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次郎的理由讓唐千林有些詫異,但他只是明白了一部分。
唐千林問:“你的意思是說,你身上的那個傷疤,如果曝光了,你就會被軍部帶到那支神秘的部隊裡去?”
高橋次郎道:“對,他們不會放過這種大好的研究機會,對於他們而言,只要有研究價值,就不會管對方到底是誰,除非位高權重,否則的話,像我們這類的軍人,能做的就是爲天皇獻出自己的身體和性命。”
唐千林知道,這是個機會,是個能挖掘到那支部隊情報的好機會。
於是,唐千林追問道:“昨晚,在那列車廂中的士兵,就是那支部隊的研究成果?”
高橋次郎遲疑了下道:“對,是一種藥劑,但藥效只有兩天,兩天後,被注射的士兵就會身體衰竭死去。”
唐千林問:“那你呢?你也注射了嗎?昨晚我見你取子彈的時候,都不用麻藥。”
高橋次郎拒絕往下繼續說:“剛纔我所說的話,對於你來說,已經是攥在手中的把柄,我自暴弱點作爲換取你幫助的條件,已經很夠誠意了。”
唐千林想了想道:“你先回答我剛纔那個問題。”
高橋次郎皺眉,思考了一會兒:“你很聰明,知道起因在哪兒。我的確是注射了那種藥物,我原本打算的是昨晚玉碎,沒想到我沒死。”
唐千林搖頭:“聽你這麼說,注射藥劑這件事應該不止你和那十名士兵知道。”
“那是當然,整個過程都有防疫給水部隊派員監督。”高橋次郎淡淡道,“原本這種藥劑是不允許用在我們的士兵身上的,但那些瘋子堅持認爲這種藥劑因人而異,身體素質好的人就會沒事。”
唐千林又問:“他們沒有事先做過實驗?”
高橋次郎冷冷道:“我沒權力知道這些,只是服從命令,再說,這十名士兵都不是日本人。”
唐千林皺眉:“你開什麼玩笑,不是日本人,難道是所謂的滿洲國國防軍的士兵嗎?”
高橋次郎微微搖頭:“其中五個來自朝鮮的20師團,還有五個來臺灣旅團。”
唐千林沒有任何反應,因爲他根本不知道日軍的師團旅團如何歸屬。
20師團日本侵略佔領朝鮮之後,所成立的朝鮮軍麾下的一個師團,這個師團中大部分士兵是朝鮮人,並且這個師團還參與了七七事變,後來撤回到了漢城駐防。
而那支臺灣旅團,則是日本侵略佔領中國臺灣之後,建立了一支總兵力達一萬多人的臺灣軍,1937年參與過淞滬會戰,因由臺灣守備司令重藤千秋擔任支隊長,又被稱爲重藤支隊,也稱爲臺灣旅團,而當時臺灣旅團中由臺灣本地土族組成的部隊又被稱爲高砂義勇隊。
後來,這支部隊又劃歸於日軍華中派遣軍,因由波田重一擔任支隊長,又被稱爲波田支隊,一直到1939年,這支部隊才正是更名爲“臺灣混成旅團”。
高橋次郎不屑地一笑:“除非萬不得已,他們不會拿日本人做實驗,當然了,如果必要了,也會有很多日本人甘願爲天皇爲帝國獻出自己的生命。”
唐千林想了想問:“你爲什麼要注射?”
高橋次郎指着自己肩頭:“我身上有了這東西之後,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等等。”唐千林打斷他的話,“你爲什麼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你都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大概……”高橋次郎說了兩個字,停頓了許久才道,“大概那是一種詛咒吧,那個人說了,如果你不幫忙,我活不過半年。”
唐千林點頭:“你繼續說,咱們還有點時間。”
高橋次郎擡手看錶:“沒時間了,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唐千林再次點頭:“我答應。”
高橋次郎起身:“好,火車再次出發之後,我們再詳談。”
高橋次郎說着準備離開,一瘸一拐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扭頭道:“小心那個叫錢斯年的人,他的身份不只是保安局特工那麼簡單。”
唐千林又問:“他到底是誰?這支隊伍我不認識的人,又都是什麼來路?”
高橋次郎不再說什麼,只是慢慢走出了火車。
高橋次郎走出來的時候,李雲帆等人的目光立即投過去,直到他們看到唐千林平安無事走出,這才放下心來。
高橋次郎由軍曹攙扶着,去火車站內休息換藥,而唐千林等人則留在寒風刺骨的站臺上,看着日軍士兵將那佛像搬運出來,放入重新掛在後方的一列車廂中。
李雲帆四下看着,低聲道:“昨晚原本裝甲列車是一直跟在後面的,但出了點問題,沒跟上,被軍統的人鑽了空子。”
唐千林問:“昨晚那四個,真的是軍統的?”
李雲帆道:“八九不離十吧,這類的任務,一般都是軍統來執行,畢竟軍統的人大部分都是軍人出身,對了,菸屁股找到點錢斯年的線索……”
說着,李雲帆就將昨晚菸屁股摸了錢斯年錢包,發現了名片和通行證的事情告知了唐千林。
唐千林聽完看向遠處正在抽菸的菸屁股:“你這個小兄弟,關鍵時刻還真有點用。”
李雲帆朝着遠處菸屁股點頭示意,又道:“我懷疑錢斯年和樸秉政一樣,都是朝鮮人,首先他有滿洲出入朝鮮的特別通行證,從他隨身攜帶這點上可以判斷,他時不時會去朝鮮。第二,那張名片是哈爾濱一家朝鮮酒館的,賣的都是朝鮮本地的食物和酒。如果錢斯年和朝鮮方面沒關係,他大可不必掩飾這些,你說呢?”
唐千林點頭:“沒錯,錢斯年是有問題,高橋次郎親口告訴我的。”
李雲帆一愣:“高橋次郎告訴你這些?”
唐千林道:“我和他做了交易。”
李雲帆忙問:“什麼交易?”
唐千林把李雲帆叫到一側,將他和高橋次郎之間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李雲帆聽完,無比驚訝:“就連這種人都怕被弄進防疫給水部隊,可想而知,那裡簡直比地獄還地獄。”
唐千林卻道:“我現在可以完全確認,日本人方面有我的同行,就算不是嵍捕,也是江湖中人,而且是個極其聰明,善於設局和解局的人。另外,錢斯年的確有問題,再者,高橋次郎也說了,設局抓你,也是爲了把你父親和軍統在哈爾濱的行動小組連根拔起,這些方面我們都要注意。”
李雲帆道:“他沒說,會怎麼設局嗎?”
唐千林搖頭:“沒說,但我還會問他。”
李雲帆點頭,又想起來什麼:“對了,他身上那個傷疤到底是什麼?”
“千足蜉。”唐千林低聲道,“我如果沒看錯的話,那東西叫千足蜉。”
李雲帆問:“千足蜉?那是什麼東西?”
一個小時後,等火車重新出發,在存放佛像的車廂內,高橋次郎也問了相同的問題。
千足蜉是什麼東西?
唐千林站在佛像前解釋道:“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一種叫異文化,那是統稱,也就是說怪力亂神,風水異術,都被統稱爲異文化。而千足蜉就是存在於異文化裡的一種蟲子,屬於鬼蟲的一類。”
高橋次郎顯得很是疑惑:“異文化?鬼蟲?我在中國很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
唐千林道:“尋常百姓當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是一些隨處可見的江湖門派,而在異道江湖中,不爲人知的門派有許多,如我們獵嵍一派就是其中之一,其餘的還有開棺人、縫千屍、地相、孤軍、逐貨師、冥耳等等。”
高橋次郎搖頭:“沒聽說過。”
唐千林道:“而這些門派,雖然平日內不露面,但國難當頭的時候,都會義不容辭站出來,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高橋次郎卻是岔開話題:“我就想知道千足蜉是什麼,你怎麼救我?”
唐千林盯着那佛像看了許久道:“不同地方所產的千足蜉,都有不同解決的辦法,像你身上這種能爬到這個部位來的千足蜉,我還是頭一回看見,是靠近心臟了吧?”
高橋次郎點頭:“對,那個防疫給水部隊的軍醫也這麼說的,他檢查完畢之後說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才決定注射那種藥劑,拼死一戰,就算死了,也算光榮,不會給日本人的家人丟臉……”
一開始那名軍醫是拒絕的,因爲有規定不允許給日軍士兵注射這種藥劑,但後來他卻轉變了念頭答應了高橋次郎的要求。
注射的時候,高橋次郎看到軍醫那貪婪的眼神,他突然間明白了,軍醫是想等他死了,把他的屍體帶回去研究,極大可能還會做成標本。
“我不要做成標本,我不要成爲實驗對象,哪怕是死了也不願意。”高橋次郎攥緊拳頭,“我決定,在我死之前,自我毀滅。”
說着,高橋次郎掏出一顆手雷:“我把自己炸得粉碎,就沒有人會注意到我身上的那個千足蜉了,所以,我晚上偷偷把那名軍醫約出來,殺掉了他。”
唐千林看着高橋次郎:“可意外發生了,明明昨晚應該和那十名士兵一起身亡的你,卻沒有死,這又讓你有了希望,你回想起了那個人的話,所以,你想到了我。”
高橋次郎點頭:“沒錯,按理說,就算不注射那種藥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但注射了那種藥劑後,我相反不痛了,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產生了某種化學作用。”
唐千林卻道:“你慘了,你或許會死得更快。”
高橋次郎一愣:“什麼意思?”
“人如果喪失感受痛苦和難受的能力,身體就會麻木,進而失去基本的判斷力。”唐千林撫摸着那尊佛像,還在想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就如人感冒風寒會咳嗽一樣,如果人不咳嗽,無法感覺到難受不舒服,便不會採取任何措施,病情就會越來越嚴重,直至死亡。”
高橋次郎站在那沉思着,也不迴應。
唐千林又轉身看着他:“你要想活下去,就得告訴我,你身上的千足蜉是從什麼地方沾上的?發生了什麼?還有,這尊佛像裡到底有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