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斗膽彈劾一人……”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胤禛從奏章中擡起頭來,一臉詫異地看向站在殿中的李衛:“誰?”
“爲臣斗膽,彈劾一人……固倫端睿公主”
朝中譁然。在殿內的皆是朝野重臣,沒人能想到慣來膽大的李衛竟然敢在皇上面前提這事。
胤禛只覺得怒火往上拱,卻仍壓着性子問道:“憑何?”
“臣要彈劾固倫端睿公主,把持朝綱,干涉朝政……”
“李大人……”張廷玉站出身來,剛要開口就被李衛攔住:“微臣知道,微臣常年在外不知朝中之事。可是皇上,公主再怎樣也是後宮之人,怎能這般裹在朝政之中。”
“那你想怎樣?”胤禛放下奏章,手邊的茶杯拿起又放下。
“臣以爲,公主既插手朝政,就應以朝中規矩懲處查辦。”
“李衛,那是朕親妹。”
“隆科多之事,查弼納之事……若無固倫公主插手,皇上處理的怎會如此猶豫不決?皇上!這等霍亂朝綱之人,留不得啊。昔年李唐時曾有一個太平……”
“放肆!”茶盞此時當真被他怒不可遏地扔到李衛面前。四下裡的朝臣跪倒一地,只有李衛一人筆直地站在那裡。張廷玉擡頭看他,低聲道:“李衛大人,公主平日裡是與你有什麼衝突?你爲何要這般害她?”
“張大人欣賞公主朝野上下皆知,但也不能這般偏袒一介女子。皇上,臣以爲,公主應被議處。”
胤禛瞧着朝中諸臣。除了一直未說話的老十七,其他人都是一臉的等待。這件事情,橫豎都該有個交代了,否則,給靜慈留下的只會是令所有人不滿的麻煩。
“……此事,朕會給你們一個結果。蘇培盛。”
太監已跟隨他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何意。朗聲說了句“退朝”,遂服侍胤禛起身率爾離去。
“李大人,你這是何用意。”旁人皆已散去,張廷玉急急攔住走在前頭的李衛。爲了請動這麼個做事向來公正的公主,自己頂了多少風險和議論。這個李衛,不就是帶頭在跟皇上對着幹呢麼?
李衛停住腳步看了張廷玉一眼,皇宮大內畢竟不是說話的地兒,只嘆了口氣:“公主是什麼樣的人,你知我知,可也終究是少數的人知曉。我遠離京中多年,外頭的人言在說些什麼張大人可知道?
我們這個皇上,最不在意的就是外人說什麼,可他不在意,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總不能也不在意吧?”
張廷玉一時無話可說。李衛這說的是實情,況且皇上既已說了會給朝中所有人一個交代,那定是有個結果的。當初身爲軍機大臣,他以爲只要讓皇上振作起來,不再爲十三爺的事情過度傷心就好了,卻不想竟連累了公主。這次,只能希望公主能自求多福了。
而此時的養心殿中,胤禛坐在那裡卻連本奏章都未看,過了許久,才喃喃開口道:“去,把公主尋來……你親自去。”
蘇培盛應了聲,順勢帶上了殿門。他跟在皇上身邊那麼多年,從很小的時候就入四王府服侍胤禛,如今卻站在殿外默嘆了口氣。再艱難的歲月都過來了,爲什麼偏在這個時候,出這樣的事情。
“姐姐去不得……”下了早朝,匆匆去給額莫勤妃請過安後就趕過來了,卻不想還是比蘇培盛慢了一步。瞧着跟在她身後的蘇培盛,允禮卻依舊是攔下了她。
“回府去。”她只淡淡說了三個字,一臉的笑意,暖暖的像冬季晌午時的太陽,直直照進人心,卻讓人感覺不到溫度。允禮瞧着她身後只跟了蘇培盛和兩個小宮人,連荷香、沁兒這樣的貼身侍從都沒帶,洛谷更是不知去了何方。可想是早已被她攔住,一個個老老實實待在宮中。那麼他呢?允禮自認沒有這個膽子在沒有洛谷的情況下硬着性子阻攔姐姐。
左右僵持不下,他開口道:“姐姐可知,皇兄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不是都得去麼?皇上不是還交代了你有差事?還不去辦?”她說罷,邁步離開,只留給允禮一個背影。
允禮愣愣地定在那裡,一時三刻沒有要走的意思,最終,卻只是嘆息。
她進殿時,胤禛正坐在案前看摺子,許是坐得太久,脖子難免左右上下地挪動。殿中的燭光已有些昏暗,即使外面是再好的天氣,也未見得有光能直照進殿中。
悄聲上前換了燈盞,她繞到他身後,兩隻手上華麗的護甲已經摘下,一面爲他按摩着肩膀一面嘆氣道:“以後我若不在了,誰還能在這養心殿中照顧你?蘇培盛嗎……”
始終低着頭的帝王此時放下了手中硃紅色的毛筆,握住她搭在自己肩膀的一隻手。已經不再是小時候的那雙手了,可就是這麼一雙手,爲他打下了多少
江山,爲他教導了多少幼弟子孫。“你知道了……”
“粘杆處無處不在,我即使在寧壽宮,也能第一時間知道這朝堂中發生了什麼。”她直言不諱。
胤禛卻不知該說什麼了。她都知道,卻從未多說過什麼。“小慈……”
“公主擅權,其罪一也;公主把持後宮,其罪二也;公主謀害兄長,其罪三也……這些事情,早晚都會有被人拿出來要挾四哥的可能,四哥就不要再助漲這些可能的機會了。”她也絕不給任何人這樣的機會。她可以死,但是四哥,一定要是朝中無人能質疑的帝王。
慣來公正嚴苛的帝王此時眼中終有一行淚落下。身後的這個女人,太聰明、太理智、太懂事。可往往越是這樣,讓他越覺得無措。她但凡笨一點,任性一點,恃寵而驕胡鬧一點,他都會動搖。可是靜慈……是他心中永遠也動不得的一根軟刺。
“皇兄也不能否認我幹過的這些事不是嗎,既然如此……”她繞到一邊,伸手拿起案上的硃砂墨,在硯臺上力道得當地磨着,等瞧着濃淡適中是又開口:“四哥若還想保住靜慈這條命,請按李衛所求降罪於我,無論輕重我都願承擔。”公主不曾婚嫁,這樣很好,不會牽連到任何人,只是可憐洛谷,怕是要陪自己一起受苦了。
“你……”
“李衛爲官清廉公正,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直言不諱。四哥難道想包庇我一個從而斬殺了這樣好的臣子?”他當然不會。她太瞭解他了。可若不罰自己,難道要去罰李衛嗎?那這宮中朝中,以後豈不是更沒可說真話的人。
“固倫端睿公主,皇考十四女,喜弄權勢攪擾宮闈,爲朕所不喜,即日起,責降爲和碩公主,撤其封號,一應份例以和碩公主制。命移居圓明園閉門思過,無詔不得出。”
“蘇培盛。傳旨下去。”他幾乎是被她架着將那皇帝璽印蓋上去的,待蘇培盛進來時,更是再不願多看一眼。
她倒反而淡然,笑盈盈地福身謝恩,轉身告退,卻聽胤禛顫抖着聲音:“靜慈……你今日出了這養心殿,從此之後,只怕再也進不來了。”
分明紅了眼睛,卻終究是笑着的:“若將我禁足一世,能換得朝中大臣議論平息,四哥皇位永固,再進不來又能怎樣呢?我終究也沒辜負十三哥所託就是了。”十三,或許終究是我做的不夠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