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趙如意也不過就是有一種恍惚的熟悉感, 什麼蜻蜓蟈蟈之類,她更是想不出什麼來,兩人在宮門口說了幾句話,安郡王就送她回去。

走了一半兒, 安郡王叫停了車, 打發人到街邊鋪子裡頭買了幾盒點心和糖,遞進車裡:“這個也是老字號,味道跟家裡廚子做的不同, 你嚐嚐。”

鬆軟的糖糕, 一咬一嘴糖粉, 吃着不雅相, 趙如意只打開來看了一眼, 沒吃又包回去,笑道:“你也喜歡吃這個呀!”

“太甜了。”安郡王說。

不過他記得趙如意喜歡吃這種鬆軟又香甜的點心, 她在別院的時候, 攢盒裡八樣點心, 她就挑這一類的吃,那廚子做的比這街市上賣的精緻, 小巧的多, 上頭還有花瓣。

安郡王就很記得有一種雪白的, 做成小小的四方塊,灑着細細的不知道什麼粉末, 聞着有一股玫瑰的香味兒, 他吃着覺得太甜了, 可是趙如意卻好像喜歡。

趙如意奇道:“你覺得甜還買了給我?”

安郡王晃晃腦袋,得意的笑,好像這是一個有趣的秘密,只有他知道,她自己卻不知道。

趙家的新宅子離皇宮更遠些,但離護國長公主府卻相對近了一點,安郡王送趙如意到了家,不進去:“進去了不好不去見見人,又鬧半日,我剛回來,我們家老太太那裡難免要走一趟。”

“這倒也是。”趙如意很理解的說:“那你快去吧。”

趙二夫人很識趣的沒有上前來邀請安郡王,一切都由趙如意做主。

“嗯。”安郡王答應一聲,卻騎着馬在那裡沒有動,馬兒前腳刨地,打着響鼻,小範圍的動來動去。

趙如意仰着頭看他,安郡王心裡居然有一點不滿意。

太善解人意的好像也有一點不好,她覺得很有道理,就果然不請他進去。

安郡王想了一想,還是轉頭走了。

趙如意有一點莫名其妙。

不過今日趙家有喜事,趙如意進門就聽說了,大哥哥趙高起選了官,要外放到山東去,下月就要啓程,連年也不能在家裡過了。

那趙大夫人當然是一臉喜氣,正打發人放賞,趙如意就跟着趙二夫人往正廳裡去,恭賀趙大夫人。

趙大夫人就對趙二夫人笑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官兒,且上回中了就擺了幾日酒,我就回了老太太,這一回也不必大擺了,就在園子裡擺一日,請一請自己家親戚也就是了。”

趙二夫人看老太太也贊同,便道:“咱們家在京城親戚不多,倒是把常來往的幾家也請一請纔好。”

趙大夫人從嫁過來起不過在錦城住了一兩年,就跟着大老爺外放了,雖然曾經是宗婦,並沒有主持過這樣大家族人家的中饋,反不如趙二夫人門兒清。

趙二夫人見她有一點尷尬,便說別的話題:“剛纔在壽康宮,正巧皇上也來了,跟太后娘娘說起安郡王婚期的事,已經定了五月初八了。”

趙老夫人點點頭,臉上露出笑來:“那大約明後日,禮部就要來說話了,我們家也要預備起來。”

老太太看起來是慈祥祖母的樣子,可是誰也不知道她的心裡的想頭,這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十幾年如履薄冰的努力維持的正常祖孫關係,正常家庭關係,她努力不讓趙如意在她的孫女中顯得太過於不尋常,趙家其實也付出了很多。

趙老夫人深知,一個偏心的父母或者祖父母,很容易給一個家庭,給她的孩子們帶來深遠的影響,她唯有盡力的去消弭這種影響,可是還是不能完全讓趙如意和自己家裡其他的孩子一樣。

上面給的名字,不能不用,上面給趙如意的東西,不能不給,還不能分給別的人,就是趙如意長期生活在別院,也是飽受議論的,幸而這麼多年,趙如意長大了,她的子孫們也長大了,孩子們雖然各有各的一點兒小心思,但總算都還是正常的成長的,趙家平穩的度過了這十幾年。

到了明年五月初八,趙如意就不再是趙家的責任了,趙老夫人想到這裡,心裡除了如釋重負,卻意外的有些捨不得,趙如意雖然不是親近的孫女,那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叫了她十幾年祖母。

而且這個孩子又宅心仁厚,有的人這樣被放在外頭獨居十幾年,心裡多少會有些怨恨,可趙如意心境明亮,是真的把自己當了這個家的孩子。

這是個實實在在可人疼的孩子。

趙如意不知道趙老夫人心中的想法,她只是坐在那裡沒走,老太太也慣例的不攆她,二夫人、四夫人看慣了老太太對趙如意的溺愛,沒什麼意外的,大夫人也沒輕易說什麼,倒是大嫂子二嫂子第一回見這樣的姑娘,看了好幾眼。

趙老夫人心裡想着這些事,聽了幾句趙二夫人在說宮裡說起婚期的來龍去脈,才裝聾作啞的問趙二夫人:“先前你說的是哪一家來着?”

趙二夫人有一點意外,看了趙九姑娘一眼,見她不說走,反而睜大了眼睛好奇狀,又見老太太特意說起,她也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十幾年的人了,知道老太太不僅是明白事理,甚至一舉一動都頗有深意,便琢磨,這是有意要讓九姑娘知道?

她如今也是侯夫人了,成了宗婦,跟以前總是不同,九姑娘不僅僅是九姑娘,還是準郡王妃,這代表的不僅是姻親,更涉朝局,而結親之事,是結兩姓之好,並不是單純嫁女娶婦,所以,現在不僅僅是趙家自己的事,大約也要顧及安郡王的意思吧?

這樣一想,趙二夫人就知道說什麼了,她說:“袁大將軍的太太託人來問十姑娘,是說他們家五公子,我問了一下,哥兒不是大太太養的,姨娘也還在,至於哥兒是個什麼情形,不好只聽人說,便也沒細問,老太太覺得要打聽的話,那就再打聽去。”

袁家大老爺是德妃娘娘的嫡親兄弟,這兒子雖是庶出,那也是三殿下的表弟,要論以前,趙家是攀不上這樣的親事的,不過如今趙家出了個傳臚,又出了個郡王妃,是以連這樣的人家都問來了。

趙二夫人留了心,果然見這樣一說,趙老夫人就看了趙如意一眼,趙如意卻誤會了,笑道:“老太太吩咐郡王爺打聽去,他認得人多。”

趙老夫人說:“哪裡好麻煩郡王爺,而且這樣的人家也不合我們家,秀姐兒性子要強,脾氣也犟些,這樣的人家,又是姨娘養的哥兒,難免夾板氣,是難過的,還不如給她挑個門第低些的人家,反鬆泛些。”

她這樣說着,看着趙四夫人:“若是七丫頭,我就不這樣說了。”

兩個都是自己養的姑娘,趙四夫人想一想,不由的也佩服老太太的眼睛會看人,便起身笑道:“老太太說的是,秀姐兒養的嬌,比不得她姐姐。”

“其實就是七丫頭,我也覺得犯不着嫁那些貴重人家去,那些人家,哪家是輕與的?何苦來去過那樣不省心的日子呢?不過到底是你養的,七丫頭也是個掌得住的,我也便不想多說話了。”趙老夫人道。

趙如意在一邊笑道:“老太太偏心,懂事的孩子怎麼還要多吃虧了呢?”

趙如意原本在家裡就是最沒人管的那個,如今地位不同了,更沒人說她了,趙四夫人還趕着忙笑着道:“老太太說的是,我也想着,女孩子不必掙前程,只要自己日子好過纔要緊。”

趙大夫人坐在趙老夫人下首,就輕輕挪動了一下,有一點不安的跡象,她的長子中了傳臚,那是意想不到的喜事,她這些日子經歷的多了,連侯夫人的頭銜都沒了,眼見得沒了指望,沒想到卻絕處逢生,叫她看到了希望。

轉頭趙九姑娘又得了皇后青睞,收了做義女,還賜婚郡王爺,越發叫她心裡活動起來,一個傳臚,雖然叫人看重,但真要成氣候,且不說行不行,就是真的行,沒有個一二十年功夫那也是不成的,可若是有姻親提攜,定然就要好的多了。

不過她跟前只有一個庶女,雖然養在她跟前,到底也只是庶女,倒是四房還有兩個嫡女,都被人退了親,正是適齡的時候,這些日子趙大夫人跟趙四夫人走的近,很是相看了些人家。

所謂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趙大夫人自然是指望着這兩個姑娘也能嫁入高門,多些姻親助力。

趙大夫人此時便道:“琴姐兒的親事,我也相看了幾家了,只我瞧着,都不大好,雖說人家是好的,只都如老太太說的,或是孩子不很好,或是家裡幾層婆婆,性情不一,日後只怕不輕省,便都沒應。”

趙大夫人笑道:“琴姐兒姨娘不在了,從小兒養在我這裡,越發要給她挑個好的,我才捨得她呢。”

趙如意笑吟吟的聽着,她看出了趙大夫人的那一點兒被揭穿了心事的尷尬。

所以過兩日,安郡王又來她這裡喝茶的時候,趙如意就跟他說起來:“大哥哥中了個傳臚,大伯孃就心思活動的很了,自己家姑娘嫌少,就琢磨上了七姐姐和十妹妹,真是,哪裡犯得着。”

她覺得這位大伯孃心不小,自己今後是郡王妃,她還嫌不足性呢。

趙如意說:“虧的我們家老太太掌得住。”

安郡王喝一口茶,說:“大伯孃大概還不知道,趙高起是怎麼中的這個傳臚,若是叫她知道了,擔保她不敢再打這樣主意。”

趙如意就好奇。

安郡王把那一日點秋闈的御前奏對揀要緊的說給趙如意聽,當日安郡王雖然沒在跟前,但他倒也知道的明白:“皇上說的明白的很,把田才哲放到三甲去,是德行有虧,不堪大用,把趙高起放到傳臚是家風清正,先重德再重才,這纔是趙高起的立身之本。”

趙如意還挺護短的:“這也只是大伯孃的一點兒想頭,大哥哥只怕不知道。而且有老太太在,大伯孃也就只能想想也罷了。”

安郡王說:“趙高起倒也罷了,我看還算明白,到底是大伯父教導出來的,性子倒是一樣的。”

趙如意道:“皇上怎麼會突然想到說咱們家家風清正,給個這樣的臉面呢?”

這可不是尋常的臉面,三甲的同進士,比起傳臚,那今後的前程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田公子那事兒就罷了,趙如意也不關心,可皇上對趙家的評價,趙如意就關心了。

安郡王說:“大伯父因爲謀逆案入獄的事,你不知道里頭情形吧?”

直說了這麼多話,趙如意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安郡王口口聲聲的大伯父大伯孃,真是把自己當了趙家女婿了,趙如意只是笑了一笑,才說:“那時候我還沒在錦城呢,就是有了這個事兒,纔回去的,家裡那一陣子那樣兒,消息來的也亂,說什麼的都有,連底下人都跑了十七八個,我倒是真不知道究竟是涉了什麼事。”

“其實就是一封信。”安郡王說:“大伯父當年在慶州府做同知的時候,與在寧王府當差的同窗有信件來往,其中語涉寧王,我後來看過那信,是回答寧王某件差事上的問話。”

這些事情趙如意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睜大了眼睛聽,安郡王心裡卻知道趙如意做了郡王妃,今後就是不直接接觸這些事,心裡也要明白纔好,便仔細給她解說:“寧王是先帝嫡親弟弟,做了二十幾年皇弟,十幾年皇叔,領過許多差事,他有問話,又事關民生,大伯父特地寫信去答話,仔細分說百姓和當地情形,其實也是爲着當差仔細的緣故。只是一點兒疏忽了,因着說他的同窗在信中提及,而不是寧王直接問話,大伯父便也就在信上直接答了,沒有用公文回話,就成了把柄,被治了個與逆王私下聯絡的罪來。”

趙如意雖然沒有接觸過這些,但到底聰明,便問:“那皇上怎麼又說家風清正呢。”

安郡王說:“寧王被捕後,那些信並沒有抄出來。”

“被人拿走了?”趙如意明白了,這樣的信,不止自己伯父那一封,寧王在朝幾十年,積累起來的東西不少,寫信這些人,有些大約已經去職,甚或去世,有些卻依然在朝,甚至可能從小官變成了大官,不管是誰拿走了這信,可以做的文章也太多了。

安郡王說:“沒有從寧王府抄到這些信,但大伯父這一封卻在卷宗裡頭,因此獲罪,這顯然是有人脅迫了大伯父無果,拿大伯父殺雞儆猴,皇上若是不清楚這裡頭的關節,怎麼會在後來讓大伯父免職開釋,卻讓永寧侯平級襲爵呢?所以皇上這一句家風清正的評判,其實是這個意思。”

趙如意這才徹底明白,大哥哥其實已經有了最好的考語了,只是大伯孃不知道,還想鑽營。

安郡王道:“我懷疑這些信是被太后娘娘的人拿走了。”

趙如意福至心靈,問道:“莫不是這一回,有些人原本不應該說話的人,都站了出來爲太后辯駁?”

安郡王笑,又忍不住摸摸她的頭:“哎呀你怎麼就這麼聰明呢!”

趙如意雖然不上朝,可她只憑有限的幾件事,已經發現了太后與皇帝有黨爭,皇帝不想做受制於太后的皇帝,太后同樣也希望大權在握,不想事事都仰仗皇帝,這是難以避免的,別說這不是親母子,便是親母子,在有機會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太后有多年積累,皇帝借賜側妃一事,沉重的打擊了太后的威信和勢力,現在局面佔優,可是太后顯然是不會就此認輸的,原本就有根基,再用這些信做做文章,今後局勢會怎麼樣也很難說了。

趙如意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替皇帝憂心起來:“這些信會藏在哪裡呢?”

“這我哪裡知道去?”安郡王說:“其實就是這些信,我也是才確定了確實存在,已經被人拿走了的,以前都只是猜測。”

“好難辦。”趙如意憂心忡忡,安郡王笑:“瞧你那樣,不知道的人,還當你是皇上的親姑娘呢!只怕皇上的親姑娘還不會去想這個。”

“誰叫你說呢!”趙如意不滿的很,她又不是木頭做的,既然知道了,難道不去想一想嗎?

趙如意當然也明白,安郡王不是無緣無故跟她說這些的,成親日子已經定了,她作爲今後的安郡王妃,要面對的自然就多了起來,後宅看似家中瑣事,可是各種來往,走禮,交際,也與前朝形勢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她若是不懂,說不定在一件看似無足輕重的小事上,就會栽跟頭。

妻賢夫禍少,古語總是有些道理的。

安郡王不動聲色隨口在她的家事上引入朝政,讓趙如意特別明顯的感覺到她就快要成爲安郡王妃的事實,賜婚不單單只是聖旨了,變成了近在咫尺的事了。

趙家一家人這還是第一次在京城過的年,不僅僅是趙如意要在這一年的五月出嫁,趙家的幾位姑娘從選秀中落選出來後,已經過了十七歲生辰的七姑娘趙淑雲也訂了親,十二月就換了庚帖,同樣是要嫁在京城了。

趙淑雲的未來夫君,說起來也是大名鼎鼎的,京城上一屆秋闈的四大才子之一,中了二甲進士的藍小公子藍和。

這說起來,好像是一個輪迴一般,田公子嫌棄趙家的門第,退了親,卻只中了個同進士,可趙家自己卻出了個傳臚,被退親的九姑娘成了郡王妃,而同樣是才子的藍和,中了進士,卻求娶趙家的姑娘。

幸而求的不是九姑娘,不然簡直就是給田公子的凌空一巴掌了。

說不定藍公子還覺得很遺憾,他跟田公子不和,這可不是一個秘密,不過趙如意還是覺得這婚姻輪迴,真是挺奇妙的。

經歷了康二姑娘的事之後,趙如意對京城的閨秀熱愛才子的傳統頗爲了解了,就取笑趙淑雲:“你別出門了,當心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