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庭舟進宮的時候,天正矇矇亮,他站在宮門口和其他朝臣一起等着上早朝。可誰知等了半晌,最後等來的卻是二總管富海。
“各位大人,皇上今早起身的時候,身子不適,這會已經宣了太醫院醫正,今個早朝是開不了了,”富海有些歉疚看着等在宮門口的衆多朝臣。
此時站在最前頭是內閣的幾位閣臣和皇子還有幾位王爺,當即大皇子便道:“父皇身子可有大礙,不行,我要立即進宮看看。”
旁邊的二皇子也不甘示弱,當即便道:“我也前去給父皇侍疾,這身邊的人是怎麼伺候的,怎麼等皇上早起的時候,才發現身子不適。”
富海被兩位皇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嚇得冷汗都出來了。
好在內閣首輔許寅這會站出來了,他問:“富公公,不知皇上這會可是甦醒的,咱們內閣的臣子總該隨身侍奉吧。”
旁邊的傅守恆附和道:“當時如此,若是皇上有什麼吩咐,咱們也要第一時間聽差。”
如今皇上身子越來越差,還不禁女色,這些皇子、臣子嘴上不敢說,可心裡頭生怕皇帝突然就去了。
到時候這天下留給誰,底下這些成年的未成年的皇子,還不得亂成一鍋粥。
富海趕緊道:“各位王爺和閣老們不要擔心,皇上不過是偶感風寒而已,並不需要人隨身侍奉。如今貴妃娘娘、德妃娘娘、賢妃娘娘三位主子,已經趕到乾清宮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一聽自個靠山去了,便不再擔心。
閣老則是借坡下驢,不再提侍疾的這件事。
待衆人依次散去的時候,就見大皇子和二皇子幾人都還在遲遲不願離開,富海也不敢隨便走。
不過他卻悄聲地叫住陸庭舟,道:“王爺,太后娘娘身邊的閻主管方纔瞧見我過來,說是我要見着你的話,務必請您去壽康宮走一趟,她老人家想您想的緊。”
大皇子等人本來豎着耳朵聽的,不過聽見是太后娘娘召喚陸庭舟,也並不在意。這京城裡頭,誰不知道太后偏心小兒子。
這回他們這個小六叔在外頭險些把命丟了,太后瞧着兒子回來之後,自然是緊張地很。
閻良是陪着太后到皇帝的乾清宮的,這會皇帝已經昏迷不醒了。太醫院不僅是醫生,但凡在值的沒在值的,都被叫進宮來了。
太后進了內殿裡頭,可文貴妃等人卻被攬在了外頭。文貴妃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本宮是執掌後宮的貴妃娘娘,如今皇上病了,本宮怎麼就不能進去了。”
德妃雖和貴妃一直不和,不過這會卻是贊同,她附和道:“就是,我們乃是執掌後宮的妃嬪,能和那些閒雜人等等同嗎?你若是再不讓本宮進去,到時候治你一個以下犯上的罪。”
倒是成賢妃一直盯着這個小內監看,並不開口。
這內侍是被懷濟派出來擋着的,是懷濟的乾兒子汪遠。平日裡,這些娘娘瞧着他那也是客客氣氣的,見面就是打賞。
可今個一個兩個都要給他治罪,他說不害怕是假的。可是乾爹吩咐了,怎麼的都得把人攔在門外,免得闖進來擾了皇上。
太后此時正一臉蒼白地坐在旁邊,太醫正跪在榻上給皇上診脈。她看着皇帝蠟黃虛浮的臉色,再看着這些太醫擔憂地表情。
突然也不知怎麼地,就想起了先皇。
那次她和先皇又因宸妃而爭吵,不僅爲何便提起了當時大皇子的皇帝和宸妃所生的三皇子。
先皇譏諷她,若她真的會教兒子,哪怕大皇子比得上三皇子一半,他就心滿意足了。所以他要將小六從自己身邊帶走,他怕自己會誤了小六。
也正是那一次,太后才發現,先皇是真的厭惡大皇子,並不是她一貫認爲的愛之深責之切。或者他從來沒打算將江山傳給自己的兒子,一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打冷顫。
若她貴爲中宮皇后都不能讓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那麼一旦三皇子傳位,無論是她還是大皇子,甚至是她的小六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他們會連命都保不住的。
可當皇帝登基之後,行事越來越荒誕,她才發現先皇說的竟是對的。
她的長子真不是爲君之人。
太后木然地看着對面牀上躺着的人,想着這些年來他寵信道士皇帝,想着他宣召那些只有十來歲的小姑娘進宮。她忍不住就作嘔,她的兒子爲何會變成如何這般模樣。
此時外間不斷傳來斥責之聲,懷濟守在皇上牀邊,目不斜視。而閻良則是站在太后的身後,小心覷了眼太后。
整個宮殿,明明站着那樣多的人,卻是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太后擡頭朝殿門口望了一眼,淡淡道:“閻良,你讓她們閉嘴。”
閻良低聲應道,便急急地走了過去。
文貴妃這會還拿汪遠撒氣呢,就見閻良從裡面走出來,她面色一喜忙道:“可是皇上醒了,宣召我們進去。”
德妃和賢妃也拿眼睛瞧着他,閻良壓低聲音道:“太醫正在給皇上診治呢,還請幾位娘娘稍等片刻,可不能大聲喧譁。要是再吵着裡頭,可就不是奴才出來了勸諸位娘娘們了。”
閻良是誰的內侍,大家都清楚地很。一時間連文貴妃都老實了。
三人見自己今個是進不去的,又不敢隨便離去,只得在外間找了位置坐下。可心中卻是忐忑不安,要是皇上真出了什麼事情,這大齊的江山得交到誰手上去?
不止是皇宮之中瀰漫着不安的氣氛,皇宮之外就更加混亂了。大皇子的寧王府和二皇子的康王府,全部的幕僚都聚集在一起。
而這邊謝舫剛坐着馬車回家,結果下了馬車,上臺階的時候,一頭就載了下去。要不是後頭的管事及時扶住,只怕就要摔的頭破血流了。
當時管事就喚了守門的小廝,一起將人擡進了府裡頭。謝家又急急忙忙地去京城最大的醫館福善堂請大夫,沒一會的功夫,全京城幾乎都知道,謝閣老在自家門口差點摔死。
結果正被家中丫鬟伺候着換衣裳的許寅聽到後,差點跳起來罵這個謝不倒奸詐。因着謝舫自從中了兩榜進士之後,無論是在翰林熬資歷,還是在外放,到吏部當尚書,都是一步一個坑,走得極其紮實。
而就像許寅如今貴爲首輔,都曾經有失意的時候。所以與謝舫政見不和的人,背地裡譏諷他就是個不倒翁,左右逢源,後頭就有人乾脆給他取了個諢名,謝不倒。
當初謝樹元聽見的時候,險些都要氣死。
可偏偏謝舫很是淡然,還頗爲自得地說:這等誇獎之話,還輪不到一般人身上呢。
謝舫倒下去了,謝家上下一片混亂,都忙着給老太爺侍疾呢。
就算是有人上門拜訪的,這會都被擋了回去。
謝家的孝子賢孫,這會都等在老太爺院子裡頭呢。老太太一見自家老頭子,是被擡進來的,當即嚇得差點昏過去。
所以這邊福善堂的大夫給老太爺治病,許繹心給老太太治病。
自從許繹心嫁進來之後,老太太一想到太后那威嚴的模樣,別說是給她下馬威了,就連重話都不敢說一句。況且許繹心是朝廷欽封的長寧郡主,你就算想教訓她,也得掂量掂量自個的身份。
不過這會,許繹心很是貼心地給老太太診脈,待過了會纔對蕭氏和閔氏道:“兩位太太不用擔心,祖母不過是受了驚嚇而已,臥牀休息幾日就行了。”
這邊的謝樹元臉上還有焦急之色呢,謝清駿就是一片淡定了,他瞧着他爹關心則亂的模樣,安慰道:“父親,祖父吉人自有天相,您也不必過於擔心。”
謝樹元輕嘆了一口氣,又道:“你祖父若是爲着咱們,也不必這麼大年紀還在閣臣的位置上苦熬着,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不爭氣。”
其實謝樹元這話說的也沒錯,在尋常人家,六十歲的老人那都已經頤養天年,兒孫滿堂了。謝舫也兒孫滿堂,可是他不僅得在閣臣這個位置上站着,還得繼續往前進。
畢竟一個閣臣的家族,和一個右都御史的家族,實在相差太大。只要謝舫不倒,謝家在帝都就是頂級的官宦家庭。
可要是謝舫倒下,以謝樹元如今的官位,謝家只能退到了二流的位置。
謝舫本意是想培養謝樹元入閣的,可是他觀察了這些年,才發現這個兒子手段能力都不差,可有時候卻婦人之仁。特別是在處理後宅之事上,他拿不出當斷則斷的果決。
而且一旦謝樹元入閣,謝清駿再入閣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總不能你家三代都入閣吧。
相較於兒子,謝舫反而是對這個孫子,抱有更高的期望。他覺得謝清駿完全可以將謝家帶到一個從所未有的高度,就好比東晉之時的,王謝之家。
“父親何必這般自責,許寅許首輔比祖父還年長七歲呢,照舊還替皇上分擔解憂。咱們儒學門生,之所以讀書,不就是爲了治國平天下。祖父這等才能,若是隻在家含飴弄孫,反倒是朝廷的損失呢,”謝清駿道。
謝樹元聽了長子的話,也覺得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便是點了點頭,再不說別的。
此時在老太太那邊的小丫鬟過來稟報,“大少奶奶說老太太只是受了些驚嚇,臥牀幾日便好了,還請老爺和各位少爺不要擔心。”
此時大夫也給謝舫診斷完了,不過說來說去,也就是那麼幾句,無非就是,操勞過度,要好生休養。
等開完藥之後,大夫又問:“貴府的太夫人也不舒服嗎?要再下去瞧瞧嗎?”
謝樹元嘆了一口氣,道:“我母親年紀大了,又見父親是被小廝擡進來的,一時受了驚嚇,這才臥牀的。好在我家大兒媳婦略通醫術。”
謝清駿突然道:“那就請大夫再爲我祖母診治一番吧。”
待老太太這邊診治過了,發現確實是受驚了。
大夫心裡搖了搖頭,家裡頭一時間倒了兩個老人,這家只怕是不好過了。
對謝府關心的人,這會就真知道,他家老太爺是病了。
蕭氏這幾日一直在老太太跟前侍疾,她和閔氏兩人淪落着來,倒也不是很累。只是她心裡頭存着事情,總是有些擔憂。
這日,她見老太太氣色略好些,就將許繹心叫了過來。
“先前清駿中狀元的時候,我就立刻去重元寺還願了。可這回清懋也中了狀元,我早在菩薩跟前許了願,要是清懋真中了,就立即還願還捐兩千兩的香油錢。可是你知道,老太太這邊一直病着,我也沒空去。蕭熙又懷着身孕,要不然這事讓她去也成。所以我左思右想,想讓你幫我跑一趟,”蕭氏輕聲說道。
謝清駿中狀元的時候,她是請完客之後,立即就去還願了。可清懋這回卻拖了這麼久,她怕再不去,萬一菩薩要是怪罪,日後影響了清懋的仕途。
古代貴婦對於上香的事情特別的迷信,特別是蕭氏,連着兩回都是去重元寺上香的,結果兩個兒子都中了狀元。雖說他們本就有實力,可是科舉這種事情,實力是一部分,運氣也同樣重要。
所以蕭氏很相信是重元寺裡的菩薩,護佑了她的兒子,對於還願的事情格外的重視。
許繹心一聽是這等小事,便立即點頭,輕聲道:“娘放心吧,我定是將這事辦的妥妥當當。”
“你帶着清溪一塊去,我怕只有你一個人去,菩薩會覺得咱們家不心誠,”蕭氏又囑咐。
許繹心輕笑:“娘只管放心吧。”
“你們去就說是給老太爺和老太太祈福的,所以到時候給老太爺和老太太再各捐六百兩的香油錢,”蕭氏又想起來,趕緊說道。
就算許繹心陪嫁比一般女子都豐厚,但是她從前走慣了江湖了,不比那些閨閣之中不知物價的女子。她見婆婆這麼隨口一說,三千二百兩銀子就灑出去了,也微微吃了一驚。
謝清溪也是前一晚才知道,自己要和大嫂去上香。不過她倒是知道蕭氏的目的,上回還願的時候,也是她陪着孃親去的,過程如今還記得呢。既是爲了二哥,她自然義不容辭。
倒是蕭熙去謝過許繹心之後,又過來謝她,說要不是自個身子問題,就自己去了。
謝清溪斜了她一眼,輕笑道:“就咱們兩這關係,你還和我客氣。”
結果蕭熙偷偷地給她塞了銀票,謝清溪只不要,她道:“這會香油錢,娘都已經交給大嫂了。”
蕭熙吱吱唔唔半天,才道:“可上回我也在菩薩跟前許願了,大嫂是替婆婆去還願,你就當替我去的唄。”
謝清溪這才接過銀子。
第二日她早早地就梳妝打扮好了,就跟着許繹心去上香了。
重元寺接待他們的,照舊是謝家相熟的知客僧。謝清溪這會隨着許繹心進去還願,略吃了午膳之後,就去幫蕭熙換了願,這纔將事情都瞭解了。
不過到了她們要下山的時候,天氣就變了。許繹心瞧着外頭不太好,又想着待會還要下山,便催促丫鬟趕緊收拾東西。誰知她們剛上了馬車,外頭就轟隆隆地雷鳴聲,天際早已經是一片暮色,閃電劃過半空,才整個天空都染亮了大半。
謝清溪還奇怪地說:“京城一向氣候乾燥,如今臨近夏日了,也同南方一般開始頻繁下雨了。”
“這雨勢來的太快,只怕是雷陣雨,我吩咐馬車伕慢點趕車,最緊要的是安全,”許繹心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結果還沒走出去多久呢,就見有人騎馬下山,車伕原本將車趕在正中央的,結果這些縱馬的人一擠,他反倒是走在靠懸崖邊的一處。
馬車伕早就得了命令,不敢將車趕得快。可就在此時,旁邊一個人經過時,也不知道怎的,馬就突然嘶叫起來,瘋了一樣的開始往前衝。
許繹心剛想問怎麼了,整個人就被帶着往前衝,謝清溪忙去抓她,結果自個也被帶着摔倒了。旁邊的硃砂和許繹心的丫鬟,趕緊過來扶她兩人。結果這會馬一路往前衝,馬車根本就拉不住。
而方纔驚馬的時候,見這麼突然的情況,也嚇了一跳。
後頭跟上來的人,看着車廂被帶着都要撞上懸崖邊了,立即罵道:“蠢貨,蠢貨。”
正巧,對面有一輛馬車正上山,只見馬車四周鑲了一圈飛燕,四個角也都掛着銀質鏤空鈴鐺,在鋪天蓋地的雨幕之下,只剩下模糊的聲音。
“王爺,前頭是謝家的馬車驚了,”坐在外頭的齊心一見,便趕緊對着裡頭說道。
眼看着謝家的馬車要衝過來了,恪王府的車伕趕緊勒住繮繩,好在王府的馬都是聾的,只要不傷害它,它是聽不見這些聲音的。
陸庭舟掀開簾子,就看見對面那車伕試圖控制馬,可是他拉繮繩的時候,卻將馬往旁邊的大樹上撞。結果整個馬車往一邊翻倒了,那匹馬雙蹄還在不停地揮舞,眼看着馬車已經到了懸崖的邊緣了。
許繹心最先被撞出來,半夏伸手想拉她,誰知卻被她帶着往下掉,硃砂趕緊拉住半夏,謝清溪又抱住硃砂的腰。
可馬車車廂已是到了懸崖邊上,許繹心整個人懸在半空中。
這會陸庭舟帶着人上來了,先是齊心將手伸給許繹心,將她拉了上來。結果她一上來,馬車反而又歪了歪。
陸庭舟這會只帶了一個幕僚和幾個護衛上來,此時幾人抓住車廂,但是這馬車還連着一匹馬,實在是太重了。
陸庭舟當機立斷道:“斬開馬和馬車之間的連接,將馬推到山崖下去。”
一個侍衛當即斬斷,那馬還活着呢,就被兩人齊齊地推了下去。這會沒了馬的阻礙,幾人又合力拉住車輪子,努力控制馬車不想山崖下傾倒。
接着又是半夏被接上去了。
輪到硃砂的時候,她轉頭對身後的謝清溪說:“小姐你先上去吧。”
“你比我在外頭,你先出去,他們已經控制住了馬車,不礙事的,”謝清溪冷靜說道。
硃砂帶着哭腔小聲道:“小姐。”
“走,”謝清溪冷冷道。
硃砂不敢再說話,就往外頭爬,這時還是齊心拉着她。這裡頭,就齊心一個是內監,所以他拉着姑娘的手最合適。
等硃砂爬出去的時候,謝清溪就開始往外頭爬走。結果這會車廂突然又歪了歪,已經有大半是斜在懸崖邊上的。
謝清溪不敢動彈了,陸庭舟站在崖邊上,衝着車廂道:“清溪,你慢慢來,別害怕,我肯定能抓住你的。”
此時正好後頭的人也趕到了,方纔被罵之人,有心想要表現,便大喝一聲:“我們來幫忙。”
謝清溪已經快爬到車廂門口了,已經抓住陸庭舟的指尖。
結果一個巨力衝過來,整個車廂再也承受不住,往山崖下落。
陸庭舟往前一伸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可是他此時已經站在崖邊,整個人失去了重心。
兩人在衆人的驚呼之下,就這樣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