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皇帝有吩咐, 趙如意便預備去辦這件事,皇帝沒有明着下旨意,是護國長公主派人來請, 親自帶着趙如意去直郡王府的。

姑母疼愛侄兒, 這樣看起來不顯眼。

趙如意道:“皇后和太后娘娘相繼有恙, 都沒見直郡王妃侍疾, 只說養身子, 我還以爲這件事已經處理過了,正在調養呢。”

以前因爲想到趙如意是不會留在京城的,是以護國長公主以前沒有把京城的形勢細細的說給她知道,這會兒自然就不會瞞着了:“大殿下是最謹慎的,最有賢王風範,各方各處, 都照應周全, 任誰也說不出他個不好來, 只一點,大殿下成親快四年了, 卻還沒有子嗣。”

怪道那日直郡王妃掙着也要保孩子,昨日皇上又親自吩咐她去看,趙如意明白了,所以纔有人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因爲護國長公主親自來了,直郡王親自到門口去迎, 這位大皇子, 生的頗爲儒雅俊秀, 行動斯文,說話不溫不火,不過此時臉上也有幾分焦急不安的神情,進了正房,護國長公主纔開口問王妃的情形,直郡王便道:“實在不是太好,不然也不敢驚動姑母,姑母去看一看便知道了,這位,便是趙九姑娘吧?”

趙如意便行禮。

直郡王道:“有勞趙姑娘了,那一日得趙姑娘爲王妃診治,那日原是好了些,只沒想到這兩月斷斷續續的總是不大好,到前日就更不好了,實在不得以,雖然知道趙姑娘不是那等掛牌行醫的大夫,也只好冒昧驚動了。”

這事兒已經過了御前,但在場的人沒一個這樣說,只當是趙如意是直郡王府自己去請來的。

直郡王說話十分客氣,趙如意便道不敢,還是護國長公主說:“趙姑娘只是在家中先生處學了些把脈開方等事,要說比太醫院那些積年診脈看病的御醫們,自是比不過的,那日她回來也與我說過了,不過是碰巧罷了。如今叫她再看看也罷,只是到底怎麼樣,只怕也要看情形了。”

那一回的情形,和安公主一五一十都細細的說過了,尤其是趙如意說的有限的幾句話,更是幾乎一字不差的說了一回,直郡王心中是有數的。

是直郡王妃當時自己不肯請趙如意診治,趙如意口口聲聲這孩子不能要,直郡王妃聽着只覺刺耳的很,心裡先就不喜了,尤其是回來之後,招了御醫診治,御醫就很謹慎的表示,先保一保看吧。

御醫這樣說了,直郡王妃就更不信趙如意的說法了,在直郡王跟前都說了兩回:“到底是小姑娘,會一點兒手段,治好了一兩樁病,人家拿幾句好話給她聽了,就當自己是神醫了,這樣魯莽。果真這大夫,還是要老成的才持重。”

直郡王自然也希望自己有嫡子,御醫認爲可以保胎,當然就保胎,沒想到保了一個多月,卻越發糟糕,這幾天來,已經見了紅了。

直郡王聽了護國長公主的話,便道:“姑母說的是,不過連宮裡娘娘都說趙九姑娘高明的很,想必自不會錯的。”

客氣話說過了,直郡王親自陪着護國長公主和趙如意一起進入內室,直郡王妃的所在自然是華麗奢華的,一色黃花梨的傢俱,全是可着屋子大小做的,十分精緻,南邊窗下打着大炕,一套四扇的玻璃嵌雙面繡彩蝶炕屏有御製的字樣,這個時節了,炕桌上還擺着一盆盛開的牡丹。

趙如意也就掃了一眼,便去看直郡王妃,她臉色蒼白,微微閉着眼,牀前侍立着四個丫鬟,其中兩個,趙如意在那一日都見過,卻一個太醫也沒有,趙如意不由的覺得有點奇怪。

便是那日在姜家,也有好幾個外頭請的郎中守着,這裡是王妃,難道御醫還不得來巴結嗎?

趙如意也就只是想一想,自然不會問這些,便細細觀察了直郡王妃的面色,暗中嘆了一口氣,坐到牀邊把脈,直郡王妃睜眼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嘴脣想要說一句什麼話,最終也沒有說出來,趙如意把了脈,問了這幾日的起居飲食和症候,又退出內室,要了太醫這兩日的方子看了。

太醫開的方子都是保胎的,趙如意在心中暗暗搖頭。

到了外頭正廳裡,她這纔對直郡王道:“王妃這症候,我那一日已經回過和安公主了,我今日診了脈,也是一樣的,王妃這一胎實在保不住,再拖下去,只怕連王妃也要傷的厲害了。郡王要早做決斷纔是。”

直郡王皺眉道:“太醫說只是動了胎氣。”

“那一日是隻動了胎氣。”趙如意道:“但究其緣故,王妃實是血於少腹而使胎位不正,又動了胎氣才發作起來的,便是那一日不發作,再過些日子也是要發作的,這本就是保不住的。”

趙如意又猶豫了一下才勸道:“王妃到底還年輕,這一次小產後,好生保養,今後多注意些飲食起居纔是。”

趙如意這話說的症候是胎位不正,可回頭卻又說要注意飲食起居,這意思其實就很明顯了,直郡王也是聰明人,當然聽得出來,便問:“這症候是起於飲食上的?”

這藥的用法,師父教過她,還是要吃下去纔有效,趙如意左右看了一下,直郡王便屏退了下人,這裡只有護國長公主、直郡王和趙如意三人,趙如意才說:“這原本不該我說,不過皇上吩咐了,我也就直說了吧,王妃這不算真的中毒,這藥物不會致死,只是通過致王妃血於而小產,說實話,脈象上異常極小,尋常也就認爲是王妃胎位不正罷了。”

趙如意這樣解釋,是覺得怪不得御醫,不過直郡王卻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趙如意一眼,趙如意伶俐便多解釋了一句:“這藥物我見過,所以才知道。而且這藥物積在王妃體內,若是不調理好了,今後只怕也難了。”

直郡王立刻抓住了重點:“那王妃這還能不能有孕?”

趙如意遲疑了一下:“這要先調養了,再看情形,這會兒我也不好說。”

趙如意留下了兩個方子,一個是用於小產的,一個是小產後調養的:“能不能用,還請郡王爺斟酌。”

該說的她也說過了,也就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皇帝想要查的蛛絲馬跡,當然並不是讓趙如意,她有什麼本事在直郡王府看個病就能查出問題來?皇帝的意思不過是暗示趙如意讓直郡王知道實情,直郡王自然就會查。

趙如意理解的很透徹,說的也很清楚,直郡王完全聽明白了。

父皇這樣看重,這樣信任這麼一個小姑娘大夫,直郡王有點意外,但是心中對趙如意又看高了一層了,並不僅僅是未來的安郡王妃。

直郡王又親自送護國長公主和趙如意出門,眼見得馬車走了,直郡王才自言自語的道:“長壽真是有福氣。”

過了幾日,直郡王妃小產了的消息,就各處都知道了。

趙如意沒有把握直郡王妃會恢復成什麼樣子,那位郡王妃身體較爲柔弱,而且秉性柔弱的人多少都有些心胸不開闊,常有鬱結,想的多,又做不了什麼,很難發泄出來,這就更不利了。

不過這件事趙如意就只是這樣想,自不會多說。她有自己的事要忙,朝廷派人來宣旨,奉了慈諭,以皇后義女例,封趙如意爲嘉寧縣主。

這個寧是,是取趙如意能讓人安寧之意。

賜婚的旨意沒有慈諭,而封縣主卻加了奉慈諭之語,差不多都能看出如今大勢上的此長彼消了,太后毫無疑問退了一步,趙如意由趙二夫人帶着循例入宮謝恩,宮裡的宮女太監等,都客氣殷勤了不少。

太后的壽康宮是慣例的熱鬧,嬪妃們花枝招展的站了半間屋,在這裡,只有皇后和幾位主位娘娘有座兒,太后慈和的賞趙二夫人和趙如意也坐了個瓷墩兒。

太后娘娘這裡,表面上是看不出來什麼的,嬪妃們每日依然來請安奉承,誰也不敢怠慢,畢竟就連皇上,那也是都要來請安的。

聽着鶯鶯燕燕們的說笑,趙如意一徑只是抿着嘴笑,一句話也不說,趙二夫人在心裡唸佛,指望這一趟入宮再不要出一點兒事纔好。

趙如意的那脾氣,經常讓她心驚膽戰,幸好運氣好,每次都平安過關。其實趙如意自己也不想惹是生非,她又不愛出風頭,長的也不兇相,真不明白爲什麼偏她事多。

這會兒她沒說話,太后也要問她:“前兒直郡王妃的症候,是嘉寧去診治的吧?”

太后倒是從善如流,旨意下來,就改口稱她嘉寧了。

趙如意欠身答道:“不算是臣女診治的,直郡王妃一直有太醫院的老爺們請脈診治,只是因着那一回直郡王妃不自在的時候,臣女剛好碰到,前兒直郡王才招了臣女問一問當日情景。”

太后慈和的笑道:“聽說用的你的方子嘛。”

她也就這樣說了一句,就對身邊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夫人笑道:“嘉寧脈息極好的,前兒皇后病的那樣兒,御醫用了十幾日藥都沒效應,還是嘉寧看了纔好的,有她給婉兒診治,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趙如意倒是認得這些人了,這一位就是嘉柔大長公主的兒媳婦,直郡王妃的母親薛氏,旁邊還有她的小一點兒的女兒。

薛氏便笑道:“既是有嘉寧縣主在,自然是放心的。”

趙如意連忙客氣,心裡嘀咕,誰看病能包醫百病呢,又不是神仙,直郡王妃好得了好不了,還真是很不好說的。

要是放在奉國寺發病那個時候,趙如意還有八成的把握,這會兒可實在難說的很了。

看她們坐的那麼近,形容親近,趙如意才突然想起來,這位薛氏,母親也是姓蔣,與太后正是姐妹。

皇長子妃的外祖母姓蔣,她又想起三皇子妃的母親也是姓蔣,是南鄭侯蔣欣榮的親姐姐,趙如意回過味兒來,太后勢大,除了朝臣,聯姻是很重要的一環,安郡王也差點就要娶有蔣家血脈的姑娘了。

想來如果不是蔣家男丁少,蔣欣榮的兩個女兒都還沒長大,這皇子妃大概直接就姓蔣了。

蔣家尊榮,也就生生不息了。

不過這蔣家女兒,也真不少,幸好這女兒嫁出去,總還是以夫家爲主的,趙如意亂七八糟的想着,眼見得坐了有一陣子了,就想告退,沒想到皇上來了,後面還跟着安郡王。

安郡王大約是又有什麼差事出京去了,趙如意也有十來日沒見到他了,沒想到他今日回來,居然在宮裡碰了個巧。

太后還笑道:“長壽來的巧了。”

語氣輕鬆,帶一點兒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取笑,簡直就是一副毫無芥蒂的樣子,趙如意實在佩服的很,這樣的城府,她是做不出來的。

安郡王看了趙如意一眼,笑道:“是麼?老祖宗這裡是有新鮮點心留着給我麼?正好我趕着進城,早飯沒得好生吃,正餓了呢,皇上那裡又什麼也沒有。”

太后笑道:“牛乳玫瑰糕,御膳房新做的花樣兒,我嘗着倒香軟,給安郡王送一碟來,再裝一盒賞護國長公主。”

果然是一副慈祥外祖母的樣子,安郡王隨意一坐,就坐到了趙如意旁邊,趙如意很嫌棄他這樣打眼的舉動,擡頭一看,果然好些人都掩着嘴笑一笑。

太后就問皇帝:“選秀的孩子們皇帝都看過了,可有看好的?”

這個話題一起來,嬪妃們全都豎起了耳朵。

皇帝道:“此事再議罷。倒是先說說長壽的事,先前禮部把吉日呈了上來,給母后看一看,定個日子纔好。”

禮部一共送上來三個吉日,分別是明年的二月十六,五月初八和七月十二,此事已成定局,太后犯不着沾手,便道:“皇帝覺得哪個日子好,便是哪個日子。”

安郡王剛吃下一塊糕,這會兒聽了便說:“我瞧着二月那個好,五月和七月都熱起來了,那喜服裡三層外三層,得多熱啊。”

趙如意這樣的人都臉上發起燒來,忍不住就踢了安郡王一腳。

皇帝道:“少胡說。”

太后呵呵的笑着道:“長壽着急,那就二月也好,橫豎也是吉利日子。”

皇帝卻不願意,對太后說:“二月太近了些,七月是有些熱,倒是五月好些,月初也不熱。”

如今是十月下旬了,若是二月,那就不到四個月,這樣倉促,說不定就不夠周全,委屈瞭如意。

太后說:“長壽,五月好不好?”

趙如意衆目睽睽之下又踢了安郡王一腳,他才說:“那也好,您替我挑的,當然是好的。”

於是就把成親的日子訂在五月初八,衆人紛紛說着恭喜話,趙如意只是紅着臉,橫豎任何姑娘這個時候都會紅着臉不說話。

從宮裡出來,安郡王還說:“其實二月挺好的,哪有什麼來不及的。”

他們剛剛走到宮門口,趙如意說:“行了,我知道你是給我面子。”

看他這樣的表現,現在大概誰都覺得是安郡王喜歡趙九姑娘喜歡的不得了,才鬧出這麼一大堆的事來。

剔透心肝的趙如意說:“我領情的很,所以就五月吧!”

安郡王這細心出乎趙如意的意料,她一直以爲自己瞭解安郡王足夠多了,可沒想到還是會覺得出乎意料。

安郡王咧嘴笑,正要再標榜自己一下,卻見一頂不太華麗的小轎子在宮門口停了下來,一個丫頭扶着一個三十左右的婦人下了轎子,要往宮裡去,她穿着也不算華麗,看着就是不顯的樣子,身材微豐,臉略有一點兒方,額頭左邊有一條一寸左右的傷疤,略微顯眼。見到安郡王,顯然認得,笑着上前來行禮請安。

安郡王居然認得,道:“許夫人回京來了?這是去給娘娘請安麼。娘娘先還在太后娘娘跟前,也是時辰回宮去了。”

“正是要進宮伺候,沒承想見到郡王爺,就便兒也跟郡王爺請安了。”那婦人笑着說。

說了兩句話,那婦人告了罪便進去了,安郡王一轉頭,卻見趙如意看着那婦人的背影,眉毛微微皺着,一副在思索什麼的樣子。

“你不會認得吧。”安郡王隨口說。

趙如意還是沒有收回目光,口氣難得疑惑的說:“我覺得沒見過她啊,不過我看着那額頭那點兒傷怎麼覺得又見過似的。”

安郡王說:“這倒奇了,你往哪裡見過去?這是原本皇上潛邸伺候大姑娘的奶孃,後來大姑娘沒了,她又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了些年,娘娘向來慈悲,她不知怎麼求着娘娘給她男人選了個官外放了,這大約是回京述職,就來給娘娘請安的。”

趙如意眼見的人都走遠,才收回目光,可臉上那點兒疑惑沒消,只是說:“我當然沒見過。倒是你居然這麼點兒事都這樣清楚。”

“我在宮裡混大的嘛。”安郡王說:“她在娘娘跟前伺候,也是常見的。”

安郡王帶一點兒回想的神情說:“我還記得她手很巧,拿草編的蟈蟈蜻蜓都跟真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