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公主自從晉封了長公主，對皇上的事更加上心了。至少蘇培盛是這樣認爲的。
幾年前公主被皇上訓斥後，雖最後也被放了出來，懲處也免了。可她再沒進過養心殿，甚至連宮裡都不呆了，徑自搬到了園子裡來住。如今她雖依舊沒進過養心殿，但好歹是肯邁進勤政親賢殿多留些時辰了。這着實讓他這做奴才的覺得輕鬆不少。
胤禛今兒的心情甚好，也沒再關注那些道士有沒有煉出新的丹藥。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不知道允裪跟她說了什麼，讓她能想明白。
“你在看什麼？”瞧她拿着一卷蠅頭小楷的字帖看的入迷，胤禛索性也站起身來湊過去看。不是什麼大家所寫的啊，看這麼認真。
她眼中帶着滿意的笑容，還不忘伸過來給他看，一面道：“你看，永璉寫的字。”
胤禛倒還真的在認真看，卻當下皺起了眉頭：“力度不夠，急於求成了些。”
她倒看的挺開心：“畢竟永璉才五歲嘛，能寫成這個樣子已經不錯了。”
“你五歲的時候，寫的字比他好看多了。小孩子，就要好好管教，尤其是男孩子。你不要瞧着永璉是弘曆的長子就覺得他什麼都是好的。一味這麼慣着，遲早要被你慣懶散了。”她這幾年，對待小孩子的態度幾乎都是一味地寵着慣着，永璉隨意寫幾個字她都會說好。想當年，她可不是這麼管教允禮和弘曆的。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永璉這幾行字寫的還是挺好的，至少沒有歪對不對。”她一面說着，還要一面扭過頭去向胤禛徵求意見。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胤禛忽然有些恍惚，眼前浮現的是不知哪個年月的事情。五歲時的靜慈，能認
得很多字讀很多書了，卻獨有這千字文無論怎樣都背不下來，縱使背住了上句也會忘了下句。有的時候，會無端端問起：“四哥，宇宙爲什麼是洪荒啊？他們把寒暑都藏到哪兒去了啊？”
這樣的問題，着實難住了素來勤奮好學的他。實在推脫不掉了，只得說：“等什麼時候，小慈字認得再多些，就可以讀易經、淮南子和太玄經了。到那個時候，你的問題就都有答案了。”
從來乖順的小丫頭卻順手一揚，那本千字文被拋得老遠：“什麼勞什子的東西，還要我巴巴爲了它多讀那本多本無用的書。哼，我還不讀它了。”
於是，慣來被人稱讚才德兼備的十四公主，讀了那麼多書，卻偏偏背不下千字文。
“這麼多年，你的千字文可背下來了？”胤禛回過神來，輕聲問她。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她想了想，輕輕吟誦着。
十六個字還能唸錯一個。“是收藏的藏，不是埋葬的葬。”胤禛笑着更正。都四十年了，怎麼還念不對。“還有，你中間的兩句又跑到哪裡去了？”原來還停留在這幾句啊，她果然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什麼來着？”她扭過頭來問他。
“是‘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啊。”他笑笑，接過她的問題。她不是沒有那個頭腦，也不是記不住這些東西。以前教她讀書的時候，比這還難的她都能記下。資治通鑑、史記、各類兵法，該看的不該看的她都看過，不僅記的不錯還能學以致用。胤禛也不明白，怎麼就一個小小的千字文她死活記不住。
朝堂那些永遠也處理不完的事情索性放到一邊，胤禛開口問她：“千字文很難嗎？你怎麼至今也記不下來？”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好久。
“從盤古開天闢地時的日月星辰世間萬物，講到人的修身工夫，還要講講華美典籍天地英
才，最後到頭來，還要以老翁之態說說所留戀的田園風光恬淡生活。四哥，你又何必讓我小小年紀之時就去了解人的一生是什麼樣子。”她不是不背，是是在覺得沒有必要。從那句“天地玄黃”開始，千字文章就把人生一世、天地萬物說盡，要是一併都背全了，那人生還有什麼趣兒。
“說大話。”胤禛纔不想聽她這強詞奪理，“那你到現在呢？可明白那天地玄黃的意思了？”
她搖了搖頭。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種東西太玄了，她就算是活一輩子估計也想不明白。況且，與她何干？她整日裡去想那些做什麼。
“你瞧，轉眼間，連永璉都這麼大了。”就算胤禛再怎麼不許她寵溺小輩，看着這幅字，她心中還是很開心的。
胤禛當下愣怔在那裡。她很喜歡小孩子，喜愛的程度超過所有人的想象。一轉眼，他們都到了看着孫子出生的年歲了，她卻仍是孤身一人。有的時候，連胤禛都會想，如若她當年沒有那麼倔強，也沒有那麼多什麼喇嘛道士的話……那是不是，如今的她也是兒孫膝下了。
她放下那幅字，抿了抿嘴纔開口：“四哥是不是也知道，十四公主留於宮中，則天下安樂。”那句“得十四可得天下”，她也就不問了，畢竟曾經那麼多人以爲是允禵。
胤禛不知該如何回答。若說不知，顯然是不可能。可若說知道呢？依她如今的心思，是不是又會多想。想想他們這幾個人一路走來的坎坷波折，可容易是盼來了這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時候，他不想再給自己的餘生添麻煩。
“從哪裡聽到的這句話？我怎麼不知道。”只遲疑了一下，九五之尊的帝王擺了張笑臉。
她“哦”了一聲，點了點頭，再無後話。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從這一刻起，她暗做了個決定，只與旁人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