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趙如意坐在炕沿, 面前放着一個大紅錦緞包邊的小木盒,裡頭放着幾顆淡黃色的藥丸。

趙如意隨手拿起一顆,在手心裡拋上拋下的玩兒,她不用細看,也能察覺到這藥的藥性,血毒火熱, 服用一顆就能燒傷內腑, 短時間內致人吐血而亡。 wWW.тtκan.℃O

就如同當年!曾經加在晉王書房那碟點心裡的藥物。

這藥本來是丹紅色的, 現在是因爲皇后看見趙如意倒出來的藥丸子的顏色,纔在外頭加了一層淡黃色的殼子, 不僅掩住了顏色,也掩住了不少味道,一般人大概是聞不出來的。

但是這樣的手段落在趙如意這樣的大行家手中, 那層薄薄的殼子做的雖然還算精巧,但卻太薄了,遮不完全那藥本身的味道, 仍有些許漏出來。其實就是不用蓮心把這盒子送上來,趙如意只要用藥的時候一入手, 就能察覺到不對。

不過皇后娘娘看起來眼神不錯, 這藥居然做的跟自己的成藥幾乎一般大小,她看一眼居然就記住了!

這種藥是粉末狀的, 極易溶於水, 顏色很鮮豔, 味道有點發甜, 所以當年這藥是混在紅棗糕裡的,甜甜的細膩的紅棗糕是合小姑娘胃口的,但晉王向來不愛那樣甜膩的糕點。

趙如意的記憶又回來了一點,在這藥入手的時候,藥丸裡散發出來的剛猛的藥性讓她回憶起了那劇烈的火燒火燎的疼痛,小小的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覺得疼,她只能哭,可是喉嚨已經燒燬了,她哭不出聲音來,只能張着小手要父王抱。

然後她就在父王的懷裡一口一口的吐血,開始是紅色的,後來顏色變深了,還帶着血塊的血。

這大概應該是她最後的記憶了,趙如意現在看着藥會略有印象,可是也很模糊,可能是因爲太痛苦,小小的孩子幾乎是本能的要忘記,就像是父王說的,她只記得她的父王,記得她喜歡的玩具。

中者如被火燒灼,吐血而亡。

那位皇后娘娘,現在毫無疑問是曾經自己給自己下毒了,這位夠能忍的皇后娘娘,也果然夠狠,居然敢給自己也用這樣毒性剛猛的藥物,須知這種藥,就算知道藥性,但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對藥物的承受力也不同,要掌握這裡頭的分寸,也不是不可能失手的。

想必是秘藥來之不易,這位娘娘手裡大約只有這一種藥吧。

趙如意把這藥拋來拋去的玩兒,臉色陰晴不定,在這裡坐了有半個時辰,還是一言不發,似乎很有些躊躇。

趙如意跟前的侍女們都在外間伺候,郡王妃沒有打發差事,那丫鬟們通常就是在做針線活,高門貴女的丫鬟,需要給自己的主子做針線,差不多兒都打磨的一手很看得過去的針線,可蓮心做了半日,一朵花的花瓣還沒繡出來一片,手倒是刺了兩三次了。

丁香在一邊看着,嘆了口氣,伸手去拿過她手裡的繡花棚子,低聲道:“做不下去就歇會兒,也不差這會兒。”

蓮心向來是最嘴快的,平日裡幾個姐妹們坐一起做針線,也是她的話最多,可這半個時辰來,居然一個字都沒有,別說丁香了,就是後來跟着趙如意的牡丹杜鵑等人,也都覺得異樣。

只有丁香是在這些丫頭裡頭最知道內情的人,雖然她不知道趙如意真實的身份,也從來不提,但是種種異樣,尤其是她從小兒就要每月彙報趙如意身邊發生的事,這令她多少也是猜得到一點的。

所以丁香安慰蓮心:“不要緊,這事兒雖是來自於那些地方,可咱們家郡王妃也是兜得住的。”

她知道蓮心在擔心什麼,這盒藥畢竟是來自於誠郡王府,而且顯然不是楚荃自己的手筆,她們這些做底下人的,平日裡替主子打聽消息,解決一點兒小事,都算不得什麼,可這樣的大事,對於她們來說,承受力就很低了。

蓮心輕聲對丁香道:“二姑奶奶吩咐我,這事兒辦好了,有大人物承我的情。一個姨娘都算不得什麼,一旦我有了身孕,不管哥兒姐兒,都能賞我做側妃。”

想想楚荃當時有點扭曲妒忌的樣子,大概是想着你一個丫頭,竟然也有側妃命,可見這話說的還挺真的。

這纔是蓮心擔心的根源。

丁香想了一會兒才道:“不管什麼大人物,總大不過皇上去!不用替郡王妃擔心。”

蓮心悚然一驚,丁香拍了拍她的手,再沒多說了,蓮心有點怔怔的,可是心境倒是意外的平靜了許多。

最不平靜的是趙如意,她其實向來果決,只是這會兒極其罕見的有點難以抉擇,直到奶孃抱了剛剛睡醒的楚安安小姑娘進來,小姑娘肉嘟嘟的臉上還有一點兒才醒來的迷糊,純靠本能的撲進趙如意的懷裡,然後同樣是純靠本能的,去抓放在炕桌上小盒子裡的藥丸。

那小胖手真是利落,趙如意一個不妨,差點讓她抓到手裡,簡直沒嚇出一身冷汗來,這小傢伙如今的慣性,抓到手裡就會往嘴裡塞,哪裡知道厲害。

趙如意連忙把蓋子蓋上,吩咐人擱進妝奩裡,一邊握住楚安安的小胖手,小姑娘絲毫不知道她剛纔抓的是什麼東西,見孃親拉住了她的手,還以爲是跟她玩,嘴裡還依依呀呀的又笑又說。

趙如意心中砰砰的跳,把楚安安抱起來些,臉貼着她嫩嫩的軟乎乎的小臉,才覺得心中安定了一點。

同時,她也下定了決心。

這還沒有真的失去,只是有那麼一點兒微小的可能,她就心跳的都疼了起來,要是真的出事,如同當年的大公主一樣,那趙如意覺得自己都不會有耐心慢慢的下毒了,她大概會直接衝進宮裡掐死她!

可楚安安當然理解不了,她被孃親緊緊的抱着,很快就覺得姿勢不舒服,立刻便嘴裡呀呀的叫着扭來扭去,趙如意這會兒才笑起來,在她小屁股上拍一下:“脾氣這麼壞,跟誰學的!嗯?”

趙如意從來都自詡自己脾氣好。

天色已晚,安郡王回來的時候,屋裡掌了燈了,這個時候,趙如意抱着女兒逗着玩兒,已經看不出先前的異樣來了,她甚至很耐心的等安郡王換好了衣服,坐下來,兩人對坐用了飯,上茶之後才說:“那邊動手了。”

趙如意取出那盒子給安郡王看:“這藥是你那位二妹妹吩咐蓮心拿來,要悄悄換我那瓶傷藥的。”

蓮心與楚荃那邊的聯繫,安郡王也很清楚,趙如意還補充了一句:“我驗看過了,這藥就是當年毒死大公主的藥,而且上回皇后中毒也是這個藥。”

這樣一說,他的俊臉立刻就沉了下來,瞬間變的鐵青。

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有趙如意這等於是說出了這藥的來歷的話,安郡王如何不知道這藥的目標是誰,這明顯就是皇后想要弒君以自保。也就是這樣,才讓他牙齒緊咬,額頭上青筋亂跳,臉色陰沉的十分難看。

楚荃竟然敢摻合到這樣的事情裡頭去,她的這個舉動,簡直就是要把楚家整個葬送了!

趙如意何等了解他,當然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麼,她便拿着楚安安的小手去拍拍安郡王的手,輕聲道:“你也別想太多,照我看來,楚荃大概不知道這藥是給誰使的。”

楚安安咯咯的笑,還伸手要爹爹抱。

安郡王大概就跟當年的晉王一樣,對愛女愛若珍寶,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下意識的抱過楚安安,讓她坐在自己懷裡,趙如意發現,小傢伙就只有在她爹的懷裡,纔是個乖寶寶。

安郡王凝思了一下,還是同意了趙如意的判斷,他也覺得楚荃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謀害皇帝,那是抄家殺頭的罪,而且不是一個誠郡王府姨娘的身份可以倖免的,真要出事了,連護國長公主府說不定也要玉石俱焚。

“那個蠢貨!”安郡王說。

就是這種蠢貨,其實最叫人防不勝防,因爲你不認爲她有謀害皇帝的能力和膽子,所以難以防範,果然像是趙如意說的,皇后的謀劃,這又是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

楚荃必然是以爲這是通過趙如意害別的什麼人,或許是誠郡王哄的,讓她以爲就算失手,誠郡王也能庇護她,所以壓根不怕。

到時候誠郡王得利,趙如意背黑鍋,她做側妃,真是十分完美的,尤其是楚荃深恨趙如意,別說誠郡王承諾讓她做側妃,就是沒有這個承諾,單是看到趙如意背黑鍋,楚荃也是情願的很的。

安郡王道:“這倒也好,既然送上門來了,我那邊也審完了,我明日就去奏明皇上去。”

趙如意卻道:“這算什麼證據?楚荃的證據?誠郡王的證據?還是皇后的證據?它現在既然在我這裡,誰都可以說沒見過它!”

這是當然,所以安郡王覺得,此事唯有奏明皇帝聖裁,就是皇后叫了撞天屈,有了幾處的種種口供,皇上要廢后,也是可行的。

可趙如意接着說:“一樁沒有物證的十幾年前的舊案,一樁與皇子有關的只有毒、藥,沒有受害人的案子,就是皇上要動手,也太勉強了吧?”

安郡王道:“那你的意思是什麼?”

趙如意已經下定了決心,這個皇后毫無底線,膽大包天,誰都敢動,角度也出人意料的刁鑽,俗語說,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他們破了這一次的局,誰能保證沒有下一次?誰知道她又會設什麼局?別的人做事還有前因後果,她卻純粹是爲了利益,連三歲的小姑娘也能下手。

更何況,她憑什麼要放過她?

別說冷宮,就是她多活了這麼十幾年,已經算是便宜她了。

趙如意伸出一根手指,輕聲道:“我這人沒有別的優點,只有一個,就是記仇!”

她說的這樣決絕,可是看向安郡王的清澈如寶石的杏眼神色卻十分複雜,安郡王是如此瞭解她,只一看就明白,她雖然話說的這樣擲地有聲,可心中所思所想,所顧慮的也沒有全部放下。

她終究還是那個溫柔善良的趙如意,她總是心存憐憫,心存善意,儘自己的最大努力幫別人,她終究還是那個在錦城別院的陽光下,花叢中歡笑的姑娘。

安郡王便笑道:“真巧,我也是。”

“就是我沒本事。”安郡王還補充一句:“想不出好法子來,只有回奏皇上的本事。”

趙如意便笑了,仿若冰消雪融,春暖花開。

安郡王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凝視她的眼睛,說:“你放心,不管你想怎麼樣,我都跟你在一起。”

“胡說!”趙如意雖然被他感動了,可嘴還是很硬的說:“要是我弒君呢,你也能一樣嗎?”

安郡王漫不經心的道:“那我不管,那是你爹的事。”

“是不是呀,安安。”他倒是低頭伸出手指頭逗起乖乖的小安安來了。

安安抱着個大蘋果,坐在她爹的懷裡,弓着背玩兒,看着圓乎乎一團,被她爹叫了名字,茫然的擡起頭來看了一眼,還是覺得那蘋果又香又圓,埋下頭去想去啃。

趙如意看着他們父女兩個,真是再不平的氣都沒有了。

豎日趙如意再進宮,依然是拿出那瓶子的藥來伺候皇帝用藥,她瞥見皇后端坐在一旁,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她拿藥,緊張的不自覺的緊緊捏着手絹子,趙如意便明白,皇后必然是得了回報,知道楚荃辦妥了事,知道趙如意的這個瓶子裡有真藥,也有毒、藥。

看到趙如意倒出來一顆藥,讓人服侍皇上用了,皇后需要用力剋制才能不表現的過於異樣,不過過了一刻鐘,皇上沒有什麼異樣,皇后手上的勁鬆了,眼中露出了一點失望的神情。

這一切都落在趙如意的眼裡,她無聲的笑了一笑,等皇后走出去如往常一樣在前殿坐下,她也從側門出去,繞到前面廊下,等了一會兒,見宮女們來換茶了,她輕聲說了兩句話,接過其中一杯茶,轉身的時候,手中一撮能致人短暫昏迷的粉末撒進茶杯裡。

論用藥,趙如意可是高手!這才真是無色無味,不用任何掩飾的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