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悵然回道:“你母親吃了你師伯的肉,但至今未能逃出去!”
凌無雙搖頭不信,不信自己的母親會食人肉,還是一個對自己恩重如山的人的肉。
心念一轉,想起了後段道:“你說我母親至今還未逃出去,那她現人在何處?”
那白衣女子低沉不語,凌無雙只見她那雙犀利的眼睛在幽暗中雪亮,如獸類的夜眼,但又偶見其中閃有淚光。
凌無雙霎時好似明白了些什麼,難以置信地吞吐道:“莫非……莫非你……你就是我母親?”
白衣女子緘默不語,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
凌無雙連連搖頭地不信:“不可能,我父親從小就跟我說我母親因病早逝,絕不會如你所說地慘落此地!”
白衣女子激動地自解道:“你父親之所以跟你說我因病早逝,那是他不知實情,誤以爲我與他的義兄命天私奔去了,爲了保住顏面才謊稱如此!”
凌無雙失控地癱在地上道:“你就是我母親孫——碧——華?”
白衣女子深情地點頭應道:“是的,我確是你母親。”
孫碧華見女兒激動得癱在地上,忙地上前去扶她。
凌無雙見得眼前的母親鶴髮童顏,長相似極了自己,難怪她會知道自己的胸脯前有一顆硃砂痣,難怪她會知得自己還有一位哥哥,甚至還知那欺師滅祖的判賊逆徒謝尚風……
凌無雙不敢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母親竟然還活着,且此刻就在眼前,一時間竟無言以對,相擁泣不成聲。
凌無雙猛地似又想到了什麼,起身問道:“你當真吃了我師伯的肉?”
孫碧華滯了滯,看着女兒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道:“傻孩子,你師伯待我恩重如山,對我又有救命之恩,我怎忍食其肉呢!先前之語全是與你逗笑胡謅的,切不可信以爲真。”
凌無雙苦苦地一笑道:“我就說我的母親不會幹出那等不仁不義、喪盡天良之事!”
說罷又一頭倒在了母親的懷裡。孫碧華心裡卻很明白,當初她確是要取食命天之肉的。
記得命天物故之後,她一人深困這幽窟之中,極盡恐懼孤獨。四處覓尋之後,發現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陷入了絕境之中。
洞中幽暗冷溼,缺衣少食,活在其中,生莫如死。每每思至此,她常想一死了之,免受這暗界之苦。
但每臨死之前,又想起命天的遺囑,讓她一定要活着逃出去;進而又思到:謝尚風私會外黨,不料被己發現,又害己滅口,可見其心險惡,必圖深遠。
自己若不逃出去,爲凌雲派指出內奸,剷除毒害,必將養虎遺患,釀成慘劇!
孫碧華想到後果之嚴重,更進一步想到了年紀尚幼的凌雲志及凌無雙的安危,乃至整個凌雲派的生死存亡,她最後還是決定活下來。
在頭半月裡,孫碧華無以爲食,僅靠從洞頂滴下來的石漿水解渴。
最後爲了保全大局,她堅定了活下去的信念,在極盡饑饉虛弱之下,她發現洞中溼冷,命天的屍體雖已有半月之餘,但仍無半點腐敗,她終欲忍痛揮刀割食命天之肉。
正待她揮刀之時,她突聽一陣訇然聲從洞端傳來,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她才發現,原來是那消退了的暗流又一陣襲了來。
爲避洪流,她忙地躍到洞邊高地,一陣衝涮後,暗流又消退得無影無蹤。待她回來時,命天的屍體已被暗流帶走了。
孫碧華因飢虛弱不堪,昏昏欲倒,她本欲取食命天之肉來充飢,何料暗流會再度襲來將屍體沖走。
她直感這是天意所爲,命當一死,絕望地癱坐在了地上。
這時暗流的一個回波卷着一隻已被溺死的小鹿緩緩地倒流而來,剛好止在了她的身旁。
孫碧華見況欣然不已,一時間又直感皇天不負,命不該絕。
她忙地取刀而出,割下一塊鹿肉,茹毛飲血地吃了起來。
從那之後,每隔半月之餘,暗流便會如約襲來一次,迴流總會給她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
有時會是一些粗枝雜葉和水草,她權且撈起作了蔬菜;有時會是一隻溺死的野貓、野狗、野豬,甚至還有那天上的天鵝……她便欣然地將它們撈起作了盛宴。
孫碧華還從暗流中得到了一節蓮藕,並用暗流帶來的泥沙將它植在了那束光線之下。
她本不抱希望它能活,但不想它卻奇蹟般的活了,還越長越好,時至今日,已足足十八載了。
十八年來這株蓮花一直陪伴着她,融入了它的心血。
蓮花居中的一片圓葉上聚有一滴露珠,在光的照射下相映生輝,閃閃發光,爲幽暗的洞窟增添了不少色彩。
這滴露珠自從蓮花生成之日起便停留在上面,這麼多年來不曾乾涸,不曾滑落。
這麼多年來這滴蓮花上的露珠一直陪伴着孫碧華,她時常擔心它會被突如其來的暗流沖走。
但這麼多年來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爲蓮花所生之地地勢較高,洪流侵襲不到。
孫碧華每感孤獨寂寥時,就會對着蓮花上的露珠說話,露珠也會煥發出不同的光彩來回應她。
因此孫碧華一直以爲它不是一滴普通的露珠,而是一滴具有靈性的——“蓮花仙露”。
洞中本該閉塞,不該空穴來風,卻常是有風於洞中莫名生起。
每臨風起,孫碧華尤是擔心風力過大,將蓮葉掀翻,使露珠灑地,故每覺有風,她常常運功護蓮,以抵風勢。
孫碧華把露珠當做孩子般養護,看見它就如同看見自己的孩子一般,不想此刻自己真正的孩子竟來到了自己的眼前,反倒有些別樣了。
凌無雙乞她授予武功,孫碧華應了,但說練武修身非一朝一夕之功,要凌無雙耐住寂寞,摒棄躁性,每日對蓮打坐。
前一月凌無雙始終無法靜下心來打坐,她對暗洞周遭的一切都感新奇,尤其是那暗流流過的河牀的泥沙下面,藏着許多的五彩石,甚是漂亮,凌無雙甚是喜歡。
有些突露出來的,經過從洞頂照射下來的那束光線的折射,使得整個洞五彩斑斕,熠熠生輝,給人一種亦幻亦真,恍入仙境的感覺。
凌無雙憑着五彩石的折射光,經常在洞內四處探索着,總盼着能尋得出路。
洞內岔道很多,一開始凌無雙總堅信其中一條便是出路。
但結果令她很是失望,洞中岔道雖多,但每一條走到最後,總會回到原點,所以孫碧華從來不擔心她會走失,因爲這樣的徒勞她也曾經歷過。
她之所以沒把結果告訴凌無雙,她是想讓她親身去經歷過,她纔會確信無疑。
凌無雙見探尋無路,漸漸在絕望中靜了下來,她常想洞中幽閉,無路可出,縱然練就絕世武功,也無法逃出報得大仇,每每思至此常常是灰心不已。
孫碧華見之常常慰道:“此間每半月餘有水來,不時亦有風而起,有水必有源,有風必有口,故此洞定與外界相通,必有出路。”
“你大可不必憂慮出不去,只需按我所說,練好武功,等你大成之時,我自會告訴你出路。”
凌無雙聽得有出路,大感欣然,常常乘興追問出路在何處?
孫碧華常回道:“等你功成之時我自會告訴你,現在你武功低微,只需潛心修煉,勿要分心別顧。如果我現在告訴你出路,反而是害了你!”
凌無雙聽之有理,後來便日漸少問出路之事了。
凌無雙每日按母親的吩咐,趺坐在石牀上,面對着那株水蓮打禪靜心。
凌無雙自覺於練功無用,但又聽母親說練功先靜心,心不靜則性難見,性難見則功難就,姑且就順其意了。
凌無雙看着眼前蓮葉上那顆透徹明愰的露珠,隱見裡面融着一個恨字與謝尚風纏在一起,她不想細瞧那醜惡人的嘴臉,便仰頭望向那洞頂透着光的小洞。
在那光線的光環裡,她又望到了葉青峰的影子,心想若是有他在,憑他的輕功定能飛抵那洞口,然後逃出去……