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她就要死了, 她就要死了!皇后現在什麼都忘了, 只有這一個念頭。

不!她不想死, 她隱忍了這麼多年, 纔剛剛觸摸到權柄的光耀與甜美, 她還有許多好日子要過, 她不僅僅是做一人之下的皇后,她還要做萬人之上的太后, 全天下的人都要向她匍匐, 所有家族都要在她之下。

她不能就這樣死了啊, 趙如意這是怎麼了?還沒發現她中毒嗎?爲什麼還不來救她?

皇后在哭叫着如意救我,這大約是她平生僅有的毫無儀態的時候,不僅是旁邊的宮女們緊緊的扶着勸說着, 周圍的人也一邊勸慰一邊熱烈的圍觀, 幾十號人一起七嘴八舌的說話, 夾雜着皇后的哭鬧尖叫,立時就其實什麼也聽不清了。

德妃悄悄的挪動腳步退出去, 有些人看見了,但覺得自己身份不夠,自然不好阻止,有些人身份夠了, 卻不願意趟這渾水,尤其是各位有王妃位的外命婦, 名正言順不好管宮裡的事。至於宮中在場的幾位主位娘娘, 大約各有各的心態, 橫豎這會兒是娘娘在失態,有些人樂的看笑話,有些人卻是不想插手安郡王妃的事。

安郡王妃絕對沒有那麼蠢會給皇后下毒,這裡頭的水可就深了,尤其是回想起舊年裡後宮政權交替的那場前因後果,宮裡沒什麼蠢人,當然就沒人出頭兒來理這樁事了。

是以皇后哭鬧着,嚷着安郡王妃給她吃了□□,要毒死她,而且鬧的很真情實感,鬢髮散亂,涕淚橫流,眼睛裡全是恐懼,還拼命的抓着喉嚨心口,似乎真的已經毒發,下一刻就要倒地了一般,鬧的這般厲害,卻連一個阻止的人都沒有,也沒有一個人出來說娘娘這是被魘着了之類,竟然就任她這樣鬧着。

有心要說的人,如皇后跟前的貼身伺候的下人,原本皇后跟前伺候過放出去嫁人的那幾位,卻都品級低微,放眼一看,跟前俱是一二品誥命,在這些人跟前,別說沒有她們說話的份兒,就是讓她們說了,誰又會當回事呢?

只有一個五品誥命,趙如意隱約記得她夫家姓梅,此時撲到趙如意跟前跪着哭求道:“安郡王妃,您可是娘娘的女兒,娘娘這樣了,求您去救一救娘娘!”

“呵呵。”趙如意笑道,哪裡把她當回事。

裡頭養病的皇上隔着外頭只有一間屋,且還只是多寶閣相隔,當然是聽見了的,此時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誰在宮裡這樣喧譁,你去看一看。”

在宮裡喧譁是大罪,尤其是在聖躬跟前,宮裡真是多少年沒出過這樣的新鮮事了,可沒想到伺候在皇上跟前的大宮女甜喜卻躬身回道:“先前安郡王妃悄悄囑咐我,若是外頭吵鬧了,要請皇上只當沒聽見,安郡王妃會打發的。皇上……”

她當然還是聽皇上的,不過甜喜能做到這一等大宮女,眼裡見事自然是明白的,安郡王妃的殊寵不同任何人,否則她也不敢叫自己這樣回皇帝。

所以甜喜果然就老實的回了皇帝,再做定奪。

皇帝聽了果然便笑道:“這丫頭,不知道又在玩什麼花樣!也罷,朕不理了讓她打發去,朕倒要瞧瞧她有什麼本事打發。”

安郡王妃的臉面真是比天大啊,甜喜只在含德殿伺候,見趙如意的時候其實不多,如今聖上養傷,纔是越發感覺到了。

這一頭皇帝當沒聽到,沒理會外頭的喧鬧,外頭也沒人出頭,任憑皇后娘娘哭鬧着,她覺得自己心口燒的火燙,內腑好像都要被燒化了一般,嘴裡感覺到了血的甜腥味道,這叫她恐懼到無以復加,拼命的想去抓趙如意來救她,甚至完全看不出趙如意臉上那嘲諷的笑容。

紫香卻是看見了,她心中冰涼,盡人事一般的去扶着皇后,反是趙如意好像怕皇后弄髒她的衣服似的,又往後退了幾步,差不多站在了人圈外頭了,她個頭本來夠高,此時有點居高臨下的看着,明麗的臉上嘲諷之意不減,大眼睛幾乎在閃閃發光,很覺得爽快。

她其實不太記得當年的事,她覺得自己都不算是替自己報仇了,實際上她是替皇上報仇,看皇后這樣毫無風範儀態的怕死的醜態,心中實在是爽快。

一刻鐘熱鬧非凡的過去了,衆人漸漸發現,皇后嘴角確實有一點血跡,可是隻有那麼一點,說不定只是自己咬破了自己的舌頭。她毒發到現在尖叫哭鬧着,依然中氣十足,除了她自己說自己被下了毒,實在是看不出太多毒發的跡象。

廉郡王妃和世子妃本來就自持身份,遠遠的在一邊看着,離的遠些反看的更清楚,這婆媳二人差不多是最早察覺不對的,皇后娘娘這模樣,不像是吃了□□的啊。

回想起先前趙如意說的藥丸的數目,聽到那會兒還沒覺得,只以爲她們不過隨口算一算,這會兒終於聽出了些刻意來了,趙如意跟她的丫頭,一唱一和,特意在皇后娘娘跟前強調了剩下藥丸的數目,這是說給皇后娘娘聽的啊!

就是這數目一說,皇后就大驚失色,尖叫着自己被下了毒,也是這數目一說,德妃娘娘也跟着變了臉色,不動聲色的退了出去。

廉郡王世子妃低聲對廉郡王妃道:“母親您瞧安郡王妃。”

廉郡王妃遙遙看過去,趙如意臉上神情盡收眼底,這個時候,趙如意絲毫沒有掩飾。

所有的錯都不是她犯的,她根本不必掩飾。

廉郡王府在衆世家勳貴中算是較爲清淨和睦的一家子,但也有兩名側妃,幾個侍妾,還有老王爺留下的老側妃等等,廉郡王妃這幾十年來也經歷了些事,此時終於是看明白了,這場鬧劇竟然是安郡王妃主導,她的劍鋒直指皇后!

那瓶藥,可是皇上在用的藥!

廉郡王妃看懂了這場鬧劇,同時看懂的自也不止她一人,此時很多人都從看熱鬧的心態中反應了過來,終於意識到,她們看到的,不僅僅是皇后莫名其妙的一場誤會,而竟然是一場意圖弒君的大戲!

周圍的聲音漸漸小了,各人臉上的神情也都十分的精彩,大約只有少數幾位老成持重的誥命夫人,差不多算是能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表情,更多的人,都有點難以維持了,這輩子也沒想到能見到這樣的新鮮事。

弒君之事,駭人聽聞,都是陰暗之中進行,對於帝國這些有頭有臉的人家的貴婦人來說,最多就是塵埃落定之後,聽說一二,有許多事,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就湮滅了。

沒想到,這一生,居然還有機會親眼目睹一場弒君之案,安郡王妃好手段!

不少人思及此,都忍不住去看一眼遠遠站着的安郡王妃。

趙如意神情並不算沉靜,主要是她覺得現在這個場面,實在很有趣,很爽快,她趙如意復仇,用不着遮遮掩掩。

皇后娘娘在癲狂和恐懼之中也不知不覺的感覺到了周圍的變化,感覺到了逐漸安靜下去的氣氛,衆人緩緩的不自覺的後退。

皇后重重的喘着氣,有了一點餘力低頭看看自己,摸摸臉,摸摸喉嚨,摸摸心口,她不是毒發了嗎?她不是無意中吃下了自己的□□了嗎?爲什麼這麼一會兒過去了,她除了依然覺得心口火熱,喉間滾燙之外,竟再沒有一絲兒動靜了?

那藥發作起來是很迅猛的!

藥性兇猛,用後不過片刻,身體如被火燒,很快吐血而亡,就是因爲知道這樣的藥性,皇后剛纔才被嚇的半死,拼命哭鬧,口口聲聲只說是趙如意那是□□,實指望趙如意懼怕,放出手段來救她,生怕遲了一點,她就再也沒救了。

其他的事,皇后當然一時想不到這樣多,保命要緊,沒有了命,那就什麼都沒有了。任何人在這個時候,大約都鎮定不了。

不過……那竟然不是□□嗎?這麼久沒有發作,甚至她感覺到心頭喉嚨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燙,皇后終於冷靜了下來。

到了這個時候,還無異樣,皇后心中明白了,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很有一種撿回一條命的感覺,便連如此失態,在她心中也不那麼重要了,只是覺得有些懊悔,她連忙補救道:“那藥的反應,竟跟舊年裡那一回發病前一樣,竟是我疑神疑鬼了。”

皇后娘娘指的當然是上一回的中毒,這話認真說起來也有可能,差點中毒,確實有很大的陰影。皇后勉強交代了這樣一句話,便想着,要立刻把趙如意那邊的藥找回來,鬧出這樣的誤會,若是現在再有人中毒,這可就交代不過去了,只有風平浪靜,才能掩飾過去。

皇后這樣想着,可她發現,周圍竟然沒有人附和她剛纔這句話,皇后娘娘這會兒終於從撿回一條命的慶幸中清醒過來,能夠正常思考了,她於是纔想起了趙如意說的藥物數目的話,想起了趙如意的意有所指的深意。

經歷了生死浩劫和慶幸之後,她終於明白原來這是趙如意設下的一個局。皇后的手顫抖起來,趙如意巧妙的利用了正常氛圍下人對死亡的恐懼,營造出了這樣一個局。

在死亡的陰影之下,誰還能正常的思考,誰還能顧忌其他?

皇后後知後覺的明白自己踩中了圈套,而有些人早就明白過來,看她的神情已經猶如在看一個死人了,再沒有了半點尊重之意,就算她不死,那也不可能再有尊位,皇后娘娘臉如死灰,看向趙如意的目光中帶着哀求,似乎還想用母女之情來打動她,指望她突然心軟:“如意……”

趙如意笑一笑,慢吞吞的從廣袖寬袍裡拿出來一個皇后極其眼熟的大紅錦緞包邊的小盒子,皇后還存着一絲僥倖,趙如意已經打開了盒子,讓皇后看的清清楚楚,裡面放着的七粒淡黃色的藥丸。

皇后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那一顆也沒少的藥丸,整個人僵硬了,完了……這是她心中此時唯一的念頭,那幾乎是與先前死亡的陰影差不多的威脅,恐懼、慶幸、恐懼,這樣的大起大落在這片刻間重複往返,差不多的人都承受不了,皇后娘娘眼睛一黑,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這一次是沒有藥物,真正的暈了過去。

趙如意冷笑了一聲,衆目睽睽之下,把那盒子收起來放好,也不理會暈倒的皇后,自己轉身進去裡頭了。

這個時候,宮門口安郡王身着戎裝,腰佩利劍,威風凜凜的守在那裡。眼見着四個屬下急奔而來,中間拖着一個被揍的鼻青臉腫的的侍衛裝束的年輕男子,報道:“遵郡王爺手令,截住了前往誠郡王府的人,已經招了,是德妃娘娘密令他出宮給誠郡王送信的。德妃娘娘吩咐誠郡王讓誠郡王府的姨娘楚氏自盡。”

安郡王咧嘴一笑:“乾的好,回頭賞你們!”

然後安郡王叫人拖着那個人,也去含德殿面聖去了。

這會兒趙如意已經把皇上病榻周圍的人都打發了,正在柔聲細語的跟皇上說:“我今兒自作主張了,這會兒纔跟您說,您可別惱。”

“你幹了什麼?”皇帝雖然聽到外頭鬧的什麼似的,卻還沒覺得能有多大事,外頭那麼多高位誥命和宮中命婦,趙如意幹得了什麼?此時見趙如意進來這樣說,反而還笑着問。

趙如意要論撒嬌也是會的,只是不太常用而已,此時她一臉討好又甜蜜的笑道:“您先答應我不惱,我才說,不然纔不跟您說呢。”

皇帝當然也不傻,趙如意的性子他多少也是知道的,知道肯定不是尋常口角,不過皇帝也不放在心上,如意便是闖了天大的禍,也沒有自己替她解決不了了,皇帝便笑道:“必定是闖禍了!”

“哪有!”趙如意笑道:“我怎麼會闖禍,您這樣小看我,總之您不許惱啊!”

趙如意見這會兒周圍沒人,笑嘻嘻的小聲加了一句:“父王~~~~~”

皇帝頓時全身每個毛孔都是舒展的,就是真有天大的事那又哪裡生的起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