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大人?”圓明園已到了一年中最舒服的季節,河岸邊楊柳依依小風襲來,她放慢腳步,叫住匆匆而過的官員,言語中帶着幾分不確定。
一身官袍的官員一看便是風塵僕僕而來,有些遲疑地回過頭,看着她反應了片刻,纔開口:“是……十四公主?”年月相隔太久,上次見她時她還是個女扮男裝出入自家府苑的小丫頭。若不是這身宮裝和那雙辨識度極高的眼睛,還真認不出來。她都長這麼大了?日子過的真快。
她上下打量着這人,知他定是匆匆回京述職順便一道來見四哥,然後再接着這個機會去看一眼息梅。不動聲色地引他往胤禛的書房去,一面笑道:“年大人是貴人多忘事,認不出本宮是正常。”
“公主折煞奴才了。”他跟在她身後,有些受寵若驚地說道。在四川時,他就有聽傳聞說過。今康熙帝十四女,年逾二十未嫁,養於深宮。皇上寧肯將比她還小的兩個女兒嫁出去,也不願任何人動她。回京時,他就有些後悔,早知如此,當年就該多於她交談些的。只是沒想到,今兒竟然能在這四王府中見到她。
“還未謝過當年大人送進宮的那十四盆壽客。”
“幾盆送給公主賞玩的玩意兒罷了,公主喜歡,便是它們的福氣,怎敢勞煩公主記掛多年。”他有些惶恐地說道。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宮裡什麼沒有?他沒想到她竟然記得。
“亮工,你應知道,本宮不喜歡欠人什麼。”遠遠地看到了顧宸,她停住了腳步,聲音清冷。任何人,任何東西,她都不想相欠。無功不受祿地觀念在她心中根深蒂固,轉念想到曾聽人說年羹堯與老八他們還有關聯,她不禁有些惱火:“所以,你想得到什麼?就當是本宮欠你的。”
他微微一驚,沒想到她分的這麼清楚。京城中那麼多皇子,誰不是臣下送禮便心安理得地手下的。唯有四爺,酒水不進,從不收受,卻也因此得罪了一衆本想巴結他的朝臣。這個十四公主,當真是與四爺最像,做事滴水不漏,不給任何人留鑽空子的機會。
“奴才是四爺的家生子奴才,年氏一族是倚仗着四爺纔有如今富貴的,奴才還有公務在身,先告辭了。”他說罷,誠惶誠恐地告辭欲離開。這十四公主,是他此生所能接觸到的女人中最可怕的一個,沒有之一。
她回過頭去瞥他,也停住了腳步,大有他不說出個所以然便不放他走的意思。年羹堯被她攔在那裡,僵持許久。最終,還是他輸了:“那就請公主,在皇上面前替亮工多美言幾句,亮工對公主,對四爺,誓死追隨,別無二心。”此話說完,他纔看到這女子慢慢挪開了腳步,放他離開。
他心有餘悸地離開,卻暗自嘆了口氣。靜慈,她把事情做的太絕,一點兒餘地都不留,不給他留,也不給她自己留。她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要麼冒天下之大不韙承認自己對這位公主的非分之想,要麼直接從她這裡求些什麼。她定是算準了,他年羹堯追名逐利,功名前程與他而言比什麼都重要。選擇了功名前程,便已註定離她越來越遠。
“奴才年羹堯,見過四王爺。”胤禛的書房之中,年羹堯恭恭敬敬地向座上的胤禛行禮,卻聽到那冷麪雍親王道:“是在外面被靜慈拖住了吧?她要什麼,你答應了就是了,若是爲難,回頭我再補給她。這丫頭,在宮裡被皇阿瑪和佟貴妃寵着,在這府裡沒了宮裡的規矩管束,是我疏於看管了。”
年羹堯一愣。原來這府中之事,他全知道。硬着頭皮道:“公主是想還奴才的人情債呢。”他能看出來,胤禛對靜慈是真的寵到了心裡。
胤禛眉毛微挑,沉默了片刻,才道:“她既然想還,你讓她還就是了,與我無關。”
年羹堯答應了聲,又花了些時間斷斷續續地稟報了些宮外之事,這才被胤禛放行:“去看看你妹子吧。”本還擔心着他在外從軍打仗多年,身上多了野性不好掌握,如今看來反而放心了。年羹堯,似乎更在意的是靜慈呢。看着年羹堯離開的背影,胤禛兀自搖了搖頭。靜慈,你可知,你幫了四哥多大的忙。
圓明園一處小小的獨立院落中,年羹堯難得輕鬆地坐在石凳上喝着茶。對面,坐的正是身懷六甲的妹妹年息梅。左右瞧着妹妹粉潤了許多的面色,他纔有些安心,卻仍是開口問道:“在王府裡待得可還好?旁人可有給你氣受?十四公主可有爲難你?”
他一連三個問句,聽的年息梅卻是瞪着大眼睛反問:“哥哥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
年羹堯”嗯”了一聲,心說這姑嫂見難道不應該是有矛盾的嗎?還不等他說話,就聽到年息梅銀鈴般的笑聲:“哥哥想的真的是太多了。這王府上下待我都很好,福晉待我也很好。”她覺得好笑,“息梅知道,哥哥是擔心年息梅年紀小,入府又晚,會被人欺負。可是有公主庇佑,息梅在這府裡一切安好。”
“公主?”他有些遲疑地看着自己這妹妹,不知這四王爺的府院與靜慈何干。
“十四公主年長於我,名義上雖是姑嫂,她待我其實是像對待親妹妹般的。”年息梅笑着點了點頭,“在家時,你們都說帝十四女怎麼冷面冷心,我看都是謠傳。”這個十四公主,哪裡有他們說的那麼可怕。”哥哥不在京中時,息梅任性想家。四爺不允,還是公主去求了四爺,才允了大哥來看我。”王府雖不比皇宮,但胤禛對王府上下的管教卻是甚嚴,不許任何人無事私出王府,或將家人帶入府中。這麼多年,能在這四王府中出入自由,還不被這雍親王管束制挾的,也就只有一個靜慈了。
“王爺待你可好?”他又問。
“哥……”年息梅嬌羞一
笑,一切不言而喻。入府幾年,承寵不衰。雖只是王府,但能到這樣的地步,已是很不容易了。
年羹堯看着妹妹這張嬌羞的臉,想起在她十三歲那年,胤禛在年府花園中偶然瞧見嬉鬧的她,當即就向父親結了親事。沒幾日,皇上指婚的旨意就下來了,將她指給皇四子胤禛,入府做側福晉。起初,他以爲是因着自己的緣故,才使胤禛迫不及待地想結成這門親事,可看到長大後的靜慈,他卻明白了。想來,胤禛寵着息梅,是當妹妹一樣寵着的吧?想到這一點,他開口道:“你若能與十四公主處好關係最好,但要記得,切忌與她去追究在四爺那裡得到的關注。”畢竟,你永遠也比不過她。皇四子胤禛,性情陰鬱,喜怒無常,對誰的恩寵都只是一時的,息梅如今看起來似乎是長寵不衰,可與靜慈相比,她又能算得了什麼呢?二十餘年香柏,論起對胤禛的瞭解,誰都比不過靜慈。同樣,若是論對十四公主的在意和管教,又有誰比胤禛花的心思多呢。
年息梅雖莫名於他爲何會說這話,但也點頭應下。哥哥自小寵她,她便權當是哥哥太在乎自己了。想起來,自己也公主也是有緣,家裡人都說,自己的名字是公主幼時隨當時還是貝勒爺的四爺造訪年府,隨口唸出的,這成了後來京城子弟間的一段佳話,無數人都想通過年家求得公主取字。可惜,莫說那些人了,就連父親都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公主。此事到此纔算罷了。想來,公主是不會知道這些原委的。
她看了眼沉默不語的哥哥,已過而立之年,多年的沙場征戰讓本是舉人出身的他身上多了分武者的殺氣。年家世代出文人,到了哥哥這裡纔多了名武夫,她心裡倒是明白,哥哥,是四爺在京外佈下的棋,只是不知道,公主在其中佔了多少。
思忖了許久,她終於開了口:“哥哥在外征戰,不只是爲了王爺吧?”侍奉王爺多年,四爺似乎不是多在乎這些功名的人。
年羹堯擡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她很聰明,這份聰明與公主很像,但卻又不像。靜慈的聰明太內斂往往是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說。而息梅,畢竟還是太小,總是藏不住心思。沉默片刻,他開口道:“年家能有如今富貴,全因公主擡愛。息梅,你要知福。”
從息梅處出來,年羹堯並不着急離開,來回躊躇了會兒,終沒忍住,開口向跟在後面的小廝詢問道:“公主此時在哪兒?”
“年大人還找我家主子有何事?”話音未落,就聽見另一個聲音傳來。循聲看去,是不知一直藏在那裡的洛谷。”年大人若是想謝我家主子對側福晉的照顧,還是免了吧,主子是最不在意這些的。天色已晚,大人請回吧。”
他話語連珠,讓年羹堯連個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只得啞然告辭離開。靜慈,此番一別,要何時才能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