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de(下)
(入獄 Blade(下))
接下來的日子,溫馨平淡得幾乎有點脫離軌道。
溫馨這個詞不論是跟我的生活方式,還是我的人,都不搭調。然而不知不覺間,我竟然異常認真的履行着飼主的全部職責:
爲寵物提供住所和庇護,保護他,疼愛他,摟着他睡覺,給他買好吃的,以及適當的調教。
新鮮的經歷,不過意外的很讓人愉悅。
笑白和狼牙的相處模式,跟貓狗差不多。
互相挑釁掐架,卻又很容易瞭解對方的想法,鬧哄哄的生活,讓人莫名的就習慣了起來。
這個少年與我們的生存理論完全不同。
他太簡單了。
就只是認真的想活着而已。
習慣了諸多思慮的我,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一個簡單的人。
不知不覺中,竟已經按着他的步調走了。
習慣了他安靜溫順的跟在身側,不遠不近,不會近得讓我覺得打擾厭煩,也不會遠得讓我感到冷淡疏離……
他與我同樣是殺手,對於很多事情思維方式十分一致,無須多作解釋就能彼此溝通。
他是切斯家族繼承硝煙之外的人,沒有利益的干係,相處起來反而少了很多顧慮。
雖然從沒有讓人陪伴的經歷,但我想,或許,和這個人在一起也不錯。
也許我的心裡已經打定了將他納入自己生活的主意,自然而然的,就容不得他人染指。
從小,我就是個獨佔欲很強的人。
據說心理學上認爲,擁有的越少的人,對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就越容易產生強烈的佔有感。這其實只是從“害怕失去”衍生出的感情,說到底,十分可憐。
不過,在浴室裡對傑森的處置,我卻只是狡猾的打着獨佔欲的旗號罷了。
他對我的人出手,雖然犯了我的底線,但以那隻兇悍小獸的身手來說,誰會比較慘還不好說。
就算沒有這件事做導火索,我早晚也會解決了他。
傑森與凱萊是狼牙的人,這點我早就知道。
其實有時想來,我隱約覺得也許狼牙是有心這樣佈置。不管怎麼說,隔壁囚室裡雙方實力均衡的二對二人員分佈也實在太巧。
可是對於傑森和凱萊這兩個自己人的處置,他卻又毫不手軟。狼牙他表現的,好像對我的身份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實在是讓人琢磨不透。
不同於李笑白,狼牙是另一種意義上讓我頭疼的生物。
…………
………
現在,這個“讓我頭疼的生物A”正大咧咧的站在我面前,向我討“讓我頭疼的生物B”。
這實在很意外。
“你要李笑白?”我忍不住冷笑,“我以爲你應該很討厭他纔對。”
“的確是個有點討厭的小鬼,不過,敢對我這麼傲慢的人也很少見,他很有趣~”
真是少爺脾氣,我在心裡冷哼。
忽然的,就一點也不想讓他了。
也許是因爲真的有點喜歡那個少年,也許,是一直以來對這個切斯家大少爺的厭惡在作祟。
“你應該知道,整個監獄上下都認爲他是我的人。”我淡淡的迴應,“讓給你,我的臉面往哪兒擱?”
他笑起來,“你一向讓着我,煙也是,維拉也是,老大的位置也是,再讓我一次有什麼關係?”
簡直是被慣出來的殘忍!
我冰冷的看着他,“維拉我從來就沒動過心思,煙?你把那小鬼跟香菸放在一個檔次麼?”至於老大的位置,我讓不讓,還未必。
他卻肆無忌憚的直視着我的眼睛,“他對我自然比香菸重要,至於對你,我還真說不準。如果也很重要,你肯不肯讓呢?”
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他是在試探。
他想知道我退讓的底線,我服從的底線。
因爲我破壞平衡剷除了你的手下,所以萊恩,你在確認你的權威麼?
以現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來說,你不覺得自己太心急了麼?
我傲慢的笑起來,從脣上拿下香菸,挑釁的吐出兩個字:“沒,門。”
少爺啊,今天就讓我來教教你,這個世界,不是圍着你轉的。
第一拳揮出去以後,狼牙的臉上,興奮多於淤痕。
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他挑挑眉很是愉悅的說:“你不是說如果有兄弟,大概會經常打架,”他咧嘴一笑,“就是咱們這種感覺吧?”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終於徹底的,被激怒了。
………
………
其實單方面做出“跟某個人共度餘生”這種決定,很傲慢,也很愚蠢。
比如說,當對方根本就沒有這個心思的時候。
狼牙被獄警拖去禁閉室後不久,強森便把今天李笑白在醫務室的情況交到我手上。
對着那告白的段子,我嘲諷的笑,苦笑。
李笑白就像隱藏在我心底從來沒出來行動過的另一個我。
面對黑暗的世界,我選擇掌握它,他選擇追尋光明。
我想他對那個叫做碧昂絲的女醫生的傾慕,應當是尊敬仰視大於愛情的。
理智的分析起來當然是這樣。可是感覺這種東西,很多時候是沒有那麼條理清楚的。我只覺得很不爽。
他在醫務室那種放鬆的狀態,在我身邊從未有過。
他對碧昂絲醫生的那種親近討好,對我也從未有過。
他會安靜的跟在我身邊,卻只會主動跟那個女人說話。
他會對我挑釁的冷笑,卻只會在那個女人面前露出孩子般既歡喜迷茫又不知所措的微笑。
“我想陪在你身旁,也想讓你陪在我身旁”這種話跟當面扇了陶醉在計劃着以後兩人何去何從的我一巴掌沒有什麼差別。
真可笑!
我看着彙報上簡短的字句,只能露出自嘲的苦笑。
而將這股邪火發泄在李笑白身上的我,只是愈發的可笑。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是這樣的。
總是盼望抓住什麼留下什麼的我,總是一次次變得可笑。
也許當我得到那至高權力的時候,情況就會不同了吧。
那時候,我會不會就能得到點什麼呢?
李笑白默默背過去的身影,讓我在一瞬間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強悍,又有些孤獨。
如果說之前只是有點在一起的念頭,這一瞬間,我纔是真的動了心,想找個同伴。
就算是萬里江山,無人分享也很無聊吧?
“我會陪着你的……”
輕薄的聲音在輕薄的空氣裡飄散……
那一刻,我們誰都不確定。
………
………
肥皂工廠的事件,讓我重新注意起本這個人。
凱萊確切地說是被本動手做掉的——雖然做的很隱秘,但我的眼線也不是吃素的。
當初傑森對李笑白下手的事,也是他故意來通風報信。這行爲可以解釋爲是對李笑白的保護,也可以解釋爲刻意的置傑森於死地。借刀殺人,果然漂亮。
本入獄的刺殺目標,一直沒有查出來。現在看來,倒是很明顯了。
不過會僱傭墨解決狼牙身邊助力的人,我嘆了口氣,除了那個傢伙也沒有其他人了。
無仁這傢伙,最近越來越喜歡擅自行動了啊……
我不喜歡這種進度脫離掌握的情況,盟友就是盟友,份外的事也想染指的話,就該受到點懲戒。
看來,是時候跟無仁見上一面了。
這一面見的還真是值得。
無仁竟給我帶來了李笑白的真實身份。
雖然我早就猜到他的職業,但沒想到竟然貴爲墨家少主!
這下有意思了。
墨家,可是不可多得的強悍助力……
笑白,你是少主,我便可得到墨家的協助。
有朝一日你若成爲墨的當家,我便可得到整個墨家。
世上還有比這更划算的買賣麼?
看來,我得抓牢了你呢。
好東西,爭奪的人自然也多。
看到你背後雷奧家族的紋身,打探到你與雷奧家族的過節時,我就早有預感,所以羅倫佐的出現,我並不意外。
不過在我與無仁見面的時候羅倫佐把你帶走,對我來說,還是有些麻煩。
以我現在的身份,沒辦法直接去搶人。
果然還是光明正大的站在權力頂端要方便的多啊……
萊恩少爺,你說是麼?
狼牙在與羅倫佐交鋒中的表現實在令我刮目相看,這個人,其實是有絕對的才能擔當起切斯家主的重任的。
對狼牙,我的感情一向複雜。
雖然討厭,卻總是莫名的燃不起殺意。
他大大咧咧的親近態度讓我偶爾會想,如果只是這樣的人,留着也沒什麼。只要在我奪權後能壓制住他,或許不需要趕盡殺絕……
雖然“萊恩”必須死,但在我的潛意識裡,也許是想留着“狼牙”這個存在的。
也許是因爲他是第一個走進我生活的,不是上司不是下屬也不是牀伴的存在。
也許是因爲那句莫名堅持的“兄弟”……
但這次,不同了。
你太強了,你的存在會妨礙我的前進。
我獨自靠在高臺上,等着英雄救美的英雄和美人一道歸來。
那天的黃昏很美,很多年後我都一直記得。
我遙遙的看着夕陽從李笑白的背後落下去,剎那裡天地間萬丈橙光!三人的遠處是橘紅的霞,豔黃的雲,緋色的天空……那一瞬間滿天赤紅中,狼牙他們兩人的身影在天空下述說着自己的故事,至於我,是局外人。
我怎麼能當個局外人呢?
李笑白的發被風吹的飛揚,他烏黑的眼睛認真的直直的盯着我,只盯着我。
被他這樣看着的時候,你會覺得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你是最重要的人。莫名的,我感到一陣安心……
我會贏的,無論是切斯王朝,還是你。
我實在喜歡你眼中只有我的樣子,所以,我會讓你的眼中,一直,只有我。
我笑了,很溫暖,很應景的那種。
“你們回來了?”我說。
“謝了,兄弟。”我說。
兄弟麼?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所以我想要的,你也讓出來吧。
…………
…………
羅倫佐走後,李笑白焦躁的情緒日益明顯了。
他竟是這麼懼怕着“那個人”麼?
那麼“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最近的他很有些自暴自棄的樣子。這個樣子我可不喜歡。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怎能如此脆弱如此容易服輸?
在我思考着要不要給他一些強迫性激勵的時候,另一件事幫我解決了這個問題,也讓這個猶豫的小傢伙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看李笑白,像看着心底的另一個我。而維拉和米勒,大概就是李笑白心中分裂了的兩個自己吧。
米勒的死似乎意外的給了李笑白正向的刺激。
弱者在現實面前該選擇脆弱的對抗,還是自保的墮落?
我想這個艱難的抉擇這大概引起了他的共鳴。
我卻是不在乎的,因爲我是那個強者。
李笑白來找我,主動要加入刃。
之前我還在想着怎樣抓牢這條大魚然後網回墨這個肥美的魚羣,現在看來,真是老天自有定數,該我的,就是我的。
但在這個敏感的時刻,我自然一貫的小心。
我要他展示足夠的忠誠。
本是墨的忠實奴僕,留在李笑白身邊,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都不是什麼好事。本又是無仁私自請來的人,對他,我不信任。更何況,李笑白對他未免太好了。
你這麼善良,我要你有什麼用呢?
習慣了黑暗的昆蟲,雖然永遠追求那點光,卻又害怕被光灼傷。
所以,請你不要那麼幹淨吧……
“殺了本。”我微笑着說。
其實本這種貨色誰都可以殺,我並不是很想要他的命,我只是要你一個答案。
“我拒絕。”
拒絕啊……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墨家的小少爺,這個世界,不會總是容忍你的任性。
適當的冷淡是必須的,那時你纔會明白回到我的身邊是最好的選擇。
…………
…………
不過,現在看來,我倒是料錯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狼牙竟然真的對我的小獸動心了。
“你要是真的放手,我就不客氣了!”他盯着我一字一頓的說完,轉身離開。
第二次來向我要人,已經不能再用試探來解釋了。
雖然自從上次李笑白在工廠受傷的時候,你的反應就讓我略有所覺,不過還是羅倫佐的到來讓我確定了你的心思。
我們的喜好還真相似,看着狼牙的背影,我默默的想着……果然,是親兄弟啊。
第二件沒料到的事,就是李笑白本人。這小傢伙溫順了太久,連我都忘了,這少年,是隻獸呢。
雖然故意把叉子拍進桌子原有的縫隙裡嚇人是投機取巧的狡猾了點,但這小鬼的實力卻是毋庸置疑的強。一旦脫了羊皮,骨子裡的囂張只需肆無忌憚的到體外來溜上一圈,就足以讓他在這片強者爲王的土地上立足了。
也對啊,其實他並不是一定要依靠我呢。
而強森的死,更是讓我意識到需要重新審視整個計劃。
吸毒過量導致的意外?
這種藉口只是用來騙法醫的。
那間只有三個人的囚室裡,動手的人自然是本。
但是理由是什麼?
是察覺了我要誘拐他家小少爺麼?或者是有人買了強森的命呢?
如果沒有李笑白的出手相救,想必老喬也是非死即傷。也就是說,目的是解決我的人?
先是解決了傑森凱萊,如今又對強森老喬動手,居然兩派人馬均殺!夠膽。
莫非這個本當初竟是接的雙重委託麼?
我倒是小看他了。
既然如此,你就由我親自解決吧。
這樣一來,應該緩和一下同李笑白的關係了。
我可不想對付本的時候,腹背受敵。
先讓步並不算什麼,這場愛情遊戲,贏到最後的人才是勝利者。
英雄救美,不受傷怎麼行?
十八歲以後,我就沒流過血了,這些代價,我可是會一分不差的從你身上討回來啊,小鬼。
“我可以殺了他的,但是動手的那一瞬間我想起來,他好像是你的人。”
李笑白出乎意料的回答,卻讓我奇怪的開心起來。
爲什麼會這麼愉悅呢?真是奇怪,就只是因爲發現他真心在替自己的利益考慮麼?我還真是容易滿足啊……
可是,會說這樣的話,簡直就像自己人一樣親近,不是麼?
我忍不住的微笑,怎麼也忍不住。
…………
…………
也許我真的是動作太慢了,無仁竟都按耐不住了。
笑白被那個叫墨七的男人帶走之後,無仁就親自給我帶來一個足以震撼整個切斯家族的消息。
“我把老頭子軟禁了,”他盯着我,眼神裡有着謹慎的挑釁,“現在外面一片混亂,我會切斷萊恩少爺與外界的一切聯繫途徑。殺了萊恩,切斯家就是我們的了。”
“我們?”
我看着他,慢慢笑起來……
果然是個貪婪的人啊,從什麼時候開始呢,你已經不甘心只做等待我召喚的附庸了?
我的手指不緊不慢的敲擊着探望室的桌面,腦中飛快的整理着現狀:
無仁沒有什麼武力支持,軟禁老頭子是唯一的王牌,只要切斯家的元老們緩過神來,他必死無疑。我現在身在獄中,一旦對外溝通渠道切斷,能調動的力量有限。此時跟無仁鬧翻明顯是不明智的。
不過,狼牙現在也不是我說殺就殺得了的,更何況,我這個人最恨別人擅自攪亂我的步調。
“你知道我不喜歡計劃外的突發情況。”我的口氣帶上些責備。
無仁卻冷笑,“計劃?什麼計劃?是跟萊恩做好兄弟的計劃,還是追求那個東方小鬼的計劃?”
我的眼神冷下來,“許久不見,你似乎越來越放肆了。”
“放肆?我一向是放肆的。”無仁漠然的看着我,“我只問你,你那所謂的計劃裡,有我麼?等你大權在握時,打算將我放在什麼位置?是繼續像老頭子一樣軟禁了當男寵,還是乾脆殺了呢?”
我不動聲色的看着他,就像曾經無數次默不作聲的縱容他撒嬌或者發脾氣一樣。
他的語氣卻漸漸激動起來,放在桌子上的手,也微微顫抖,“你……可曾想過,就算只有偶爾……想過…和我在一起麼?還是你已經有了想要一起分享餘生和權力的人?我……對你來說,其實只是可利用的工具麼?”
我看着他清秀的臉,甚至能想起他當年第一次吻我的樣子,那個貪婪、狡猾又稚嫩的小妖孽,誘人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現在的他就像是個任性討要愛情和權力的孩子。
其實若只是個想要寵愛的孩子,我並不介意繼續哄着他,就像我五年來一直做的那樣。
可如果這個孩子也想染指我的權力……
我笑了。
姿態應當是殘忍的。
“除了我,還有誰容得下你這麼不聽話的工具?”我的聲音寵溺,我的眼神安撫,“笨蛋,除了你,還有誰能陪我下地獄呢?”
無仁愣了愣,也笑了。
姿態十分的放鬆和滿足,或許還有一點點羞澀。
無仁,你啊,根本不夠格來玩這場遊戲呢。
遊戲的破壞者,除非有着壓倒性的絕對優勢,否則一定會付出代價。
權力的取得,並不是只要擒賊擒王,而是堵住悠悠衆口。
我之所以按着遊戲規則來,是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名正言順的繼承切斯家族。
而你,作爲反叛,正是每個正統誅殺的對象。
最後勝利的,不論是我,還是萊恩,你都難逃一死。
無仁你,太天真了。
就是李笑白那個小鬼,也比你強得多。
不是說他比你聰明,而是因爲他沒有權力**,無欲則剛。我會讓他陪我一輩子,卻絕對不會將你放在身旁。
無仁你,太貪婪了。
…………
………
狼牙對於老頭子出事的反應,比我想象的要冷靜的多。
起碼,他敢於把身邊的力量都集中去他父親身邊制衡無仁,起碼,他敢提出與我合作。
“我爲什麼要幫你?”
“你自然知道爲什麼。”
我不認爲狼牙知道我與無仁的糾葛,但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大約是知道我是繼承人之一的吧。我的心臟愈發冰冷。
“之前一直不殺我,就是爲了今天的聯手麼?”
“聯手?”狼牙挑眉,“嗤!誰知道現在會演變成這樣?我他媽可是真拿你當兄弟的!”
我想我的表情大概有一瞬間的發愣……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剷除你的兄弟我呢?萊恩少爺。”
狼牙默默的抽菸,“不要給我剷除你的理由就好了,混蛋。”
我笑了,拿下他嘴裡的香菸,兀自端詳,“說的也是,你的煙,可是從來都沒分給過我呢。”
暫時,還是合作吧。
…………
………
在我再次見到李笑白之前,從來沒覺得他可憐過。
然而,當我看到他身上層層疊疊的虐待和歡愛的傷痕時,我忽然覺得這孩子是可憐的。因爲那些傷痕,竟來自他的親生父親。
大衛切斯雖然從沒對我盡過一個父親的義務,但作爲威嚴的長輩,還是合格的。
而李笑白……大概如果可以與我互換父親的話,他會求之不得。
我的心臟,難得會爲別人疼一下。
我這個人,難得會主動提出要幫別人的忙。
難得,會真心對別人溫柔。
難得,會覺得有一個人,讓我吻不夠……
也許童話,只是因爲講述的人太過偏執,才顯得殘酷。
對不對,特別的小獸?
也許我一直都錯了,也許得到了權力我還是無法得到什麼,也許就算當年我站在權力頂峰,母親也得不到幸福。
那麼,我們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母親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以後會不會也有一個人,坐在一片大莊園上的小木屋裡,經常望一望窗外門前的郵筒,耐心的等着,等着我的信呢?”
當他用着冷清的聲音帶着隱隱的羨慕這樣說的時候,我想我心裡那種可憐的感覺,是對着兩個人的。
這樣一個人,也許,其實也是我想要的吧……
“笑白……我們住在一起吧。”
是不是一旦污穢的東西就只會越來越髒?
再也沒有資格回到陽光下面的時候,又該怎麼辦……
“那就找個能在黑暗中一直陪着你的人。”
有你陪着的時候總像在夢幻中,在夢幻中的時候,我希望你一直陪着我。
………
………
不過夢這種東西,總是會醒來的。
我想那個本大概對我恨之入骨了,因爲他心愛的小少爺,選擇了我。
不過故意挑釁南派和北派發生爭端,實在是很拙劣的手法。難道他以爲,在無仁費盡心思屢次暗殺下都活得好好的我們,會在這種羣毆混戰中死去麼?
這場動亂不過是幫狼牙建立起威信,讓我更加摸清形勢罷了。
面對危險時狼牙的第一反應,明顯泄露了他已經捨不得我死的念頭。我忍不住微笑,好極了,心軟的人,是不會贏過鐵石心腸的。
越過混戰的人羣遠遠的瞟向陰影處,無仁,我還以爲你的王牌是誰呢,原來不過是當年被我清洗掉的刃的舊部罷了。你啊,哪裡鬥得過我呢?
我可愛的小獸,你已經不自覺的把自己歸到了我的一派呢,真令人開心。你想知道未來會怎樣發展麼?我也想知道。
努力吧,說不定你會讓我看到黑暗中的另一條路,而心甘情願的退出也說不定,所以……
“你想讓劇情怎樣發展,它就會怎樣發展。”
舞會是個好噱頭。
我賭無仁如果一直無法弄死狼牙,舞會當天必定會出現。
主角全部登場,這個夜晚簡直可以一網打盡……
我現在所要做的,只有確保狼牙不會在舞會前被殺死罷了。所以那個無仁的暗殺王牌,大倉的殺手,就交給我先隔離一段時間吧。
不過讓狼牙和笑白組隊,好像是個錯誤決定。這樣的接觸糾纏,這小子,更加不會死心了吧……看得出來他總會在關鍵時刻止步,是顧慮到對你來說重要的兄弟情誼?也好,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
與笑白在火光中激吻,我看得到你的眼神。
下定決心了麼?
你的決定是什麼呢?
我的決定,又是什麼呢?
…………
……
我們還未準備好,結局就已經到來。
看着我的小獸衣領內的吻痕,略顯虛弱的腰身,你的佔有性動作……這就是你的答案麼,萊恩少爺?
習慣了掠奪的人,總會佔有別人的好東西。
比如香菸,比如權力,比如愛人。
如今的情況與劇本符合,所以我,是不是也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對你露出殺意了呢?
這一天,我等得太久。
剛好,無仁在看着,那就決裂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計劃,而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笑白是很聰明的,這點我早就知道。他看我的眼神,和不看我的眼神,都代表他明白了。
他也許明白我的決定,卻不明白我對他的感情。可以理解,因爲我自己也不明白。
但他垂下眼睫那一剎那的冷淡,忽然的,讓我覺得心怵。
我是不是,又要抓不住什麼了呢?
…………
…………
人算不如天算。
那場地震大概是誰都沒有料到的意外吧。
第一次,我想,我大概要死在這裡了。
其實我並不懼怕死亡,畢竟經常要接觸它,彼此都很熟悉。
人生是一場瘋狂的遊戲。
舉槍瞄準對峙着的螳螂和蟬時,很不應該的,我猶豫了。
按照計劃,應該等待無仁殺死狼牙,我再對無仁扣扳機就行了。
可是一瞬間,狼牙那混蛋的無數次兄弟宣言,忽然冒了出來……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應該是我兄弟。
我啊,總覺得咱倆很像。可是具體哪裡像又說不出來……
你有兄弟麼?
不知道從小有個親兄弟一起長大是什麼感覺……
乾脆我們做兄弟吧!出生入死,兩肋插刀的那種!
你不是說如果有兄弟,大概會經常打架,就是咱們這種感覺吧?
既然是兄弟還羅嗦什麼!
誰知道現在會演變成這樣?我他媽可是真拿你當兄弟的!
你他媽……就是個白癡!
子彈卻射進了無仁的身體裡……
握着槍,我在原地愣了一下。
這是我身體本能的選擇麼?
難道所謂的血緣牽絆是真的存在的?
看到狼牙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我忽然憤恨起來,爲什麼要安心?你以爲你贏了麼?切斯家的大少爺終究是無所不能魅力驚人?想要收服個把兄弟易如反掌?不,不是這樣,這是不過是一瞬間的動搖罷了,下一次,我射穿你心臟的手指絕對不會顫抖!
還是終結了這件事吧。
否則我永遠要活在懷疑你或者懷疑自己的後半生裡,無論誰坐上那個位子,都要殫精竭慮防範彼此一輩子,多麻煩。你也在猶豫對不對,從見到我的那一刻起?所以我來替你選擇吧,這次,惡人我做。
遠遠的從李笑白的背後對着狼牙舉起槍時,我的“兄弟”看見了我。我要他看見的。
我可以從背後偷襲,可是那一刻,我想看着他的表情,我想知道他到底會想什麼。
最開始是難以置信,然後是瞭然,然後是自嘲般的平靜,最後的我也分辨不出來了……他不再看我,略低下頭,輕聲對着面前的人說:“能擁抱一下麼?”
這個擁抱大概激發了我最後的扣扳機衝動。
很狡猾啊,用我在意的人做擋箭牌,以爲我會爲此而猶豫麼?
子彈準確的穿過笑白的右肩射進你的心臟!
你記得麼?我說過我的槍法可以做到九槍同一個彈孔。
不過大概如此毫不猶豫的開槍,不只因爲槍法而有恃無恐,更多的,是因爲我並不在乎會不會傷到李笑白吧?我其實很冷血吧,大概。
不過既然冷血的話,又何必在頂棚坍塌的一瞬間大喊呢?
連聲音都帶上了害怕失去的驚恐,真是難看。
既然冷血的話,又何必發動所有人把他們挖出來呢?
這樣緊縮的眉頭只是讓自己人和敵人一同看笑話吧?
可是把槍放下,望着那片廢墟,空蕩蕩的兩手讓我突然的意識到,也許真的,這次是要永遠失去什麼了……
…………
……
那兩個人灰頭土臉的被挖出來的時候,居然是擁抱着的。
狼牙用全身死死的護着他。
紅髮的男人失去了左臂,心臟裡卡着一顆子彈,血流成河。
他就是這樣的人,若是動了心,就用全部的熱情去守着對方。
兩手染滿鮮血站在一旁的我,骯髒得像個笑話。
好像要證明自己不是個笑話一樣,我緊緊的抱着失明的笑白。其實我很詫異他還肯讓我抱他,因爲開槍的那一剎那,我確信,他是看見了我的。於是我抱他抱得更緊。
狼牙默默的躺在一旁,集中全部精神故作輕鬆的與笑白對話。
誰都看得出來,這個男人快死了。
還好,笑白現在看不見。不知道爲什麼,我會產生這個慶幸的想法。
“你走吧。”
狼牙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意識到,也許是時候放手了。
若是從前的我,應該拉着笑白跟我一同下地獄纔對,怎麼可以放他飛走呢?我好不容易纔抓到的。
“你走吧,趁我沒後悔之前。”
啊,罷了,今天的我總是幹出違背心意的事。
那小獸,既然是另一個我,何不放他自由呢?
這一個我既然已經腐爛的如此透徹,那何不看看另一個我能走到哪一步呢?
我聽到翅膀撲打着從手心飛走的聲音……
“……去過你想要的生活,殺手也好,小木屋也罷,只是二十年以後,你要來天堂找我。”
我啊,終究是個自私的男人,所以就算死了,也只給你二十年的自由呢。
…………
……
聽得到外面救援隊的到來和遣散。
聞得到瓦斯漸漸瀰漫的氣味。
老喬和其他人表情肅穆的坐下來。
男人們準備接受死亡的事實的時候,其實比其他時候要平靜。
我扶起狼牙,跟他一起靠在倒塌的廢墟上,摸出最後一根菸,掰成兩半,點燃。
“……你他媽就是個混蛋……”
狼牙乾裂的嘴脣裡帶着嘶嘶的聲音。
“你才知道啊?”
我微笑着抽菸,把另外半支塞在他嘴裡。
狼牙咬着煙,懶洋洋的望着遠處……“老頭子一直說我比不上你……”
我的動作陡然停下!
“我很不服氣……”狼牙閉上眼睛,“……本來想證明我也很能幹的……”
我僵硬的拿下脣上的香菸……“你……說什麼……”
“不過算了……”他虛弱的,得意的,勾起嘴角,“……雖然他選了你……但我…纔是他最疼愛的兒子……”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這意味着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他把所有的父愛都給了我,把所有的期望都給了你……我們…果然是兄弟……”
他最後的聲音太輕了,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清。
半顆煙從他嘴裡,半顆煙從我的指間,滑落到地上……
交疊在一起,互相焚燒……
【故事的另一面?Blade完】
作者有話要說:《留學》是《》的前傳
《回家》是《》的後傳
大家要先看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