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爺怎麼到這兒來了?”沁芳齋中,依例每月來盤查生意情況的洛谷有些詫異於會在這裡遇到胤禮。十七八歲的皇子雖生得俊朗,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墨綠色的常服映襯着的滿是稚嫩。
洛谷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他身後,一個隨從也沒跟,他膽子也是真大。雖是在宮外,卻也禮數週全地將這位皇子讓進一間雅間,命掌櫃去沏茶:“十七爺是一個人出來的?”
胤禮點了點頭:“我從十三哥處出來。還些日子沒見姐姐了,十三哥說,姐姐近日不在四哥府上,我隨便逛逛,就到這兒來了。”似乎,聽十三哥府上的小廝說,但凡姐姐出宮,都要在這茶館稍微駐足片刻,和一盞茶,坐在近窗的雅間中低頭去瞧街上的人來人往。他只是一時覺得好奇,就尋來了,沒想到竟碰到了在宮中鼎鼎有名的侍衛洛谷。
洛谷不以爲然地笑笑,道:“主子這些時日一直在宮裡。自前年淑惠太妃亡故後,皇太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年前又有八爺的事兒在,如今皇上身子也抱恙,主子大多時間都在寧壽宮伺候太后。”他自然地坐下,卻是坐在了胤禮下首的位置。掌櫃奉上茶後便退到了外面忙自己的去了,洛谷親自斟茶,繼而推到胤禮眼前。
胤禮抿了一口,脣齒間沾染的盡是茶葉的清香和回味:“難怪十三哥說姐姐喜歡往這裡來,是好茶。”
“這是主子在這裡放的茶,十七爺幸而是碰到奴才了,要不然,可是也喝不到這茶的。”洛谷毫不隱瞞地說道。這茶樓做的是南來北往的生意,來的盡是達官顯貴,誰也不差這一兩二兩的吃茶錢,而他替公主做的,也不只是茶葉生意,而是這南來北往的人口中多多少少會說起的朝中天南海北的大小事。
洛谷瞧了眼日頭,道:“十七爺若是想找公主,一會子去西苑吧。奴才聽主子提起,今兒要去西苑騎馬,奴才一會子同十七爺一道去。”如今這京中亂的很,什麼人都有,不知道哪條街上哪個人就是八爺的人呢,看着這位十七阿哥這麼莽撞地出宮,他不禁有些擔憂。
胤禮點了點頭,再不多話,眼前這個侍衛,自打自己記事起似乎就跟在姐姐身邊了。這麼多年,他還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做着姐姐身邊唯一信任的侍從,這倒是讓他有些羨慕了,自己身邊的小廝,什麼時候也能是洛谷這樣的?
南苑中,女子隻身一人站在一棵樹下,冷眼瞧着來來回回跑走的馬兒。分明是自己想騎馬的,到了這兒卻不想動換了。兀自笑笑,轉身慢慢走到早有人佈置好茶點的石桌旁坐下,吹了吹杯中的熱茶,卻也不過是換了種姿勢的發呆。
身後有人輕輕拍了下她,卻不等她轉身去辨認,就已湊到她身旁坐下,整個人黏在她身旁,還一面笑道:“不是說是來跑馬的嗎?姐姐怎麼在這裡坐着?”
往日面對老八他們的凜冽,面對皇阿瑪時的內斂此時已盡數收回眼底,如今的她,眼中只剩下一份寵溺。這個胤禮,因其額娘不得寵,幾乎是在承乾宮中由佟貴妃管教大的。當年只因見他出身與老八那般相似,不想看他最終與老八一個秉性,她纔會多管了閒事,倒是沒想到,自己這番閒事管下來,爲自己填了個平日裡能說得上幾句話的人。
“打哪兒來?”看着他一手隨意拿起桌上盤中的瓜果,靜慈淡聲問道。
胤禮一面隨意地磕着瓜子,一面道:“從十三哥府裡過來,本以爲姐姐在宮裡,順路去了趟沁芳齋。恰巧碰上洛谷,他說姐姐在這兒,我就找過來了。”
聽到”沁芳齋”的字眼,她愣了一下,眼眸閃了閃,卻只是轉瞬即逝。她淡淡說道:“沁芳齋裡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以後你不要去那裡。”又想了想:“若是有事找洛谷……算了,你應該也沒什麼事兒能去找洛谷。”
“所以說,沁芳齋是姐姐的了?”少年眨巴着眼睛,笑容中帶着頑皮。能在沁芳齋碰上洛谷看來也不是偶然了,若不是因爲姐姐,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傳聞中京城人來人往走動最大的茶樓中。
她不置可否。卻還是有板有眼地說着:“以後不要去。”魚龍混雜的地方,哪裡是他這個皇子可以去的。連她自己都不願多去,卻不得不因爲一些事情而去關注。
“我馬去哪裡了?”胤禮避開她的目光,四下尋侍從去牽馬。正欲起身,卻被靜慈一把拉住:“我說的話你記住了嗎?”
看着她嚴肅的眼神,他不敢忤逆,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長姐說的話,胤禮記下了。”見她終於肯放開他,他卻有些得寸進尺地說道:“其實,胤禮知道,那裡是姐姐收集朝中消息的地方,對不對?”他其實只是猜的。進沁芳齋的幾乎都是衣着不凡之人,卻也有身着便裝
的人。而且,似乎越是身着便裝之人,在茶樓中坐的位置越好、越能看清四面周遭的環境,這樣的現象不是偶然。再聯想到洛谷的出現,他幾乎就明白了,這茶樓,許就是姐姐自己的地盤。
她沒想到這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心思會這麼細密。擡手示意身旁的侍從都退得遠些,她纔開口:“胤禮,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知道太多,又有什麼好處呢?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的那麼平易近人,只是她看着胤禮從小長到大,不願將她在旁人面前的模樣展現給他看。可能打心底,她不願讓這個小十七看着本以爲溫婉的姐姐竟是個玩權弄勢之人吧。
胤禮站在那裡看着她,還是幼時記憶裡那雙透着清澈淡藍色光彩的眼眸,發間的簪子也是十年不變的款式,身上還是她慣喜歡的冷峭色調,只不過,比起記憶中的那個姐姐,十年過來,她更加讓人捉摸不透了。”姐姐,這麼多年,你可累了?”也不知怎的,他竟沒來由地問出這樣一句。
這麼多年,你可累了……
話語在她耳邊行程回聲,與胤礽問她的那一句相重疊。一直以爲,胤禮還小,什麼都不懂。即使是看着他的那些哥哥們真的魚死網破也頂多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印象——哥哥們所爭,與他無關。原來,胤禮的聰慧,比她所預料的高出了太多。他什麼都懂,卻不過是在裝作什麼都不懂罷了。
看着已有侍從牽過了他的馬,她搖了搖頭:“胤禮,有些累,是我自願的,也是不得已的。”累?活在宮裡誰不累?胤禮能如此這般無憂無慮愛好詩書地活到現在,是因爲有她在有姨母在,外加上十三哥的前後照應。這就好比她活了二十多年還能什麼事都沒有,縱使犯了大病小病也還不至要命是因爲名分上有個佟家可以傍身,外加還有四哥可以依靠一般。可是,就算是這樣,她也從不敢放寬了心思活着,因爲誰都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看着胤禮翻身上馬,她卻突然想起什麼,音調不高不低地說道:“若直至皇阿瑪謝世你也無封,你會怨嗎?”
胤禮安坐馬上,有些詫異地回頭來看了她許久,才道:“胤禮愚鈍,不知姐姐的棋下到了那一步。不過,若能爲姐姐所用,或是姐姐有所考慮,胤禮不怨。”從小到大,她所做的每一個與他有關的事情幾乎都是爲了他好。他又有什麼可怨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