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今夜顯得格外幽靜,雖說是宴請,待雲晚簫走到殿上,偌大的王府大殿只有一張擺了一壺清茶和兩盞茶杯的矮几。
定王李侗穿了一身素錦玄紋常服,安靜地坐在矮几邊,瞧見雲晚簫進了殿,親手給她斟了一杯熱茶,示意雲晚簫坐下品茗,“雲將軍,深夜無由相邀,還望將軍不覺得本王唐突。”
雲晚簫輕瞄了一眼那盞熱茶,抱拳道:“王爺不必多禮,現下這大殿只有你我二人,不妨開門見山、說王爺想說之事。”
李侗皺了皺眉,“只怕本王想說的太多,一時反倒不知從哪裡開始了。”
雲晚簫禮然一拜,“如此,還請王爺慢想,若無要事,末將先行告退。”
“慢!”李侗冷笑開口,緩緩站了起來,“此事與霍小玉甚有關聯,雲將軍,你當真不願陪本王喝上幾杯清茶?”說着,舉杯遞向雲晚簫。
雲晚簫倒吸了一口氣,伸手接過茶盞,“王爺何時對霍姑娘關心起來了?”
原來這人還是賊心不死!雲晚簫心底一寒,隱隱覺得,若是不早些將霍小玉娶入將軍府,只怕遲早有一天,霍小玉還是會被這人惦念上!
李侗爽朗地笑笑,“關心霍小玉的,可不止本王一人。”
雲晚簫愕了一下,定定看着李侗,“敢問王爺,此話怎講?”
李侗點頭笑道:“方纔本王不是說了麼,想說太多,反倒不知從哪裡開始了。”說着,又緩緩坐了下去,再次示意雲晚簫坐下。
雲晚簫坐在了矮几邊,警惕地留了一份心眼,餘光瞥了幾眼這殿上容易藏人的地方,若是這裡藏了死士要取她性命,早做防範總比臨危才動要好得多。
李侗笑道:“將軍不必擔心,本王就算是要殺你,也不會傻到在自己府上下手。”說着,李侗坦然對上了雲晚簫的眸子,“雲將軍,你可聽你爹說過,他曾經有個同僚叫霍廷玉?”
“末將自幼就被寄養在庵堂,許多事從未聽父親大人提過。”雲晚簫冷言相對,雖然沒有聽雲老將軍提過這人,但是這霍王爺的威名,雲晚簫後來還是聽到過一些。
李侗嘆了一聲,正色道:“這霍王爺英年早逝、戰死沙場,膝下兒女在亂世之中死傷殆盡,只怕早已絕了香火。”說完,李侗臉上突然浮起一絲笑容來,“幸好老天有眼,讓本王在近日尋到了霍王爺的人間遺珠,你說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雲晚簫默不作聲,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李侗接着問道:“雲將軍可知,霍王爺的遺珠是何人?”
雲晚簫愕了一下,想了想方纔李侗說的話,臉色不禁變得煞白,“難道是……霍……”
“正是雲將軍的紅顏知己,霍小玉。當年皇兄賜了霍廷玉一支紫玉釵,原本要召霍家長女爲太子妃,只可惜那長女實在是福薄,這霍家也是福薄,沒成了大唐皇親,倒成了地府幽魂。想必雲將軍見過那隻紫玉釵的,是不是?”李侗說得自然,語氣卻篤定無比,“雲將軍,本王也有成人之美的心,知道你與那霍小玉兩情相悅,所以特別上了奏章,請陛下賜婚你們二人,只是……”李侗故意停了一下,故作惋惜狀嘆了一聲,“本王一時激動,忘記了當年一樁舊事,只怕,這回反倒是要害了你們。”
雲晚簫心頭一寒,忽地想起了那日黃衫客問霍小玉的話,侯門千金與風塵女子,霍小玉會做什麼人呢?若是真應了黃衫客的話,那黃衫客提點自己的話,難道也會應驗?
“啪!”手中茶盞猝然落地,摔得粉碎,與當初那壺酒一模一樣。
雲晚簫心驚得厲害,以她二品將軍的權位,娶一個郡主,也算是門當戶對,可若是由定王做媒,莫說有舊事,即便是沒有舊事,陛下也不見得會答應。
李侗瞥了一眼雲晚簫,笑道:“雲將軍,莫非也知道那件舊事?”
雲晚簫強作鎮定,搖頭道:“末將當年年幼,豈會知道?”下意識地握緊雙拳,隱隱覺得她與霍小玉之間,今後只怕連當今天子都要插一手,如何安然娶她入門?
李侗沉聲道:“雲將軍,有時候看似仁義之人,恰恰是心狠手辣之人,僞君子太多,有時候反倒不如真小人。霍王爺當年戰死沙場,本該大肆褒獎,可是卻落得個門庭傾倒的下場,以雲將軍的聰明,難道猜不透這當中的玄機?”
雲晚簫只覺得背心處滲出了一層冷汗,;李侗已說得如此分明,她豈會猜不出來?除了當今天子,天下還有誰人可以做到這樣的處罰?
“爲何?”雲晚簫咬牙問道。
李侗冷笑道:“雲將軍,本王在你面前,也不遮掩什麼了,你該知道,當年皇兄最恨的是我母后,所以,誰要是靠近母后,誰便是皇兄的眼中釘。霍王爺只不過是個犧牲品,他以爲皇兄仁德,斷不會對立下赫赫戰功的他下手,可是,皇兄偏偏就做了,還斬草除根的做了。”李侗眸光一沉,“霍小玉,恐怕是霍廷玉最後的血脈,以皇兄的性子,斷不會放過她!”
雲晚簫當下起身,抱拳辭道:“末將尚有要事,王爺,晚簫先行告退了。”
可是雲晚簫才走了幾步,李侗的聲音冰涼地響了起來,“雲將軍,你以爲回去便能保住她?”
雲晚簫滿心凌亂,握緊雙拳,卻不知道該如何應他的話,這一刻,她終於承認,黃衫客說的果然不差,等到危險出現,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麼無力。
“自古天子怕權臣,雲將軍若是真想虎口拔牙,本王倒願意跟你做個盟友。”李侗冷笑着說完這句話,喝了一口熱茶,見雲晚簫依舊沒有迴應,又笑了一聲,“當然,不過是個女人,雲將軍難說今後是駙馬的命,不救她也是成的。”
“王爺……”雲晚簫忍了一下,回過頭來,抱拳對着李侗一拜,“今夜,受教了!末將,先告退。”
“雲將軍是大唐難得的將才,本王希望下次再見,是與將軍共談天下大事。”李侗幽幽說完,自顧自地斟茶品茗,一派悠閒。
雲晚簫只覺得從心到身全是北國冰封似的寒冷,李侗今夜是借霍小玉之事來拉攏她,這本是她等待許久的好機會,只是,這由頭卻因霍小玉而起,牽連了當今天子,這事越想越驚,越想越是司局。
或許……
雲晚簫又想到了那夜黃衫客說的話,既然是讓阿玉選擇,那隻要阿玉不是霍家千金,便可以安然渡過此劫——只要死咬那紫釵是過去某位恩客所贈,便誰也不能強說阿玉是霍家千金!
雲晚簫想到了這個破局之法,腳步不敢慢一分,快步走出了定王府,找門口小廝牽回了馬兒,連忙策馬朝香影小築跑去。
“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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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的厲喝聲因爲焦急而參雜了一絲沙啞,雲晚簫一騎如風傳巷而過,驚得不少長安百姓推窗瞧看,還以爲長安又要出什麼大事。
不遠處,剛進城的華陽公主一行瞧見了飛馳而過的雲晚簫,花涫不禁皺鼻喝罵,“那人深夜騎馬飛巷,驚擾百姓,真是好大膽子!殿下,等將來查清楚這人是誰,定要好好懲治!””
來順公公搖頭勸道:“如今這樣飛揚跋扈的世家公子實在是太多了,殿下一人又如何懲治得過來?殿下,我們還是快些趕去衛國公杜大人府上吧。”
華陽公主嬌小的身子立在巷口,呆呆看着雲晚簫的背影,忽地眼珠子一轉,笑道:“不!誰說本宮管不過來?本宮就要先管一管此人!也順便告訴長安衆人,本宮來了!”
“殿下!萬萬不可!”
“本宮主意已定!休得再說!走,我們快跟上去!”
華陽公主扯了扯來順公公的衣袖,好在穿的是小廝的衣裳,這跑起來遠比穿那身公主華服要快太多了。
雲晚簫已經顧不得看顧身後有沒有人追蹤,飛馳到了香影小築門口,卻發現此時的小築門扉大開,立了四名魁梧的着甲侍衛,按劍守衛小築大門。
雲晚簫緩了一口氣,走到四名魁梧侍衛身邊,清楚地看清楚了他們的腰牌,是東宮侍衛!
東宮侍衛爲何來此?莫非是太子殿下!
雲晚簫暗叫不妙,剛想走進去,便被魁梧侍衛攔住了前路。
“雲將軍,且留步,太子有命,命我等在此等候將軍,請將軍在此靜候片刻,到了殿下想見你之時,定會有人通傳將軍入內。”
雲晚簫心驚無比,“殿下怎會突然來此?”
“殿下奉旨前來封賞德安郡主,待殿下封賞完畢,自會請將軍入內。”
“可是……”若是阿玉承認一切,可就晚了!
“將軍莫不是要硬闖?”東宮侍衛覺察雲晚簫有硬闖之意,紛紛亮出了手中的佩劍,“還請雲將軍莫要爲難了末將們!”
“雲……雲將軍?”喘氣不止的花涫驚瞪雙眼,看了看香影小築門前的雲晚簫,又看了看身邊一樣猛烈喘氣的華陽公主,“殿下,難道他就是……雲晚簫?”
“雲將軍素來知……知禮,怎會深夜縱馬擾民呢?”來順公公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
華陽公主仔細看了看門前的情形,東宮侍衛的面孔她還是認識幾個,那幾個人倒也算得上臉熟,突然攔住雲晚簫不讓他進去,莫非是皇兄在裡面尋歡作樂不成?
華陽公主再想了想,難道這雲晚簫也是個好色將軍,與皇兄爭起煙花女子不成?
身爲東宮太子,豈可做出這等不知身份的亂事?
華陽公主倒吸了一口氣,從衣服兜裡摸出了公主令牌,順手擡袖抹了抹臉上的泥巴,大步走向了小築大門。
“殿……”花涫與來順公公慢了一步,來不及抓住走出去的華陽公主,已被那四名東宮侍衛給盯了個死死的。
“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