲皇后,她爲皇妹安排婚嫁,竟成了僭越?這區區一個公主,她還動不得了?
“先帝未爲她安排婚嫁,朕也沒有。你是在提醒朕是朕忘了嗎?”他怒道。“你管理後宮,想動誰都可以。只有她,不要想。”得十四者得天下。他不能跟別人說,是因爲當年喇嘛的這麼一句話,纔會使先帝把她留在身邊那麼多年。這朝堂之中,又有多少人心心念念着她這麼多年的知遇、出手相助之恩。難道,要讓他把天下拱手讓給旁人嗎?況且,她這麼多年來舊疾就未好過。無論嫁誰,都意味着毀了她此生名聲。她用自己那一條命去賭一切,他又怎會讓她從此丟了清譽?
“朕不管你是什麼理由。爲了她也好,爲了朕也罷。只希望你不要再做這樣的糊塗事。”他要保障靜慈的此生無虞。但願這丫頭八面玲瓏的心思能理解他的苦心。事出於後宮,他也確有責任。
三十餘年。烏喇那拉氏心裡明白,若論相伴,誰都沒有靜慈在胤禛身邊的年歲久。或者說,是胤禛陪了靜慈三十餘年。相互依偎,無關利弊權益,也無需考慮人心算計。真心相對,誰也比不上他二人。
心情抑鬱地走回養心殿。沒有她,果然是冷了。太久了,胤禛已經習慣她時不常冒出來,待在他身邊端茶倒水,常有的靜默,還有偶爾插上一句話時的聰穎通透。想來,皇阿瑪喜歡她待在身邊,也是如此。
“皇上,這是造辦處新呈的樣品,還未記檔……”見胤禛的目光落在小太監奉上的一隻瓷碗上,蘇培盛忙開口道。“這碗還未上色,怡親王派人來問過,要怎麼着色?可有皇上喜歡的樣款?”
“送到園子去……”胤禛開口道。“交給公主。她閒着也是閒着。”他瞧着這器形也算精緻,想來她會喜歡。而且,他想要一個理由,一個讓他能避開后妃給他帶來的麻煩,光明正大讓她回來的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